第11章 夺权（三）商贾
钟离翯摩挲着手里的玉如意，听下面人禀报：“制衣纺的富商柳延德进奉良田三百亩，金银布匹若干。”
执事把礼单递过来，钟离翯觉得熟悉：“这不是我的嫁妆嘛，柳老板把它们拍下来了？”
“柳老板拍了两份，张老板和李老板各拍了一份，他们在听雨室侯着，说是要亲自进奉给大当家的。”
钟离翯沉思，先大王在时，采取极为严格的重农抑商政策，商人不许乘豪车，穿丝绸，对大商户课以重税。
这些商人们有钱，但是没有社会地位。就算今天他们把她的嫁妆拍下来，明天黑风寨也可以有无数种理由把这些钱再收回去。
他们今天过来送礼进奉，无非是想在她这里示好，顺便拿些好处。
钟离翯拿起玉如意，“礼品我不收。把我的这份玉如意赐给柳老板，让张老板和李老板在吏部谋个挂名的闲差。以后随他们怎么穿衣打扮了。”
“人我也不见了，让他们回去吧。”
“是。”
这玉如意是父亲在她十岁时送的礼物，希望她能得丈夫疼爱，如意顺遂。
父亲留下来的嫁妆没能保住，玉如意也没能保住。
啧啧，看来她这辈子是不需要有人疼爱了。
赵月英看着惜文离开，自顾自的上来禀报：“禀大当家的，二长老家苛待四长老的女儿。事情闹得很大，张二夫人想着投湖自尽呢。”
钟离翯忙放下笔：“人救回来了没有？”
“救回来了。只是……怕是一会儿半会儿醒过来。”
钟离翯稍稍放下心来，又有点儿小失望，她还挺想看四长老和二长老狗咬狗的。
“所为何事？”
赵月英犹豫不决，好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这……”
“说。”
“此事似乎与顾司长有关，顾司长……似乎与这张二夫人有些暧昧……”
钟离翯无语，老顾呀老顾，怎么什么地方都有你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赵月英抱拳行礼：“禀大当家的，属下前几日喝酒的时候……”
“行了行了。”
钟离翯摆手，她早知道赵月英与顾良翰不睦，本以为只是寻常的告状，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是真没想到一向办事严丝合缝的顾某某能给她造出这么大个烂摊子。
这顾良翰平日里风流也就罢了，这都是些个人的私事。她也管不着。不过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把罗家姑娘也扯上来了？希望四长老不要到她的面前哭，求求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若只是通奸罢了，倒也没那个必要跳湖。”
赵月英眉毛跳了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二长老家为了凑募捐的银钱，把罗家姑娘的嫁妆给卖了。罗家姑娘本就在张家饱受婆母摧残，如今又给整了这一出，可不得跳湖吗？”
钟离翯挑眉：“这又与顾司长何干？”
赵月英支支吾吾：“这……没啥关系……哈哈……”
“也就是说顾司长的事并没有暴露出来，是吗？”
赵月英一脸恭顺：“是。”
“得了。你先忙吧，顺便把顾司长叫来。”
“是！”
顾良翰施施然到访，向她行了个礼，自觉找了个地方坐下。
“良翰。罗姑娘的事，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
钟离翯无语。美男计是吧？牺牲你一个，造福大家伙是吧？她现在已经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了，只是照例询问道：
“良翰想借此离间四长老与二长老？”
“夫家不可动用媳妇的嫁妆，更何况二长老与其他几位长老是生死托付的挚交。二长老如此做，必会与其他长老离心。”
钟离翯点头，“此事你做的甚好，我这里有一套狼毫毛笔，你拿回去用吧。”
“谢大当家的。”
顾良翰拿着毛笔就走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惜文。”
“属下在。”
“通知刑部对那些贪官的收网。旁人问起来，就说现在流民要紧，顾不上这么许多。”
“是。”
阎惜文执谕令到刑部，还没进门，就闻到腥咸的血液味，那味道又腥又甜，让她有些难受。
里面隐约传来什么人呼喊的声音，又马上归于寂静。
她走到里面，发现长姐和顾司长坐在一起，旁边还有几个扒了皮血红色的人状物。
她一时间惊骇。长姐不是与顾司长向来不睦吗？怎么看起来相谈甚欢。
她与两位大人各自行礼，传达完谕令上的内容就匆忙走了。
采兰院的祁朝华是她的故友，当年两个人一起在采兰院学习时也颇有交情，如今四长老失势，罗姑娘又闹着跳湖。她总该过去看看。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就这么由着张家欺负她？”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张家婆婆教育媳妇，我们哪里管得着？”
“婆婆教育媳妇？那你母亲天天跑到采兰院闹事，也是应该的吗？”
罗朗气急，他不知道如何才能镇的住眼前这个小女子：“你不守妇道也就罢了，母亲教育你两句，你还敢生气了？”
闫惜文敲敲门框，径自推门进来：“罗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失态？”
罗朗看见她便没有好脸色，扭过头哼了一声。
阎惜文仰着头直视比她高的多的罗朗：“采兰院上的牌匾为先大王亲笔所书，取披榛采兰，选拔人才之意。如今大当家的重视学子的教导，更是多次抽查策论。你们就是这样在学堂里喧哗的吗？”
她走到罗朗跟前，言语讽刺，显得颇有些咄咄逼人：“四长老在任时重视礼仪教化，罗将军就是这般风度仪态？就是这般妨碍公务，藐视学堂？”
罗朗气愤，便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这是我们家家事，与阎执事何干？阎执事以后嫁人，不也得学着伺候公婆吗？”
