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NPC之死（一）

近来益都晴天多了些，连带着齐安的心情也愈发畅快，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听闻西曲国使者要在启月楼设宴款待几位重要人物，白公子也在邀请名单上，于是她托人购得了启月楼当日的邀请函，时隔三年，终于得以一见。

        三年前她为了寻父初到益都，还记得那是午后，下了磅礴大雨，街上行人不多，她正走在市集中寻找父亲飞信给她的地址，懵懂之中撞入一路口拐角处的人群里，见八九个妙龄女娥竟完全不顾雨滴纷飞泥浆迸溅弄脏衣襟，全都手舞足蹈围着路口的一辆原木色马车。

        齐安还没看清车窗里的人长什么样子，就被人群推到了另一边差点摔倒。

        她努力站定时，恍惚听到一声清朗的声音说着“小心”，那是从马车里传来的，她抬起头，见马车里的人正撩起帘子微微蹙眉看着人群之外的自己，隔着嘈杂的五颜六色的粉黛女子，隔着烟雨，马车里的人面容清逸俊秀，眼神怜惜。确认自己没事后，那人才又继续安抚着其他女子道：“各位姑娘的好意白某心领了，实在抱歉今日家中有急事，可否为白某的马车让个路。”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白顾，有着益都第一公子的美誉，三年来她搜集着关于他的一切，却都没能再像那日一样偶遇到他，偶尔被人告知他的去向，他却被越来越多的女子包围着。

        但这次不一样了，今日由于启月楼要接待几位贵宾，对普通宾客采用的是邀请制，普通百姓经过报名审查并买了价值八两白银的邀请函才可以入内，有了如此筛客的条件，想必白公子就不用再受众多痴女的困扰。

        齐安今日选了一身鹅黄色的纱裙，这是初夏的季节，她在傍晚这么穿还是会有些凉意，爹爹嘱咐她出门前多披一件衣服，她没多理会，匆匆和爹爹告别就叫来了马车上了路。

        路上马车又乘了两名女娥，同样是面容姣好盛装出席，不过听那两人的谈话，她们是冲着太子去的。齐安在心中暗暗较劲，在她看来，太子自是比不上白公子的。

        益都有一条七星河，把这座南原都城一分为二，河上有多座大桥，其中当属以河本身命名的七星桥最是著名，就在马车要从东向西穿过七星桥时，车夫又搭了一名女子，齐安仔细观察，见那女子一身素色，头上只挽了一个木钗，面容凹陷，眼眸低垂，不像是要去赴宴的，兴许只是顺路，齐安便没再注意。

        可不一会儿那女子竟开口问道：“各位妹妹也是要去启月楼赴宴的吗？”声音稍有些沙哑，但神态还算亲和，齐安想这也许是哪个穷人家的女子想要去赴宴都把自己饿瘦了，心生怜悯，便搭话道：“是的，今日盛宴，不容错过。”

        女子看着齐安微笑，没再说什么。

        快到启月楼时，马车停在了启月楼旁的一条官道上，车夫提醒无法再前进，齐安下车探头向前看去，见这官道憋憋屈屈挤着一支木甲军队，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阵队旁只留下一行窄窄的通道供路人前行，她顺着这通道来到官道和南大街交汇处的启月楼门口，而门口也早已堵满了各种看起来豪华的车架和排队等待进场的人。

        “四皇子到！”只听店小二吼了一句，齐安顺着小二的目光向南大街望去，正对着大门口的是一架全黑色的马车，与启月楼红黄色调的装饰和金碧辉煌氛围不同，四皇子一身玄色走下来，齐安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氛围立马冷了几度，一种属于皇子该有的气度和威严让看热闹的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从启月楼里走出一个红衣男子向四皇子问好：“您来了，参见四皇子。”，这红衣男子模样很是俊俏。想必，这就是那个传闻中西曲第一美男的月也使者。

        齐安颇有感慨，她觉得也许这红衣美男确实貌美，但比起益都第一公子，着实少了几分雅致内秀。

        四皇子没有理会月也，只是转头对着门口另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说道：“你家掌柜呢。”那小厮弯腰作揖答曰：“掌柜的正在账房忙活呢，小的这就去告诉她您来了。”

