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送别
明月高悬，华光朗然，孤星散落夜幕，点点黯淡银辉，寻常这般时辰，孟窈已经入睡了。
今日及笄，礼仪繁琐，她一贯是个体弱的，累了一天，明明更该早早入睡，却是难寐。
屋内点着几盏蜡烛，烛火轻轻摇曳，烛芯沁着白泪，蜡烛已经燃了许久了，烛芯没有及时剪掉，烛火变得有些暗红，孟窈用银剪刀将多出来的烛芯剪掉，烛火烧着银质的剪刀，边缘泛起红热的颜色。
剪去多余的烛芯，烛火不再暗红，孟窈将剪蜡烛的剪刀放下，心中有些说不来的意味。
“小姐，今日您累了一天了，现在夜已经深了，您该睡了。”小茴见孟窈眉间难掩疲惫，劝道。
孟窈听到这话，轻轻摇了摇头，又对木樨嘱咐道，“今日及笄，宴会热闹，进进出出的人定是许多，再怎么注意，也难免有所纰漏，只看好容容和姨娘的房间就好。”
“是。”木樨颔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还为了世子的事烦心？”
孟窈只是摇了摇头。
几近天明的时候，屋里的灯才灭了。
次日，孟府没有一个媒婆上门。
原本女子及笄，次日就会有中意她的儿郎上门提亲，单凭孟窈的容色便该有媒婆来踏破门槛。
可她偏偏是出了名的病重，就算近年来稍有起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加上她又是孟泽青重视的庶长女，锦州可不似别的地方有什么王爷府、郡王府，可没有哪家的身份地位高得过孟泽青，可没有这么拎不清的人家让她去做什么公子少爷的美妾。
倒有些庶出或者身份低微的少爷公子，打着如意算盘想要先把美人娶进门，攀附上高升的孟家，只是先娶妻，想着又不是不让纳妾续弦的。可昨日宴会上，柳扶眉说得明明白白，说想要这个病弱的女儿留在府上，那些个别府的夫人只当孟泽青升了官，柳氏看不上锦州地界的这些个子弟。
因着孟泽青也认同了柳氏的话，大家面上虽是应和，但心里怎么想的倒是柳扶眉不知道的了。
孟窈因着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也有些晚。
她才起来不久，便听见孟容甜美稚嫩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姐姐，姐姐，罗府的公子来了帖子，说是要邀哥哥和林哥哥出去一聚，哥哥和林哥哥已经去了。”
“你怎么不去？”孟窈见孟容走到跟前，问道。
“许姑娘和二姐姐也去了，罗家的小姐罗菱一贯是不喜欢我的，她们一群人聚在一起，我难免落单，我才不要去那儿受气。”
孟容带着愤愤说道，不过倒也不是真的生气。
“你怎么不跟着姨娘，怎么有空过来了？”
是孟容身边的白术回的孟窈，带着笑意说道，“姨娘今日忙，实在拔不出空来教小姐，又不想小姐一天到晚地玩，便想叫大姑娘看着小姐些。”
“白术，别说了，才不是这样了。”孟容别扭道。
见孟容两颊有些羞红，孟窈不由失笑摇头，“你呀，姨娘教了你好几天，怎么像是什么都没有学到一样？”
“姐姐，我学了东西的，我一直在学的，我可聪明了……”
孟容对着孟窈撒娇，她年纪小，声音又甜，絮絮叨叨地和孟窈说话。
孟窈就坐在那儿用心地听她说话。
“二姐姐特别喜欢许姑娘，前些日子，刘家的姑娘在宴会上讽刺了许姑娘，还是二姐姐为她出的头呢，许姑娘现在都不住北厢了，二姐姐说服了她娘亲，让许姑娘和她们一起住在和鸣院……”
孟窈听了这话，心中不由生疑，刘家并非什么官家，刘父是个老秀才，多年科举却没有什么成就，在孟宓和孟容在的学堂做夫子，刘家姑娘又不是个痴的，怎么会当着众人的面给许卉儿颜色看，不怕自己的名声不好么？她虽不出门，但孟宓喜欢在孟府设宴，她也有所耳闻，刘家姑娘一贯围着孟宓打转的，又怎么会特意针对孟宓的朋友？
孟容说完这个，突然就叹了口气，白嫩精致的小脸像是被雨打湿的花骨朵儿似的蔫了。
孟窈见状，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为姐姐先前听我提起林哥哥和哥哥时就会反应过来的，”孟容撅了噘嘴，有些不舍得地说道，“哥哥和林哥哥明日就要去书院了。”
他们也要离开么？
孟窈除了起初那次游湖，倒是不怎么看到过两人，孟究是她兄长，倒是来给她送过几次手札。不过说来也是，最开始也是说只待上一个月，只是巧，和韩晋一样是明日离开。
“哥哥他们什么时候离府？”孟窈问道。
“说是未时出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动，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送哥哥和林哥哥。”孟容吃着孟窈让小茴去准备的糖蒸酥酪，甜甜地说。
“好。”
孟容虽看着活泼，但在锦州并未有交心的朋友。
嫡出的小姐因为些原因不带着她玩，庶出的小姐呢？
女儿家除了些个别的，终归是要嫁人的，代表的是一家的颜面。
就算是庶出女儿，也是家中的一份助力，除了生母或者自个儿特别讨主母嫌弃的那些，主母在明面上都不会针对了谁去，那些个庶出的小姐多是跟着自家的嫡姐嫡妹走，又不是拎不清，怎么会拂了嫡女的面子，怎么会傻愣愣地和孟容交好？
无论嫡庶子嗣，其实都是流着一家老爷的血脉。庶出的儿子、庶出的女儿将来都是要帮衬这个家的，而这个家是谁的？主母又不是傻的，特意针对这个那个。姨娘庶出若是真的出格了，主母也有办法和权去处置她们。
可没有那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真的敢宠妾灭妻，也不怕宗族长辈还有许多外面的人言戳断他的脊梁骨。
姨娘便是再得宠，也不能越过了主母去。
