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岁宴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
无论是她往哪个方向跑,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暗,像是永远也无法迎来天明的黑夜。
不对,这不是黑夜,而是一片虚无。
没有人烟,没有花草,也没有风,没有云。
“有人吗?”岁宴喊道,“或者,有鬼吗?”
意料之中的并没有回答的声音,但更让岁宴觉得棘手的是,她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到。
那就意味着,她所处的这片天地,广阔得漫无边际。
岁宴从不怕面对穷凶极恶的凶鬼,再怎么好勇斗狠的对手在她眼里不过只是多费些气力罢了。
但她最怕这种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回应的感觉。
就像是她被抛弃的感觉。
她尝试着召唤出自己的纸伞,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念咒都没有反应。
不仅是伞,煞鬼铃也不见了踪迹。
岁宴苦笑了一声,这下连晃着铃铛听个响都不成了。
此时此刻,她算是彻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孤家寡鬼。
长期间的跋涉让岁宴觉得喘不上气,她意识到这样看不见尽头的奔波只能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
与其再这样跑下去,不如静下来好好想想这里是哪里。
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岁宴席地而坐,身下一片空荡荡,却很诡异地没有往下坠。
她闭上眼回想起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祈佑用鲜血淋漓的手接住了瘫倒的她。
祈佑?
对啊,祈佑在哪?
为什么只有自己在这个怪地方?
难道是阵法失了效?那祈佑岂不是一个人在同那些恶鬼缠斗?
那怎么行呢?那些恶鬼源源不断地往外涌,比被春风吹过的野草还多,祈佑他……他身上还有伤啊。
一想到这里,岁宴噌地一声站直了身子,想要尽快脱离现在的处所,却只能再一次的白费力气。
直到感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岁宴才渐渐捡回了一些理智。
她记忆中的最后一眼,阵法已经启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些觊觎祈佑鲜血的恶鬼燃烧殆尽。
岁宴松了口气,暗自给自己的心慌意乱找了个理由——总算是没在凡人面前丢脸,让一群恶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人。
暂时缓过劲来的岁宴又拂袖坐下,袖口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她这才发现衣衫不知何时被抓出了三道裂缝。
本就被困于此心情躁郁的她更是又添了几分怒气,她平日里最不喜一副邋遢模样示人,下意识抬手就想遮住。
而这一抬手,她就看见了手上的异样。
虽然从小到大岁宴身上偶尔会冒出一些莫名的伤痕,但她确信,在之前并没有手上的这道。
那些伤痕虽然都不痛不痒,有些过一段时间还会消失,但毕竟不好看,岁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陈年旧伤,那就是……这两天的事?
岁宴望着那道伤痕左看右看,想要瞧出个端倪出来,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只是这位置看起来,和祈佑新添的那道差不多。
等等……不是差不多,分明就是祈佑身上的那道伤。
为什么祈佑的伤口会在她身上呢?
莫不是这地方有什么迷惑心智的效果,让她产生了这种错觉。
岁宴总觉得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东西,她想起了芸娘和谢氏。
不可能,不可能,这种事绝对不该发生在她和祈佑身上,一定是这个怪异的地方带来的错觉。
那个念头一旦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就开始疯狂地滋长,岁宴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只觉得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住,起身就开始往外跑。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气喘吁吁也不停歇。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挣脱这片黑暗。
就在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声呼唤。
岁宴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而后这个光点渐渐扩散开来,变成了仅供一人穿过的门。
没有片刻的迟疑,岁宴抬腿而出,眼前出现了一张满是担忧的脸。
“岁宴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这又是哪?”岁宴轻声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嘶哑。
祈佑单手端起桌上的茶壶,替她斟了一杯清茶。
茶盏上飘起的袅袅热气带出阵阵茶香,萦绕在岁宴鼻尖,让她灵台多了一丝清明。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祈佑那只受伤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用力拉扯,鲜血从包扎的绷带上渐渐溢出,给那一片洁白染了色。
岁宴觉得既刺眼,又烫手,忙不迭的松开后撇过脸。
祈佑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心,将茶盏放在床边的春凳上,有些怅然若失。
“你晕过去了,”他解释道,“这里是苏家的厢房。”
“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所以晕了过去,岁宴姑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让大夫再来看看?”
