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夕
朱雀大街张灯结彩,地面上一点回灰尘也看不见,路边干巴巴的树干挂满红色的绸带与灯笼。
年关将近,气氛也一日比一日浓烈。
小叫花子脸冻的通红,脸颊像用过的纸一样皱,泛起白色的皮屑。他今日不讨饭,用攒下的钱买了一根糖葫芦,舔一口,舔一口,直至把糖衣舔净,才小口小口吃起山楂,酸的他五官扭曲。
他暗暗发誓,下一颗一定不先吃糖衣,要一口咬下。
紧接着,他又开始舔糖衣……
苏令意看着好笑,趁玳双不注意往牛皮纸袋里抓一把琥珀糖,尽数递给小叫花子,然后在小叫花子目瞪口呆中追上玳双,拉起她的手扬长而去。
脸上还挂着笑。
“又做什么坏事了?”玳双冷冷的看着她。
“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只会闯祸吗?”
“当然不是,”玳双说,“你还会吃,会睡。”
“……”
今日本是玳双一人出来采买年货,苏令意又舔着脸跟出来。
前面人山人海。
杂耍的,叫好的,卖东西的,买年货的聚集在一起。前胸贴后背,被踩后的谩骂,找不到人的叫喊,层出不绝。
苏令意看了就害怕,扯扯玳双,道:“我不过去了,”指了桥边的一家茶肆,“我在那儿等你。”
茶肆里人也不少,总算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说书先生扯着嗓子,惊堂木掩盖在顾客的交谈声之下,又有腰系青花手巾、绾危髻的妇人或是穿麻布短褐的男子穿梭其中,为客换汤或卖些果子香药。
一年到头,就这几日清闲,众人聚在一起,也甭管熟不熟,先道声好,然后相互攀谈。脸上闪着油光,衣服皆是干净崭新的。
门口的位置冷风飕飕,没有人坐,大家都情愿往里坐,虽挤些,可暖暖哄哄、热热闹闹,更有过节的气氛。
便宜了苏令意。
她点了一壶热茶暖身子,平日是宁愿和白水也决计不喝茶的。
有老汉将装蜜饯的大盒子跨在肩上,抬到苏令意面前,一脸喜气的问她要不要买些尝尝,苏令意咽下口水,拒绝了老汉。
她没什么用钱的机会,不太缺钱,但是攒钱是会上瘾的。今日已经花费了一笔预料之外的开支,她不想再放纵自己。
苏令意看着老人落寞的神情,有些于心不忍。寒冬腊月,老人脸冻得通红,身形佝偻。盒子里的各种蜜饯满满当当,想是生意不好,没卖出几份。
女人们大多还在街上采买年货,茶肆里男人居多,男人又不爱吃这些甜甜蜜蜜的东西。
苏令意叹了口气,给小叫花子糖吃也是,对陌生老人恻隐也是,她觉得自己愈发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了。
“为何叹气?”
苏令意抬头望去,只见楚尽身穿紫色长袍,黑色大氅,身躯凛凛,英姿飒爽。乌木般的眼睛深不见底,周身似有凌云之气。
几日不见,竟又变好看了些。
他身边跟着个少年,侍卫模样,有些眼熟,眼神宛如恶狼,直叫人心里发麻。
苏令意心里一喜,忙喊道:“卖蜜饯的老人家!快回来!我要买!”
杏片、梅子姜、越梅、各色各样的间道糖荔枝,苏令意各来了一份,斜睨楚尽一眼:“站着干嘛?付钱啊。”
楚尽还没说什么,苏令意颐指气使的态度惹恼了他身边的护卫,往前跨一步,做出攻击的姿势,恶狠狠的盯着她。
还好楚尽及时制止,才避免了一出血案。
结了帐,将蜜饯铺开在桌子上,先吃了从未吃过的梅子姜,顾名思义,梅子姜就是用姜丝伴梅子制成的蜜饯,酸甜之外还有点辣辣的。
苏令意喝了一口茶,问:“他谁啊?”
“不记得了?那次……”
话还没说完,苏令意就想起来,他竟然就是上次楚尽花三两买来的奴隶。
不能说变化大,直接就是脱胎换骨。
苏令意站起来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称奇。
“他现在叫楚北。”
“嗯?为什么?”苏令意问
“……”因为东南西都有人叫了。
楚尽岔开话题:“今天怎么会出来?”
“我和玳双一起来买东西啊,”苏令意说,“人太多了,我不想过去,就在这里等她。”
楚尽毫不意外的道:“我猜也是。”
“你呢?你为什么出来?你又不买年货。”苏令意凑近了几分,楚尽能看见她肌肤上白色细小的绒毛。
“……”
“不会是专门出来找我的吧?”
