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皇庄内朝东的高阳殿,是最大的宫殿之一,皇上下榻、处理政务都在此处。
国舅爷在一刻钟前入了高阳殿,这时坐在皇上右下侧,吹胡子瞪眼儿道:“孟家那小丫头也太过无法无天了!”
要不是她扔的那鞭子,冯詹易又怎么会被躁怒的马儿甩了出去。
皇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假模假式地转来转去,他年纪不大,可脸上已有几根皱纹,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竟有些松垮。
他不耐道:“你还是管好你儿子。”
国舅爷灌了一杯茶下肚,阴阳怪气道:“这些年我们冯家,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你让我们往东去,我们不敢往西走,我们冯家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刀,皇上可别做那卸磨杀驴的事。”
皇上盘着佛珠的手一下便停了下来:“怎么,我对你们家做的那些肮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少么?”
眼看着两人就要开始呛起来,国舅爷身边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忽然出声:“皇上、国舅爷,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说话的人是江逸亭,他扮作随从跟着国舅爷入的高阳殿。
皇上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将手边茶盏拂落在地,也不知是在朝江逸亭发脾气还是国舅爷。
“没一个省心的!”
江逸亭没接话,反倒是国舅爷开口:“太后一个妇人,膝下又并无所出,早就该将大权放下在后宫颐养天年。”
这话是挑着皇上的痛处在说,他本来是没有资格登上龙椅的,是太后看在他母妃早死,好拿捏,所以才在先皇驾崩之后,把他扶上了这个位置。
可也这么多年了,太后却依然死死捏着权势,就连方珩舟说话都比自己管用。
皇上实在是不甘心,直到今日还得仰人鼻息。
明面上的风光有什么用,那些朝臣谁不知道朝中真正做主的人太后,上回户部尚书都敢在群臣面前驳了他要修缮宫殿一事。
只说快要入秋,过了便是冬季,到那时粮食产量不多,户部还得拨银子出去给百姓。
皇上愤怒极了,这才六月,户部就敢拿冬日里的事来搪塞,胆子也太大了。
偏偏此事是有太后在他背后撑腰,堂堂一国之君,最后修缮宫殿之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皇上气得脸色发青,他重重拍了拍桌子,怒道:“既然年事已高,还在前朝指手画脚做什么。”
江逸亭看着他发怒,并未在这时候去触这个霉头。
国舅爷仿佛并不怕他,继续道:“此事还得细细规划,既然大殿下愿意为我们做事,那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皇上脸色依旧不好看,朝江逸亭问道:“新梁的人怎么说?”
“我们先斩断太后的左膀右臂,方珩舟是首要人选。”
国舅爷接话道:“若不然明日狩猎后便赐婚。”
“他必定会当众回绝。”皇上想也不想便道。
“要是回绝,那便是让皇上丢了脸面,也让新梁颜面尽失。”
公主江凝月是新梁送来跟方珩舟和亲的,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前阵子惜妃给江逸亭写了信笺,提起这事来,只可惜新梁上下高门出身的贵公子都没有愿意迎娶江凝月的。
毕竟她的亲哥哥还在大周做质子,身份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而愿意娶江凝月的商贾,惜妃自然又都看不上眼。
也正是因此,江逸亭才有了这主意,他立刻提笔书信,可信笺不是给母妃的,而是他那位二弟,当今新梁君王。
江逸亭提到大周朝的现状,皇上是个傀儡天子,身后依旧是太后垂帘听政,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都由太后决策。
而太后身边有两名大将,一个是老对手孟家大将军,一个是老相识两年前将新梁打得节节败退的方珩舟。
又将大周的功勋之家都一一罗列了出来,这封信笺足足写了十页,最后分散开送出去的。
新梁君王自然对此心动不已,他上位之后,一直平平淡淡,没有干出什么实绩来。
若是新梁能夺下两年前割出去的城池,那百姓自然更加对他爱戴有加,最好……最好大周内斗不断,他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吞并大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的计划很简单,江逸亭在大周做内应,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而江凝月这公主也是两人计划内的牺牲品。
皇上给方珩舟赐婚,他若是不同意,江凝月便会自刎在众位使臣眼前,新梁死了位公主,自然会向大周施压,皇上再一怒之下定方珩舟的罪。
大周混乱之时,便是新梁有机可趁的时候。
无论皇上和太后哪一方占了上风,最终都会因为内耗,朝堂之上自然不比从前。
江逸亭此人表面翩翩君子,他的主意却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惜妃也因为自己处境艰难,十分渴望江逸亭能回到新梁,一儿一女,她选择了这个儿子,让江凝月千里迢迢来到大周。
皇上和国舅爷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两人还心底洋洋得意,能利用新梁的人来对付太后和方珩舟,不论如何,他们都可以置身事外。
方珩舟虽是太后亲侄,可这天下可不是姓方的。别的使臣将此事看在眼里,自然也会心底有所计较。
皇上表了态度,要真是他能得到好处,少不了让别人也分一杯羹。
“方珩舟盛气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上回还威胁我儿,说是留他一命还有用。”国舅爷说着恨不得拍案而起,方珩舟实在是太过放肆,不把他冯家放在眼里。
江逸亭适时地添油加醋道:“我不过是父皇的一枚弃子,当年方珩舟把我带入长安,我便没有想过回去的打算。”
他说着又开始表忠心:“若是今后皇上与国舅爷能夺回权势,那新梁还不是手到擒来,到那时,只恳求二位放我与家人团聚。”
江逸亭言辞恳切,皇上最是喜欢这样的人,明明身份地位不低,却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你所求的,自然会满足你。”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对权利的渴望。
江逸亭默了默,又道:“那今夜我去见一见凝月。”
“好,你同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事成,今后必定会给她追封谥号。”
一个弱小女子的性命,被他们攥在手心里,江逸亭想想都觉得自己有够无耻。
只不过,皇上这句话说得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几人各怀心思,脸上都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太监的声音,嗓音细细地:“皇上,宫里司天台派了人来。”
司天台?
