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破月光
嗒嗒嗒
厕所里,生了锈斑的水龙头关着阀,但依然有水滴从水管中滴下,掉落在地,溅开,四散。
客厅外,钥匙进锁,门外的人扭动门锁,中途卡了好几次才将陈旧的铁门打开。
洛清霖的意识飘在空中,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做那个梦到过无数次的梦。
他看着剃着寸头的自己从门外走进,身上穿着市内最差初中的校服,衣服上印有斑驳的血渍和脚印。
少年喊了一句“妈,我回来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空气中的铁锈味浓郁,少年心下一紧,放下书包,循着水声一路走到洗手间。
洛清霖想叫少年别进去,但他无能为力,只能静静等着既定过去重现。
因为处在变声期,少年的惊叫喑哑低沉,像是破了洞的喇叭,他慌里慌张跑回客厅,用座机拨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联系舅舅。
一切像是走马观花,无数画面快速闪回。
母亲被割得没一块好肉的腕,湿润如海草般的长发,无血色的唇,医院,太平间,火葬,户籍注销,空无一人的家,母亲卧室抽屉里写满自我厌弃的日记
说话声吵闹,炸得洛清霖脑子疼。
那个男人说:“她是自愿的,我可没强迫她。”
男人的妻子说:“你妈妈就是个勾引人的表子,死了才好。”
乔警官说:“日记不是证据,节哀顺变。”
舅舅说:“如果你不和人打架,早点回家,就不会错过黄金抢救时间。”
每一夜,母亲的声音都会入梦,在他梦里念着日记里最常写的话,“想死,想死,想死。”
终有一天,少年再也忍受不了,偷偷揣着砍刀,一路尾随男人至楼梯间。在刀尖离男人的腿间还有一厘之时,他被警察扑到在地。
刀脱了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伏在地上用力挣扎,像是泥沼里任人宰割的蝼蚁。
派出所里,乔警官说:“你忘了你母亲写在日记本第一页的话了?”
【永远向善,追逐光明。】
少年苦笑着想,他怎么会不记得?可是向善的人割了腕,永远失去生命,灵魂支离破碎;而作恶的人却依旧活着,家庭美满,人生幸福。
少年双手蒙着头,崩溃地喊叫,反驳警官试图劝说他的每一句话,直到舅舅匆匆赶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那个男人装作大度地不追究,要放他一马,他走出警局,不顾舅舅的阻挡,恶狠狠威胁说让男人以后走夜路小心。
少年将连帽衫的帽子拉至头顶,游走在处处是污垢的破旧楼宇间,他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次行凶,决心下次一定要一击致命,割掉那个男人的作案工具。
咚!
咚!咚!
路过一栋危楼时,黑暗楼道里传来的声响让少年停住了脚步,他警惕地朝里望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室外所有的光亮都照不进去。
那时的少年不知道,如果他无视声响继续向前走,他会在阳光下走到万劫不复,一头扎进深渊;但洛清霖知道,少年转过了身,虽然走向了无光的楼道,但却走向了光明的人生
-
京城,上午八点。
一睁开眼,洛清霖眼前不是预想中的天花板,而是一双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姜烟屿正盯着他一动不动,时不时轻眨眼皮,连带着修长的眼睫毛一同飞舞。
洛清霖喉头微哽,舔了舔干燥的唇,略感局促,“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姜烟屿凑近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洛清霖不自在地将上身往后仰,头紧紧贴在枕头上,“什么事?”
“宣楚出事了。”
“她怎么了?”洛清霖满脸担忧,语气中透着疑惑,仿佛对昨晚的事毫无记忆。
姜烟屿皱了一瞬眉,而后很快放松,勉强稳住声音说:“她一不小心摔伤了,所以第三天的拍摄计划全部取消,第一期拍摄已经结束。”
话说完,姜烟屿仍盯着洛清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异样神情。
可惜洛清霖只是点点头,不多问,也不想着打电话关心询问,“离下次拍摄还有两个月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工作?”
姜烟屿静默一瞬,将视线移到洛清霖左臂,答非所问,“你左臂骨裂,不疼吗?”