他打量着阎惜文讥笑：“也是，你那好姐姐，自会替你摆平一切的。不过你能不能嫁出去，还算两说。”
“罗朗！”祁朝华哭着打断他，“罗朗你快走吧，大当家怕是有事找我。”
罗朗看见她哭，一时间有些心疼，左右翻找拿出一张手帕递到她怀里，大步流星的走了。
阎惜文看着祁朝华那副窝囊模样，心中又恨又气：“你就这么喜欢他？”
泪珠从女人脸颊上滚落：“他……他以前帮过我，当年四长老想要赶我走，是他跪在雪地里求了三天，才把我留下来的……”
“你！”阎惜文欲言又止，愤愤的走了。
深夜的阎府，灯花映在书页上。
阎惜文下午听了罗朗的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姐姐最是个古板守规矩的人，若是她真的喜欢了上了某个人，是不是也要按着那些世家的路子走？
“长姐，我若是喜欢上了某个人……”
阎拙武坐在书案前，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翻开下一张书页，抬眼看她一眼：
“男人女人？”
“这……当然是个男人！”
阎惜文思考一瞬，又马上争辩似的回答。
“哦。”
阎拙武目不转睛的盯着文牍，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让人头疼。她看着书，漫不经心道：
“那便让他入赘到阎家吧。”
阎惜文一时震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就这样？”
“嗯。”
即使四下再无旁人，阎拙武也如往常般正襟危坐的跪坐在桌案前，一丝不苟的批着卷子，似乎多看她两眼都是奢侈。
“可……这、这哪有让男方入赘的？”
阎惜文疑惑，她之前甚少思考过此类问题，
“这也太出格了吧。”
阎拙武轻轻放下笔，转过身来面向她：
“如何出格？”
阎惜文哑然，她倒无所谓那些世俗的规矩。可这不是长姐的作风啊，长姐这样辛苦的培养她，必是要她守规矩懂礼数，做个大家小姐应有的样子，然后光耀门楣啊！
“父亲是入赘，先大王夫人也是入赘。此事合情合理合法，我等承先辈遗风，如何出格？”
阎拙武一本正经的看向她，话语间波澜不惊，似乎此事天经地义一般。
“可、可是规矩……”
阎拙武看向她，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直射到她心里，
“何为规矩？”
阎惜文紧了紧手指，似乎想让自己坐的更规矩一些，她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身前颇有些无所适从：
“规所以正圆，矩所以正方。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圜。”
见长姐不语，她抬眼瞄了一下，忙道：
“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
“背得不错。”
阎拙武轻笑，复又严肃道：
“规矩，是众人为了利益最大化而制定的准则。我们给他套上仁义的外衣，用刑罚约束那些不守规矩的人。”
说到此处，阎拙武面上一片谦卑，话语间却有些轻佻：
“至于这规矩是保护了谁的利益，这可说不准。呵……我若是说，这规矩有些陈旧了，改一改，也没人会说什么的吧？”
“！”
阎惜文心中惊骇，如此蔑视纲常，这像是我姐姐会说出来的话？她惊魂未定，看了看阎拙武，似是要确定她没有被人夺魂似的。
阎拙武面色不愉，难得的有些恼怒，
“你以为，我让你学《左传》，学《孟子》，是为了让你去做个安分守礼的世家小姐？我让你看的《礼记》就是让你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我让你看《齐民要术》《论贵粟疏》《谏逐客书》，你都看到哪里去了？”
阎惜文有些无措，诺诺道：
“长姐希望惜文光耀门楣，不要辱没家族的名声……”
阎拙武顺顺气，斜眼看她，
“光耀门楣，光耀门楣是寻常女子要做的事？”
阎惜文此刻大气也不敢出，她不敢回答是，也不敢回答不是。只是恭敬道：
“惜文愿以仁爱礼义立身，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承先辈之遗志，不负黎民苍生。”
“嗯。”
阎拙武揉揉额头，算是给了她答复，
“回去再读两遍《礼记》，看看里面到底说的是什么。”
“是”
阎惜文心中窃喜，看来不用再被姐姐检查了，真好！
阎拙武看看她，轻轻软下声来：
“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是，长姐保重身体，莫要过度操劳。”
阎惜文行礼出去，待关了门，才松下一口气，似乎很是自在。
子夜，阎惜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抱着枕头被子推开了姐姐屋里的门。
阎拙武惊醒，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又安然睡下去。
身侧的布料摩擦声和床铺的震动传来，阎拙武翻了个身，揪揪被子表示不满。
身旁的阎惜文低下声来，往拙武身边靠，
“姐姐当真不愿意我嫁出去？”
“哼！”
阎拙武继续扯着被子，
“非要我跪在地上求你，说我离不开你，你才高兴吗？”
“才没有！”
惜文抱着姐姐，感到一片安心，姐姐身上真的好软啊。
月光照在窗纱上，床帐随着微风在秋夜里摆动。
阎惜文在入睡前呢喃，似乎是在哄着某人：
“惜文最喜欢姐姐了，惜文不会离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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