        这边小厮还没进楼，那边通报宾客的店小二又继续喊道：“三皇子到！”

        “参见三皇子。”月也继续问好。

        三皇子坐的也依然是一架全黑色的马车，只不过穿了一件看起来较为日常的淡蓝色常服，一脸笑意地看着月也，这皇家以玄色为尊，四皇子穿了玄色还端着架子，而身为太子的三皇子却没有，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可见一斑。

        齐安还没看到白顾，倒是身后刚刚那两名同乘的女子不断发出仰慕的声音。齐安没理，向南大街另一头望去，见正在排队的马车中，堪堪停着一辆原木色马车，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白公子的车架。

        “周倾城周姑娘到~白顾白公子到~赵樊赵姑娘到~”小二报出了他们的名字，那马车上的人便下了车，在特意为这些贵人开设的入口通道里，在普通宾客的排队和尖叫中，白公子和几位贵女一同进了启月楼，她们都生得雍容华贵，风姿绰约，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齐安还是自卑了起来。

        正落寞时，齐安感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回过头发现是刚刚同乘的那位寒酸的素衣女子。那女子依然神态温和，道：“好妹妹，可否告诉我如何才能获得这个邀请函，我也想进去见见世面。”

        “刚刚在车上我还以为你已经有邀请函了呢！”齐安有些恼了，眼睁睁看着白公子进门，她觉得这女子耽误了她进启月楼的最佳时机。

        “我这初来益都的确实不太懂，但是又想进去见见世面，今天妹妹穿得如此俏丽，如果再带上我，我在妹妹旁边一衬托，岂不是更加显得妹妹娇柔可爱，妩媚动人！”这女子似乎凹陷的脸上苍白的小嘴一张一合，齐安一想到刚刚那几位贵女旁确实有丫鬟簇拥才显得更加娇贵，便指引那女子去检查处，找到那个留着大胡子军官模样的人高价买张邀请函。

        她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寒酸，掏出双倍的银子买邀请函时眼睛都不眨一下。齐安隐隐有些怀疑，但又不好明说。

        两人按了手印出示邀请函后就进了大门，绕过屏风，视野这才开阔起来，启月楼的大致构造也一览无余：总共三层，整个楼呈环状，中间是直通顶层的天井，二三层靠向天井的内环都围着一圈桌椅方便看一楼大厅的表演，而外侧一圈则是一个个雅间和客房。

        齐安进门时听到里面的跑堂伙计向拥挤在门口周围的宾客大声介绍着：普通邀请函的客人没有预定席位，拼桌而坐，席满则开。又看到刚刚的四皇子等贵客都走进了三楼的一个雅间，旁边素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便拉着齐安去了二楼，那里有一桌刚好能观察到三楼雅间门口，只是还剩一个坐席。

        齐安看着只剩一个的坐席，又瞟了眼那素衣女子，那素衣女子顺势弯腰大声说着：“小姐，您挑的这个位置视野极好。”

        “算你识相！”齐安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女子似乎是没听到，并无任何反应。同桌女子回头看了眼自家丫鬟，又看了眼齐安身旁的丫鬟，嘲讽道：“这丫鬟着实有些寒酸，姑娘，咱们都是平德年代了，对丫鬟也应该好点了。”齐安面露尴尬没再说什么，另一个同桌的客人张罗着开席，齐安再瞟一眼，发现素衣女子只一心盯着三楼对面的雅间，似乎是在监视着什么。

        齐安也看向三楼，她希望白公子能出来看到自己就坐在这里。但那些皇子贵女都只是坐在雅间里不出来，只有随从进进出出，齐安也学着素衣女子的模样仔细辨别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花老板到！”刚刚那个和四皇子对话的小厮在三楼雅间门口喊了一声，齐安听到循声望去，一穿着艳丽颇具西曲风情的红衣女子走了进去。齐安看到了那女子的侧脸，五官小巧甜美，步态大方轻盈，本就白皙的皮肤在红衣下衬得几乎发亮，如此外形气质，甚至比起刚刚那几位贵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令齐安失望的是直到宴会快要结束，同桌已经有宾客陆续离开，白公子都依然没有出来过。这时，一直在她身后站着的素衣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齐安回过头，用眼神在问有何事。

