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阳光透过杨树的叶隙,以烫人温度铺在人行道上,折射出一团闷热的暑气。
忙人在办公室里吹冷气,闲人在家里吹风扇打盹儿,午后的小径因此静谧异常。
石延枫没有打伞就跑出门,独自踩着烫鞋底的砖块,急急去赴一杯冰奶茶的邀约。小心翼翼沿着树荫贴墙行走,也只有半个身子能免受太阳炙烤。
“好热”,她给温懿浓抱怨,“后悔,不该大中午骗你出来喝奶茶”。
“你出门就只是想喝奶茶”,温懿浓藏了半句话,暗暗挪揄。
“是为了和你一起喝奶茶!”,石延枫辨出弦外之音,急着解释。
她乐意这样哄着的朋友只有温懿浓一个,知道对方想要听什么话,便巴巴地捧出去递上。
想象对方看到消息莞尔的样子,还要窃喜一下自己和她心意相通,堪为高情商回复的小天才。
“想见我,还要怕太阳晒。”,温懿浓故意嗔怪,存心在字里行间地撒娇,吊石延枫来哄自己。
她是在偷恼张幕桉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拦路虎,只因着是男儿身,便打着爱情的旗号分走原本由她独享的偏爱。
只是消息发出去时,温懿浓也有一瞬忐忑。害怕消息太矫情,太露骨,惹得对方不适。
可石延枫刚好吃这一套。
“哪有。我是怕你被晒黑。”
“我们温温这么白,我可舍不得你晒黑哦。”
“不过就算你晒黑了也好看。”
肉麻死了。
也只有打字时候才敢讲出这样的话。
她打字飞快,嘴角无意识地扯出微笑的弧度。
明明在哄人,却比被哄的还要开心。
“只有你觉得我好看。”,温懿浓发过去的是语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石延枫却捕捉到几丝怅惋。
她眼睛里的温懿浓,像清风,像云朵,像初绽的茉莉花,自然美好得不可方物。
却总静悄悄地躲远,藏起自己的美好,让人靠不近,捉不透。她知道温懿浓仍在为那件事愧疚,才隐藏起自己的光芒,害怕惹人注目。
“又妄自菲薄!”,石延枫竭尽毕生所学,总算用对一次成语。“你最最好看。”,不止是好看。
温懿浓却绕开话题,反来劝她:“打车来吧,我来报销。”
“今天结算了绘本的稿费,理所应当请客。”
石延枫闻言,不再推拒。
她早就摸透温懿浓的执拗,温懿浓执意要花钱时,没人能从她手里抢单。
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落座之后,看着上了年岁的司机师傅,忽然觉出幸运。
在这座繁忙的超一线城市,运营的车辆早就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放进了数字网络。
乐意为路边招手乘客踩一脚刹车靠边停车的,是城市仅余的一点顽固底色,有点可爱的做派。
她给温懿浓分享:“你知道吗!”
“刚刚我伸手拦到的出租车!”
“下意识就伸手拦车了。”
“没想到一下子就拦到。”
温懿浓回,“那晚上我们一起招手拦车。”
“假装是不会使用手机的老顽固。”
好像也只有温懿浓乐意陪她犯傻。
“老顽固,还没见面呢,你怎么就想着晚上回家。”,石延枫故意曲解她。
温懿浓却没有哄人的习惯。手起刀落,用两个字制住了石延枫:
“就想。”。
温懿浓不讲道理。人们拿不讲道理的人没有办法。
石延枫没有脾气了。嘴上吃了亏,扭脸把眼神投向窗外。
城市的风景快速掠过,倒退的树木和楼厦把记忆拽回从前。
石延枫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高考怎么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走出考场的那天,天空布着乌云,当夜又下了大雨,温懿浓打电话,哭着说没有考好,石延枫安慰说,你就算考差,也一定比我好。
闻言,温懿浓一下子就不哭了,反应了两秒,像弄明白一道数学题似的笑得开心:
“对哦。反正要和你上一所学校,分数考高了也是浪费。”
石延枫当时便劝她:“能去更好的学校,当然要去。你可别犯傻迁就我。”
温懿浓却告诉她,“这是我们初中就约定的事。”
“初中还小,说的话不作数啦。”
“可我初中就弄懂了很多道理。”,温懿浓眨着眼睛,语气笃定,“石延枫,你是比成绩单更让我在意的事。”
“姑娘,到啦。”,师傅一声吆喝打断回忆,把车停在路沿。
石延枫回过神来,匆忙扫码付款,下车走了几步,就看到温懿浓的浅米色小伞。
伞下的人穿了茉莉花色的长裙,低马尾松散地垂在后面,比穿校服时添了几分温柔。
“温温”,石延枫小跑着过去,自然地挽过她的胳膊,“等多久了!想死我了你。”
“不是说热,还跑那么快。”温懿浓不答她,伞却斜了过去。举伞的胳膊折成好看的直角,皮肤白皙得发亮。
“想见你,所以跑得快!”,石延枫的情话信手拈来,说话时面不改色。
听者却入了心,从“想见你”的小腔调里嗅到羞赧的檀木香气。
“切,好听话留给张幕桉听”。温懿浓不敢当面听这些肉麻的话,总觉得于心不安。
倘若有天石延枫知道自己对她感情不纯,恐怕会收回所有的甜言蜜语,再厌恶地远离自己。
她为此惴惴不安。
“他又听不懂。”,石延枫撇撇嘴,顺势接过温懿浓手里的伞,“走吧,去喝奶茶,不提那个傻子。”