经过提醒,洛清霖这才后知后觉抬起左手,左右打量手臂上的石膏。
“不疼。”
说完,洛清霖仍垂着头,呆滞地望着手臂。他身上穿着姜烟屿的t恤,领口很大,更显得他的脖颈细瘦,脆弱得能被人轻易把控。
但姜烟屿知道,洛清霖表面看起来再怎么瘦弱,再怎么平和,他骨子里都不会任人摆布。
无力地叹口气,姜烟屿勾过他的肩,将人轻轻拥进怀里,“别装了,你明明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
怀中的人仍不出声,姜烟屿又说:“那人在警局,宣楚也不会接受和解。”
话刚说完,卧室空调的冷风便吹到洛清霖背部,凉意有些重,把他吹得轻轻哆嗦。
姜烟屿单只手提起被子,盖住洛清霖的背,将他裹在怀中。
软乎乎的被子搭在身上,稍稍抚平了洛清霖的哆嗦,但他仍保持沉默,不与人交谈。
姜烟屿曲起右臂,抚上他露在被子外的后颈,轻拍着说:“你不想说就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温润的热度透过后颈皮肤,一路行至五脏六腑,漫进血液。
“我”洛清霖缓了一阵,堪堪开口说,“我知道我干了什么,但我什么都不记得。”
“知道,但不记得?”
“嗯,我只记得我跳出窗,看到一个男人压在宣楚身上,后面发生的事我忘了,就像喝醉酒一样,断片。”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洛清霖将唇抿成一条线,脑袋里不停回闪不同男人的惨叫声,求饶声,辱骂声,奄奄一息的喘气声。
声音纷乱,没有逻辑,没有顺序。
这些声音没有画面,像是幻听盘旋在耳边。
但洛清霖知道这不是幻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既定事实,他看不见记不起,只是因为他在发病而已。
“我知道,因为结果已经存在,不可改变。”洛清霖说得似是而非。
但姜烟屿知道他的意思,轻抚他的后颈,问道:“所以那一次也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记得,等到他人告诉你,你才知道发生过什么?”
洛清霖的梦,从来都只做到少年走向楼道的画面,接着便会立刻惊醒,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情。
等到少年在警局里清醒,双手满脸都是血,耳边响起警官的“你救了那些女孩,但你面临故意伤害的指控”,响起舅舅的“你差点杀了人,你这个疯子!”,他才从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事实。
“所以这一次,你也断定自己拿刀砍了那人的下/体,对不对?”
洛清霖龟缩在温暖的怀抱里颤抖,汲取仅存的热度,生怕再过一秒,他就会被当成反社会的充满暴力的怪物,被推开,被丢弃,被赶出去。
“但昨晚你没有刀,你是用脚踢,踢得他发誓再也不敢犯,”姜烟屿说着说着就突兀地笑起来,“当时你超酷的哈哈哈哈,我和宣楚当时都看傻了。”
“超酷的”三个字还夹着宝岛腔,假不正经。
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卧室,越笑越大声,姜烟屿胸腔的震动传至洛清霖下巴,震得他脸颊发麻。
“你笑什么?”洛清霖不解地抬起头,将头探出被子间,似是只破壳而出的小鸟。
“我笑你超(cāo)酷的,赛高,帅到没边,帅到炸裂,听懂了吗?”
笑声没停下,姜烟屿的笑容像是沾了糖粉的蜜糖,眸子中闪着熠熠生辉的光,似是天野中的星光那样闪烁。
流转的星光降落在洛清霖的眼睛里,灼得他眼眶湿润,鼻腔微酸,心里也跟着酸。
吸了吸鼻子,洛清霖又低下头,将头靠在姜烟屿胸膛,躲回温热的怀抱,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学生,假不正经。”
笑声持续不久,渐渐小声,直至停止。
姜烟屿顺了顺手间的发丝,提醒说:“洛先生,今早还没有练习。”
“你又想问什么?”
“洛先生今天有喜欢的人了吗?”姜烟屿凑到他耳边问。
“不知道。”洛清霖收紧手指,攥住手边的被子,答得模棱两可,又似在透露答案。
姜烟屿勾起嘴角,带着笑意说:“洛先生可以慢慢想,等思考清楚了再告诉我。”
“有时限吗?”
“什么?”
“思考的时间,有时限吗?”
姜烟屿轻笑一声,回道:“没有,但是别思考太久,不然我会等不急。”
“好。”
洛清霖眷恋地吸取着萦绕在周围的薄荷香,终于在心里做了决定。在合过半束之前,他一定要挑明心意,无论最后结局是好是坏,姜烟屿的喜欢是真心还是逗趣,他都坦然接受。
而姜烟屿将视线移到卧室门口,略过走廊,转进书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书房抽屉里装着几份泛黄的神经科病历,以及医生出具的诊断结果——“创伤后应激障碍”。
-
同一时刻,林城的某栋老旧居民楼中。
陈启辛穿着板正西装,呼吸急促地爬上八楼,敲响了804的铁门。
片刻之后,铁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身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气质温润,头上用珍珠鱼尾夹盘着发。
陈启辛露出亲和的公式笑,彬彬有礼。
“夫人您好,我找乔警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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