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皇
当皇帝拉住怀雍的手时,屋子里原本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就很识趣地退下了,留这对天家养父子说私房话。
怀雍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话题,心里乱糟糟的,羞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是个养子,还是因为父皇的偏爱,别的皇子、公主被仆人伺候惯了,光着也不会不好意思,但他近身的奴才也没看过他身体的真正模样,平时洗澡穿衣要么他自己做,要么父皇搭把手,连穆姑姑都没怎么碰过他。
父皇温言细语地问:“怎么?雍哥儿也有喜欢的小娘子了?”
糖在舌间化开,甜的腻人,怀雍说:“没有,儿臣没有喜欢的小娘子。”
“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身边有中意的吗?”
“没。没有。”
“我见新来的那个小宫女,前几天,你好像跟她说了好几句话。”
“那是因为她负责养狗,我是跟她问狗的事情。她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哦,你不喜欢比你年纪小的小娘子,是喜欢比你年纪大的吗?”
怀雍被问得头皮发紧。
怎么还没问完?
明明父皇很不喜欢别人跟他说这个话题。
譬如一年前的皇宫寿宴上,北威公府的沈大公子喝多了,跟怀雍说了几句没规矩的话,说他年纪也不算小了,改日带他去平康里喝酒,直把怀雍说红了脸。
沈大略说得响了些,近旁几个人也听见了,没人敢搭话。
当时父皇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过了几天,他才听说沈大生病了被送回了老家,国子监的生员名额都没留,改给了弟弟沈二。
沈大的身体明明很好,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重病到被送回老家?
从那以后,同窗们都在他的面前作谦谦君子,半个会污了他耳朵的字都不敢说。
怀雍本来就还是个半大孩子,又被管束得紧,脸皮子薄,被父皇这一串问下来,耳朵红的要滴血了。
他在心底拼命期盼着不要再问下去了。
一时着急,口不择言地说:“我、我对小娘子不感兴趣。”
话音未落,怀雍看见父皇的神色急转直下,冷的他心里一个咯噔。
父皇眸中的暖煦瞬间褪没了,抓紧他的手,急转直下地厉声呵斥道:“什么不感兴趣!你怎么能对小娘子不感兴趣!但凡是个男子都对女子感兴趣,你是个男孩子,自然也要感兴趣!”
屋子什么都没有变,怀雍却觉得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窒息,像是浸湿的绸缎,层层缠上他的身体耳鼻,难以呼吸。
怀雍嘴唇嚅嗫,支支吾吾地说:“儿臣、儿臣……”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大抵是父皇发现他被吓到了,自顾自又消了气,温柔了些许,安抚他说:“别怕,朕不是有意想要吓你……不过是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娘子,你怎么就被吓到了?”
怀雍愈发小声:“儿臣不是被吓到。”
皇帝的手在他的肩头搭了一搭,又放下,遗憾地说:“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早几年你还小小的,害怕的时候,朕可以把你抱在怀里哄,现在却不好这样子做了。”
是的。
以前父皇总会把他抱在怀里哄。
怀雍幼年的记忆千篇一律。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乖巧安静地待在皇帝寝宫隔壁的东暖阁里,连院子都不大敢去。
怀雍不记得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还很小……
有一次打夏雷,他被吓哭了。
穆姑姑没办法哄住他,只好抱着小怀雍去找他的父皇。
内阁院子是天下所有官员都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与外人所想的不同,这里并不宽敞。
在内阁设立之初,场地比现在还要逼仄,阁臣们挤着办公,都转不开身,后来扩建过三次。
如今乍一看是颇具规模的,东为诰敕房,西为制敕房,南为隙地,而正中间是阁老办公的院子,也是最早的建的,后来只能往外扩建,是以这里像是蜂窝的心房被围拢起来,难以更改。
从正门进去是大堂,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穿过游廊,登上阶梯,就到了机要室,数楹的屋子每日都会满满当当塞满阁臣们,而皇帝高居最上首。
机要室总是关起门窗,拉起帘帐,常年烧着沉水香,光线低黯,云雾缭绕,像是永远不会散去。
一般来说,在这种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是不准打搅的。
但怀雍不是一般人。
他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皇帝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谁叫他每次他一哭起来就要找父皇,要父皇抱,又每次都能得偿所愿呢?