“大夫还给你开了一剂安神的汤药,我已经付了银子拜托小厨房里的婶子帮忙熬煮了,岁宴姑娘你等等喝上一副应当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祈佑眼底真心实意的关心有些灼热,照得岁宴心底的那些猜测有些摇摆。
“外头处理好了吗?”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岁宴只好换了个话题。
虽然恶鬼被诛灭后会灰飞烟灭,但地上的阵法痕迹依旧会存在。苏家人多嘴杂,还是别让人瞧见的好。
祈佑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让她放心:“该遮盖的该抹去的,都处理好了。”
岁宴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索性只好闭眼当做养神了。
觉察到她周身露出的疏离感,祈佑有些抿了抿唇,很是不解。
二人就这样,一个假寐,一个沉默,室内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祈佑率先开了口:“岁宴姑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岁宴不言,不知该如何开口,下意识地遮住了自己的手臂。
祈佑顺着她的动作往下一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岁宴姑娘是觉得,你跟我,就像芸娘跟谢氏一样,对吗?”
当初她们在芸娘和谢氏身上也发现了这种微妙的联系,并且猜测,这是因为借命的缘故。
“所以岁宴姑娘是觉得我借了你的命吗?”祈佑又问。
岁宴虽然有这样的猜测,但此时被他明晃晃地说出口,又有几分不安。
怕是真的,她该如何面对祈佑。
怕是假的,那她现在的这些猜忌又该如何安放。
岁宴不知该回答什么,索性装作没听见,靠着床栏装睡。
可祈佑偏是不依不饶,硬要拽着她说个明白。
“我可以跟你保证,至少在遇见李子翰之前,对于借命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我是闻所未闻。”
“况且我和岁宴姑娘在此之前素未谋面,要说借,断然也没有借到岁宴姑娘身上去的道理。”
岁宴依旧没说话,脑子却想着旁的。
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在下面呆着了,和芸娘那种忽然之间的魂魄离体并不相同。若祈佑真想借命,怎么可能会找到她一个鬼身上来。
心里一旦有了相信他的念头,岁宴的心就开始无原则的偏向他,自己也在不断地通过一些细节来替他辩白。
譬如祈佑连捉鬼的本事都是偷学的,又怎么会这种难度极高的术法。
譬如祈佑如果真的是凶鬼,那他肯定会对清风门避之不及,又怎么会自小在山上长大呢。
岁宴越想越觉得这或许是个误会,心里倒是没有方才那么别扭了,但表面上还是没有袒露太多。
祈佑见她神色虽还是不情愿的样子,但至少没了刚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忍不住松了口气。
“如果岁宴姑娘还不信,不如回去问问我娘,”他说道,“看看我有没有和李子翰那样,中途性情大变?”
岁宴侧过头看他,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
反正苏家的事已了,那位神医想必已经在用祈佑的血做药引了,他们也该早些回客栈,免得秦氏担忧。
岁宴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她和祈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她们两个,一个伤了手,一个病恹恹的,若是回了客栈,怕是会让秦氏吓一跳。
不知为何,明明是个认识没多久的长辈,岁宴却总是对她报以好感,不愿让她担忧。
“你等等,”岁宴叫住准备出门的祈佑,“你就这副模样回去?”
祈佑不知她的意思,呆愣在原地看着她。
岁宴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盒口脂来,指着祈佑的唇说道:“你的伤口倒是可以用衣袖遮住,可丝毫没有血色的脸,是打算回去吓秦伯母一跳吗?”
自方才起就一直没有精力顾自己的祈佑也未曾照过镜子,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只得问道:“真的很吓人吗?”
岁宴点点头:“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像是新死的鬼一般。”
祈佑也不想母亲担忧,只好问道:“那怎么办啊?”
岁宴晃了晃手中的口脂,对他挑了挑眉。
“这个?”祈佑瞪大了眼重复了一遍,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
可岁宴却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别磨磨蹭蹭的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你用这个。”
她将口脂盒子往桌上一抛,道:“要么你就待会儿站在大街上让人亲眼瞧着你抹口脂,要么就这样一脸惨白地回去见秦伯母吧。”
祈佑扫了一眼那盒口脂,又觑了一眼岁宴,内心挣扎了许久,才终于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会。”
岁宴轻啧一声,拧开盒子用指腹在上面打着转,而后扯过祈佑的脸,凑近他的双唇。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岁宴的指尖泛着凉意,碰到祈佑下唇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还从来不知道,普通人的双唇是这样的温度。
温暖,却也灼热。
这样飘忽的心思只在岁宴心中存在了片刻,很快她就投身于替祈佑遮掩病态的任务中。
自然也就错过了祈佑泛红的耳尖,和紧握的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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