        女子弯腰下来凑到齐安耳边，小声道：“鄙人这边有一个法器，你看。”

        说着，女子拿出了一个铃铛，齐安见这铃铛未摇自响，确实来了兴趣，那女子继续解释道：“它一旦遇到有人起了杀意，就会响起，离得越近，那铃越响。其实我是宫里派来暗中调查和保护各位皇子的天师，官家知道今天必有人作乱，所以让我暗中勘察。这铃已经开始响了，我已经定位了刺杀者的方位，只是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否则会打草惊蛇，不知可否劳烦姑娘，过半炷香再拿着这铃去告诉三楼雅间里的贵人们，有杀手要来，他们看了这铃就会认出你是皇上派来的人。”

        女子虽然穿着寒酸朴素，但结合她之前的种种表现，齐安觉得她说的想必是真的，再者之前也确实听说最近宫里请来了远道而来的高人，想必就是让高人来做天师的。

        刚刚的疑虑解开了，齐安思索再三，应了下来：“好吧，勉强答应你。”说着，齐安接过铃铛，但她一心想的都是白顾，她觉得也许这个铃铛可以让自己见到白顾，甚至让他记住自己，把自己从那些整天围绕着他的庸脂俗粉中区别开来。齐安内心憧憬着，而那素衣女子竟似山野村妇般用手抓起最后一个鸡腿啃着就离开了坐席。

        半炷香后，齐安稳了稳神，她想到三年前和白顾相见的场景，为了不忘记他的模样，她曾一遍又一遍用书肆里买到的白公子画像来温习。今日也许终于要见面了，而且还是以如此特殊的，美救英雄的方式见面，怀着激动的心情，齐安走上了三楼。

        三楼那间名叫月启的雅间门口站了十几个随从，她本想大张旗鼓走到门口，却被最边上的一个随从拦住了。“此雅间有贵人，旁人不得入内冲撞。”随从的声音冰冷严肃好似杀手，着实有些劝退齐安，但她还是行礼后大声解释道：“我是天师的朋友，天师托我来提醒各位贵人，今日有刺客，定要提防小心。”

        “天师？哪来的什么天师？”

        “你们信我！白公子，真的有贼人要来害你们，快里离开这里啊！这里很危险！”齐安声音又提高了些。

        “住口！”随从说着想捂住齐安大声喊叫的嘴。

        此时雅间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那人冷漠下令道：“把她带过来。”齐安被那便衣随从带到了雅间门口，那雅间的门还未关上，她匆匆一瞥，见里面七八个人中，白公子正坐在左边不言不语，颔首微笑。

        齐安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到嗓子眼了，无数种未来的可能在她脑袋里闪现。又见是四皇子在问自己话，她便规规矩矩跪下，拿出了刚刚素衣女子给自己的铃铛，本以为这种信物会让四皇子包括雅间内的各位贵人对自己刮目相看，却没成想那四皇子竟一声令下：“拿下她。”

        齐安被这一声命令震慑瘫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她感到头上突然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飞到自己的面前隔开了四皇子，她竟恍惚以为是真正的天师来救自己了。仔细一瞧，这人却是一身奇怪的银白色盔甲，头盔还把头全部包裹了起来，眼睛部位发着瘆人的红光。再接下来齐安只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阵冰凉后，那厉鬼般的盔甲人又如同闪电消失不见，她察觉一股温热从自己的脖子里流出浸湿了纱裙，她感到难以呼吸，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倒了下去。

        面前的一众随从顿时陷入混乱围上四皇子充当人肉盾牌，四皇子在人群中神情惊恐，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雅间内的人还未察觉，白顾坐在那里，依然是三年前那般清逸俊朗。

        厉鬼，皇子，心上人，这是齐安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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