皇上皱了皱眉头,和国舅爷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便道:“让他进来。”
来人是小司辰,司天台的得意徒弟,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十分机灵。
皇上自然认得他,看他规规矩矩行完礼,便抬手道:“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交代?”
小司辰声音尚且稚嫩:“我师父近来观天象,见天上云彩怪异,又特意让臣夜观星辰。”
“师父说,近日兴许有天灾。”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天灾人祸,天灾最为致命,一是没有预兆,二便是不知后果如何。
皇上有些急切,问道:“大旱还是洪水?”
毕竟是天子,此等事自然要上心百倍,若是下头民不聊生,那么方才的计划便要被打乱了。
小司辰却没答话,而是双膝“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他低匐着身子,道:“师父说他学艺不精,看不出是大旱亦或洪水。”
这也是司天台急急让小司辰来皇庄的原因,算不准,也看不出,若是无事还好,可若有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平日里小司辰说这话,他一定害怕极了,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召来杀身之祸。
来之前师父特意嘱咐过,先去禀告皇上,此事要不要让太后知晓,再由皇上定夺。
皇上脸色有些不好,自大周建朝以来,历书上倒是记载过一次天灾,雨水像从天上掉落的瀑布一般,下了一天一夜,直接将好些城镇都淹没。
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天灾朝中损失惨重,一时间哀鸿遍野,四处都是死尸,乌鸦连活人都不怕。
在无人得见的地方,江逸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舅爷急忙问道:“此事可不能胡言乱语,你师父敢不敢说个准话?”
小司辰双手交叠在一起,额头磕在手上,低低道:“我师父说,待皇上安然无恙回长安,他便自请归乡。”
皇上听到这话,气得将佛珠重重甩在他身上:“司天台那老儿,竟敢咒我?”
小司辰还有句话没敢说,师父仔细观察那颗南斗星日渐微弱,这两日更是看不大清。
他还记得师父捏着胡子摇头,最终朝他低声道:“紫薇南斗星,此人应当有帝王之相……”
堪堪说了这一句,司天台便不敢再说,若此次天灾是冲着皇上来的,他自然无能为力。
小司辰这两日已经被吓过好几次,所以现在皇上震怒,他也并未有多大的起伏。
本来司天台是要亲自前往皇庄的,小司辰不忍师父年事已高,若真是触了皇上逆鳞……
国舅爷也将眉头紧皱:“你方才说的什么?抬起头来,再说一遍。”
小司辰咽下一口唾沫,缓缓抬头,道:“我师父说此次天灾损害不大,只是会伤人。”
皇上更是吓得暴跳起来:“那如何解?该如何解?!”
小司辰接连摇头:“师父尚未找出化解的法子。”
“那你来做什么?你告诉朕,你来做什么?”现在的小司辰站在皇上对面,就仿佛是一条催命的鬼。
自古以来,司天台一职便深得各位君王信任,他们说的话也从不会信口开河。
小司辰背后冒了些冷汗,幸好师父还有嘱咐,莫要将南斗星一事说出口。
“师父说他兴许学艺不精,正在宫里研究星盘,这阵子我会伴随在皇上左右。”
皇上快步朝他走来,朝他心窝狠狠踹了一脚:“你们师徒妖言惑众,是要让搞得人心惶惶么?”
小司辰毕竟年纪不大,被这么一踹跌坐在地起不了身,他艰难开口:“臣入皇庄后,便直接来了高阳殿,别的地方别的人都未曾见过。”
皇上气得满脸通红,直捂住胸口。
江逸亭站在国舅爷身侧,却想此事实在不凑巧,若是没了皇上,方珩舟定不会那么愚蠢,能够哄骗得他对付新梁。
那他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江逸亭出声朝小司辰问道:“你师父可还有说别的?”
“再没了。”
司天台看这天象蹊跷,也觉得万分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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