温懿浓听话,不再吭声,跟着石延枫进了商场。
“你喝什么,”,温懿浓问。
“都行,”,石延枫向来不挑嘴,“你挑的就行。”
“红茶芝士奶盖,可以吗”,温懿浓问。
“当然。”,石延枫真的不在意自己喝进肚子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冷饮,随便什么液体她都喜欢。
“不过,你很喜欢喝这个吗,好像不管去哪家店都点一样的。”
“是很喜欢。”,温懿浓说。
她没说出口的是,喜欢红茶奶盖,只因觉得这款饮料像她。
初二那年深秋,石延枫穿了枫叶颜色的薄羽绒服,头上戴着奶白色的针织帽,像一杯红茶奶盖,站在放学路上。那时候,她捧着一袋糖炒栗子朝她挥着手笑。
笑容温暖了那个寒秋,把温懿浓从不堪的陷落状态里拉了一把。
“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石延枫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想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色。”,温懿浓不说实话。
“在想我啊。”,石延枫笑。
“断章取义。”,温懿浓跟着笑。
“就断章取义。”,石延枫学会了她不讲理的句式。
两个人于是没来由地笑作一团,自相识起,她们总是这样。
说一些无用的废话,又打心底里觉得开心。
“39号,一杯红茶奶盖,一杯茉莉绿。”,店员叫号。
“哈,你怎么买了一套红配绿。”,石延枫顺口问。
温懿浓端过两杯奶茶,把红茶递给石延枫,才小声回答:
“因为赛狗屁。”
即使很小声音,却是非常字正腔圆的一句赛狗屁。
说答案的语气,就像是课堂上回答两个三角形为什么相似,冷锋过境为什么气压先降后升。
逻辑严密,一本正经。
一本正经的赛狗屁,让石延枫笑得不行。“温温,你将来可千万不要骂人,更不要讲脏话。对方不仅不会生气,应该还会笑场。”
温懿浓撇嘴,“你这是小瞧我。我凶起来很凶的”。
后来石延枫的确见识到了她的凶,哭啼啼的凶。是在一间旅馆的床榻上,柔柔弱弱的小骨,却不小心喊出了粗话。
不过那是后话了。
奶茶算不上太好喝,可是杯子设计得够好看。石延枫举起杯子,邀温懿浓一起拍照。
镜头下,奶茶杯子的合影凑成歪扭的心形。
握着杯子的手纤细洁白,指节分明,骨节处磨出的茧子又添几分青春的味道。
吸了几口奶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沉闷的午后清醒起来。
“石头,你紧张吗”,温懿浓说,“明天就查成绩了。”
“还好吧。”,石延枫成绩其实很好,和温懿浓这种拔尖儿的人比不了,分数却也够用。
“估分在650左右,能不能考到,我也没有把握。”
“那你问过张幕桉吗,他发挥怎么样。”,温懿浓没有忍住,到底是把话题绕回了张幕桉身上。
“他啊。”,石延枫想了想,“好像也差不多吧。分数没出来,我也不好意思详细问。”
“也是。”,温懿浓说,“对了,石头,我都还没有当面说恭喜。”
“人家都说恋爱是磨难,磨难哪有什么好恭喜。”
“当然要恭喜。恭喜你初恋,恭喜你先我一步长大。”
石延枫被她一本正经的恭喜弄得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恭喜的啦。”,说完又叹气,“讲实话,我不觉得他真的喜欢我。”
“可他足足表白了7次。”,温懿浓提醒她。
“表白又不困难。他甚至没有当面和我讲过。”
“那你为什么答应?”,温懿浓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快。
她原本想着,如果石延枫真心实意地喜欢对方,她便大大方方祝福。
可现状偏偏不是。
石延枫开心得并不明显。
“可能是好玩?况且他也没有很认真。”,石延枫说,“哎,我也说不清,也可能是明天要出成绩,我潜意识里紧张。”
“那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温懿浓在意的,只是这一个问题。
“我吗?”,石延枫想了想,“应该是喜欢的吧。”
温懿浓不想再往下问了。
“喜欢就好。”,她的暗恋原本就不求结果,既如此,也不必计较石延枫的感情状况。
她开心就好。她不受伤害就好。
“温温,那你喜欢过别人没有”,石延枫反问,“追你的人那么多,就不考虑一下吗。”
“我嘛?”,温懿浓表演出标准的微笑,用早就排练好的谎话作答:“认识六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念书、画画,已经占满了我的时间。”
“也对,你就差嫁给那块画板了。”,石延枫忍不住抱怨,“高考完你就憋在家里画画,拖到今天才舍得出来见我。”
她说话时,视线放在旁侧商铺的展架上,没有注意到温懿浓不易察觉的一丝苦笑。
更是不会知道,女孩躲在家里画画。
!?画板上反复出现的,也不过是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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