孟家其实也是这样，但又有些不同，柳扶眉和那些妾室有不同，她也曾是一家主母，很多对待姨娘阴私的手段在宗族长老那儿是过不去的，明面上是不允许对柳扶眉用的。
这也是让赵明珠不服气的一点，别人家的妾室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主母，在主母面前也要唯唯诺诺，百依百顺，她是下嫁的孟泽青，在府中，柳扶眉虽没有越过她去，但着实碍她的眼，可她偏偏不能处置了柳扶眉去，怎么不让她生气？
赵明珠不是拎不清，庶出的子嗣也是助力，她当然知道。
可她一开始怀着孟宓，肚子里的孩子金贵，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想着若是个男孩，自己也能得偿所愿，当然没有心思养着柳氏三四岁已经的儿子。赵明珠生了孟宓，虽是个女儿，但也是贵不可言。
赵明珠生完孟宓本没想着生孩子，打算抱养柳扶眉的儿女，可又被孟老夫人拦住了，赵明珠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过了两年，她想生了，以为自己可以生出个嫡出的儿子，却一直没有孕，她本气闷，京中又来了信，发生了些事，她也不执着于在孟家生个嫡子了。
四月十八，韩晋离开锦州，孟窈答应回去送他的。
天是蒙蒙亮，堆着好些云，不过这般时节时辰，就是个大晴天现在也不见得多亮。锦州多山水，山水萦纡淡淡如薄纱般的雾气。
南渡口是离孟府最近的渡口，孟窈穿着一件蔻梢绿罗裙，才下马车，便一眼看见南渡口站着的韩晋。
他穿着临月楼初见时那件白衣，他生得金质玉相，不笑时，那双丹凤眼让他有些凛冽，晨间有风，吹动他的墨发和衣袂，不会让人觉得像要乘风而去的鹤仙，反倒是像是凡尘中冷漠的玉相。
“无却。”孟窈撩开帷帽的轻纱，望向韩晋，遥遥地叫了一句，
韩晋听到她的声音，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他眉眼间的霜雪尽数融了，声音中总是莫名带着缠绵的缱绻，“窈窈来了。”
孟窈轻声嗯了一声。
从驿站支出的官兵守在渡口，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船早已经备好，停在那儿，该带的东西也已经备好。
韩晋让身边的四五个随从先退下，走到孟窈面前，低下头，想要和孟窈对视，凤眸漆黑清亮。
“我今日回京，一时间可能不好再来锦州，不过不打紧，窈窈最迟八月也该到京城了，我在京城等窈窈。”
“好。”孟窈对上他的眼神，并没有回避，微微颔首。
韩晋反倒是一怔，他的眸子本就是乌沉沉的那种漆黑，只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本该会让人觉得紧迫的，却因眸中盈着的情谊而显得很欢喜，轻薄的唇也弯起，他的手伸出来想要握住孟窈的手，“窈窈一定要记得。”
韩晋的动作刻意放慢给了孟窈拒绝的机会，但孟窈并没有拒绝，对上他目光，和他的手握在一起，韩晋眸中的笑意愈发深。
他只是简单地握着她的手，孟窈握上他的手，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的手比自己的要温热，第二个反应才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握一个男人的手。
不过她并没有甩开，这已经很好了。
韩晋看出来她眼中的别扭，只是规矩地握了一会儿，连摩挲都没有，便松开了，孟窈一贯冷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韩晋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自然看得出来，她松了一口气。
“我会记得的，你在路上一定要小心些。”
其实现在已经到了卯时，孟窈只是打算来和韩晋告个别，她还是不那么习惯和韩晋说些细腻的话，韩晋看出她的僵硬也不点破。
“嗯，”韩晋看着嘱咐他的孟窈，凤眼都带着弯弯的弧度，又叮嘱道，“渡口要起风了，窈窈莫要在这里等我。”
“我知道。”孟窈对上他过分缱绻的眼神，有些闪躲。
两人的交谈也不过几句，便要分别了。
孟窈看着韩晋走远，本来在眼前的人却是要越走越远，怕是要三四个月才能再见，莫名想要叫住他，可最后还是没有。
韩晋快要上船了，突然回头，看着孟窈，“窈窈可以回去了，晨间风寒，不要在外面呆久了。”
孟窈颔首，她看着韩晋走上了船，直到看不见人，并没有等，又戴上了帷帽，转身回府。
她不知道船并没有马上出发，也不知道韩晋是目送她的马车消失在街头拐角的。
风吹动他的衣摆，显得几分萧萧，他收回目光，一身劲装的虞扬清走到他身旁，“从前我爹出征，我娘都会在京城外的三里亭送他，在那儿望着我爹的军队，直到看不见为止，你倒是真折腰了。我原本以为儿女情长，渡口送别，会有你侬我侬的场面出现，怎么也不想，你连孟姑娘的手都没握上半盏茶的功夫，哎，我瞧着你也不像商家那个小将军一样愣头青，怎么……”
虞扬清前半句还正经的模样，后半句就恢复了他平时一贯的打趣。
“我与窈窈会越来越亲近的。”
虞扬清本在侃侃而谈，听到韩晋这话，一时间停住，对上韩晋的眼神，莫名不寒而栗。
南州四月多风，水道一路通畅，不过几日，轻舟已过万重山。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四月底的时候，韩晋便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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