穆姑姑会跟门外的值班太监先低声禀告,过了一会儿,门会慢慢地打开。
这时,门口的光会照进去,像是铺成一条狭窄的路,越过众人,越过桌子,指向父皇的方向。
小怀雍一见到父皇就不哭了,扭扭身子,从穆姑姑的怀里下来,乳燕投林般地奔到父皇的怀中。
父皇会一边抱着他,一边继续办公。
大人们所说的国家大事对幼时的他来说太过晦涩难懂,他窝在父皇的怀里没一刻钟就会睡着,睡着时也要紧紧地抓住父皇的衣襟不肯放开。
一直到他十一岁了,有一天父皇跟他说,不能再把他抱着睡了。
他还哭了小半天,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半步也离不开父皇,父皇却笑起来,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擦眼泪。
之后过了两年,直到他十三岁去国子监上学了,回过神来,才发现父皇已经很久没抱过他了,他也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
到如今。
怀雍渐渐长大。
他身边的同伴小男孩长成了男人。比如赫连夜,从去年开始就突然开始蹿高,已经比他高一个头,肩膀宽很多,胳膊也很粗;卢敬锡本来同他一样白净秀气,但是今年也开始有了男人的硬朗轮廓。
只有他,还没褪去稚幼阴柔,还是分辨不出男女。
父皇要他长成一个男人。
他也想要成为男人,但他就是没有男人样子,他自己也着急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怀雍不敢忤逆父皇,战战兢兢地说:“我、我也觉得我还小,再过几年再谈那件事也不迟。”
父皇问:“你知道怎么睡女人吗?”
怀雍心尖猛地一跳,差点蹦起来:“不知道。”
怀雍的身材小,手也小,被父皇完全握住。
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
父皇掌心的温度其实没有变,但他就是有一阵一阵被灼烫受伤的错觉。
父皇捏了捏他的指尖,不紧不慢地说:“女人的身体与男子不同,到了一定的年纪,她们会长得与男人愈发的不同,女人的胸/膛不是平坦的,会长出柔/嫩的胸/乳,腰/肢也会变得更细,腿/间……”
话还没说完就被怀雍打断了,他听不下去了:“儿臣知道的,父皇!”勇气在第一句话就用完了,他别过脸,声音和肩膀都在发抖,“别、别说了,父皇。”
“哈。”父皇笑了起来,“你看看,雍哥儿,看你胆子小的,只是跟你说说而已,没说完你都羞成这样。找女人?哈。别到时候真的见了,羞得昏过去。”
怀雍闷不作声。
父皇摸摸他的头发,说:“不过呢,我们雍哥儿迟早要长大的,也不用怕,有父皇在呢。”
怀雍含糊地“唔”了一声,权当是回答了。
好不容易应付了过去。
父皇启程回宫歇息。
怀雍洗漱过也要睡下了。
脱掉了白日里繁复的锦衣华服,只着单衣的怀雍看上去身子纤薄极了,若说是男子,绝没有那么粗糙,可若说是女子,又不够柔腻。
越是在成长,怀雍越是不想去看,这个畸形的恶心的身体。
——“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封狼居胥吗?”
怀雍一闭上眼,赫连夜对他说的话就在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响起。
过了大半天了。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回答,他轻声说:“想的。我想的。”
躲在父皇的羽翼下固然可以遮风避雨、荣华富贵,但他还是无法遏制地渴望着宫外的世界。
他想去远点,再去远点,看看画上的大好河山。
他也想要有所作为,而不是困居宫中,荒废年华。
要等到他成亲了,父皇才能对他独立而放心吗?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亲?
怀雍想到了踏春宴。
过两个月,在皇宫的御花园会举办一场宴会,届时,全京城的贵女们都会被邀请。
名为赏花,实则是贵族世家之间相看未婚孩子的品质。
到时候还会进行文试与武试,让适龄的少年郎们展现自己的风姿。
他能不能去参加呢?
要是他参加,那他一定想要拿到第一。
让那些人知道,他是有男子气概的。
……
怀雍心烦,一连几日冷落赫连夜,除了“嗯”“哦”这样的回应,多的半句话也不肯说。
这天没下雪,出了太阳,倒有几分暖和。
午歇时,赫连夜非来找他,拉了他到私下单独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怀雍和他拌嘴惯了,更何况这回他们吵完架还没和好呢,便没好气地说:“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自小到大都不缺好东西,等闲的玩意进不了他的眼。
赫连夜嘻嘻一笑,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上好的锦缎,打开,里面放着一块香喷喷的掉渣烧饼,他献宝道:“你之前不是想吃来着?他们不许你吃宫外的东西。我要是正大光明地拿出来,你哪能吃得到?你摸摸,还是热的。”
怀雍愣了一愣,脸上融冰似的露出个孩子气的笑,星眸亦是一亮,高兴地接过饼来:“你这家伙,惯会使些鬼蜮伎俩……”
说罢,便要一口咬下去。
还没咽下去呢,赫连夜先急匆匆开口,耍赖地说:“喏,吃了我的饼,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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