楚尽还是没有说话,耳朵上有一抹可疑的绯红,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自然逃不过苏令意的法眼。
“诶!真被我说中啦!”苏令意心里忽然比吃了蜜饯还甜。
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些别扭,他也不看苏令意,“姨母上次送你的镯子可还在?”
这可撞在苏令意枪口上了。今日出来逛街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的是元风为她新做的裙子,头上戴了簪花,嘴上涂了胭脂。她首饰不多,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的镯子因此重见了天日。
她拉开宽大的衣袖,露出藕白的手臂。纤细的手腕上静静躺着一只水透的玉镯,“平常可都舍不得带呢。”
心脏被击中一般,骤然一缩,楚尽不动声色的为她拉下衣袖,垂下眼眸。
苏令意低头凑近去看他的眼睛,“开心吗?”
“无聊。”
“开心的吧?”
“离我远点。”楚尽往旁边坐了坐。
“你就是开心!”
“没有。”
“啧,口是心非男人!”
二人坐着,谁也不看谁,天上下起小雪,柳絮一般不情不愿的落在地上,无影无踪,冷风拂面,苏令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放在长凳上的手被握住,干燥而温暖。
“冷吗?”
苏令意懵懵摇头,忽然低头偷笑。
楚尽看着她,眼中一片宠溺。他带着楚北在人潮汹涌的大街逛了一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她了。
“年后……我就要去西北了。”
指甲刺入掌心,恍若未觉,过了半响,她听到自己低低的“嗯”了一声。
“一定要去?”她问。
有些话问出口之前就知道答案,但还是想问,还是想说。
就像母亲对孩子说“注意休息,别熬夜”,她肯定也知道孩子不会听,但还是要说。
总有些感情需要宣泄,总有些蛛丝马迹藏在一句又一句的废话中。
楚尽紧紧握住她的手,低低的笑道:“放心,等我回来。”
我是你的谁啊?为什么要等你回来?你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令意没有这样说,轻轻的点点头,嘴唇微颤,呼出一口白气。
父母早逝,他从小跟着身为当朝大将军的舅舅长大,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没有人比他更懂战场有多么残酷。
楚尽从小就有武学奇才之称。早些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文官斥责他逞强好胜。近年主战和主和派争论达到顶峰,文官指责他主战就是为了争名夺利。
他们不懂,没有人比经历过战争的人更讨厌战争。
可是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在他们将心愿写在红绸挂在树上时,他见到人的尸体挂满在临月城外的一棵枯木上;在他们喝得烂醉如泥躺在大街上呼呼大睡时,他看见尸横朔野,鸟鹫扑食;在他们坐在高雅茶肆,喝茶听曲时,乌鸦飞上枝头,叫得人潸然泪下。
他怎么能不讨厌战争?教他习武的师父死在战场上,同吃同住的兄弟留在了沙漠,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尸骨掩埋在黄沙下。
苏令意反握住他的手,“喂,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厉害,可别让我失望。”
然后笑着松开手,跑进了人群中。
雪大了些,玉屑似的,在空中飞舞。
“坐在你旁边的是谁?”玳双问。
苏令意跑的急,脸上红扑扑的,“是个笨蛋。”
此后一连数日,苏令意都闷闷不乐,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除夕那晚,她们五人捧着暖炉,窝在房间里守岁,门忽然被打开,周砚带着风雪走入。
她们四人对视一眼,很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二人。
苏令意大约知道周砚为何而来,担忧的看了一眼阿远,缓慢的关上门。
门再次打开,周砚先走了出来,苏令意跑进去,看见阿远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桃子。
苏令意问她,是不想看到燮朝与乌戎开战吗?
阿远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很早之前,早到他们还在乌戎,还没有成亲,周砚和她说,如果乌戎不盘踞在西域的商道上,这条路将会无比繁华,东西方的奇珍异宝都要通过这条路往来。到时候,乌戎人就不用怕吃不饱穿不暖,因为这条路惠及的是周边所有的国家,各个国家都会因为这条路而繁荣。
阿远不一定明白这条路意味着什么,可周砚说好,那她就觉得好。
她只想她一个人,至多在加上一个周砚,一个公主。可周砚不一样,她知道他心中有全部的燮朝人,甚至更多人。
于是,她看向他时,眼里总是充满崇拜的。
相较乌戎与燮朝开战,她更难过的是他要奔赴战场,而她始终不能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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