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湮灭·重生
第一章湮灭·重生
腊月的寒风袭来,吹入宫墙之内。
偏僻的藏雪阁中,遍地铺满皮毛。
随着冷气的沁入,自上而下悬挂的薄纱,轻拂着满地红花飞舞,有些落在四角浮雕的香炉之内,很快便有香甜的烟雾袅袅升起。
这里气氛虽有些旖·旎,但不可否认的是,极美。
由此可见,住在里面的女子恩宠正盛。
来人提着曳地的裙摆边走边看,不仅多了几分艳羡。可待她窥见一面带锁的玄铁栅栏,眼里又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悲悯。
颜色仙姿,举世无双如何?
出身高贵,父兄疼爱又如何?
到最后不还是成了别人的玩·物?
她讽笑一声走进去。
而这人心中的“玩物”姜棠,此时正一身白衣,懒懒的蜷坐在皮毛上。她上半身斜靠在圆窗,下巴用手臂支着,满头青丝尽垂,蜿蜒到攒珠的绣鞋上,裙摆下的双腿若隐若现。
孟舒手持沈贵妃玉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这,憋了这么多年忍不住讥讽:“姐姐当真好雅致,到了如今竟还有心思赏景?”
姜棠听见了,眼眸微抬却没动。
她儿时贪玩伤过脑袋,自那之后反应便有些迟钝。
正常沟通没有问题,话里有话则需更多时间考虑。
少许,姜棠才睁开眼,一双碧湖般清澈的眼睛扑闪着,亮度堪比黑夜的天空中最亮的星。随着她转身露出真容,看的孟舒呼吸一窒。
她这个继姐肤色白皙,却瘦而有肉。
如今白裙配着红肚兜,更显胸膛鼓囊囊的,脖颈往下满身吻痕,还带着被人吮咬的齿印,这就好像干净的阳春白雪沾染红梅,下凡的仙子有了市侩俗气,又纯又欲。
偏生她脸色苍白,更多几分病弱惹人怜爱。
意识到自己看呆了,孟舒心里暗恨,“你这副模样,若叫疼你的父兄瞧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父、兄?”姜棠眼中泛了涟漪。
孟舒这才满意,“哦我忘了,自姐姐入宫未曾出过藏雪阁一步,怕是也不得而知父亲吃了败仗,疆场之上被敌军五马分尸,头颅悬挂于北关曝晒三日,最后惨遭秃鹫分食。”
听到这个消息,姜棠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不会的。”
她声音喑哑,是长期哭喊导致。
孟舒慢悠悠道:“兄长听到时也与你一般反应,于是他日夜兼程前往营救,谁知……”
“怎样了?”着急之下姜棠脑子稍快。
孟舒说:“谁知遭人两路夹击,被万剑射杀于高山之下。”
听闻此言,姜棠瞬间气血翻滚,攥起的指尖入肉都恍若未觉。她猛咳着一口腥红落在白裙之上,脑子像被人拉扯一般,疼的无法呼吸。
想起往昔父兄的笑容,姜棠魔怔一样。
“不会的,不会的。”
孟舒嫌恶的擦拭着手上污渍,“呵,事到如今我可有骗你的必要?”
“姜棠我以前很羡慕你,你有高贵的出身,姣好的容颜,父兄疼爱,衣食无忧。哪怕脑子受伤痴傻,沈舅母也指定要你做她儿妇,就连表兄……他都是喜爱你的。”
说到最后,孟舒眼中闪过一抹暗伤。
“我和你站在一起,别人永远只看见我的卑微,然后叹息一句‘哦!姜棠的继妹啊!’”
“没人记得,我有名字,叫孟舒。”
“但我现在不羡慕了。”孟舒扶了扶头上珠钗,莞尔一笑。
姜棠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刚想阻止却瞧见她手上青色的玉镯,一愣。
孟舒故意把手晃了晃,“还记得它吗?沈舅母的玉镯,传给儿媳的,如今我才是表兄新妇。”
姜棠和沈家虽有口头婚约,可姜棠纯然不懂情爱,沈安于她不过是个表兄。
他娶谁,姜棠都无异议。
然而孟舒下一句话,还是牵扯了姜棠的心脏。
“姜棠,早在陛下垂涎你的那刻,就已注定你完了。”
姜棠闻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我入宫一事,可、可与沈家有关?”
“你也不是很笨嘛!”孟舒挽了挽发,“表兄品学兼优,是贵妃最出息的子侄。陛下既有心要你,贵妃又怎会让你给伯爵府招来祸端?这都是命。”
不,不是命。
那晚黑灯瞎火,她被人覆压上身,心里想的是抵抗,身体却丝毫没有力气,甚至渴望被人……
是贵妃的那杯酒,它是催情的。
想明白这些,姜棠猛的抬头,“既已得到你想要的,你又来做什么?”
“我既入了沈家,自然是来助沈家更进一步的。”孟舒说完走过来,“自陛下幸你,六宫形同虚设,贵妃无子又怎能让你先一步有子?姜棠,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孟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药瓶。
姜棠了然,“原来是绝子药啊。”
姜棠站起来,外面的冷风刮着,吹乱了她满头青丝,广袖的红衫兜风而起,给她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荼蘼感。
“今日之前我巴不得喝,不过今日之后,倒也没有必要了。”
姜棠理了理衣襟,遮住外泄的春光。
她看看这座牢笼,又看看身后的栅栏,最后眼波微转落在孟舒身上,“孟舒。”
极淡的一声,带着几分郑重。
“嗯?”
“我父兄当真皆亡?”
“这是自然。”
“那拿来吧。”姜棠伸手。
孟舒皱眉,“什么?”
“药啊!”
“哦。”孟舒犹豫着,递过去。
姜棠抓住她的手腕,笑道,“孟舒你费力得到的,不过是我不屑的。”
“所以,你有什么好骄傲?”
话刚说完,姜棠把人整个抱住。
待瞧见孟舒惊恐的双眸,姜棠嘴角才勾起一抹妖冶的笑,两人的身子往窗外偏。
藏雪阁独为姜棠所建,其高度超出宫墙,增设玄铁栅栏,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脱,从这里坠落无异于寻死。
孟舒死命挣扎,“你疯了。”
“我不该疯?”
姜棠道:“在这世上能困姜棠的,从来不是玄铁楼阁……”
而是一个迟钝的姑娘,心中稀薄的亲情。如今她父兄皆亡再无留恋,与其屈辱的活着,不如走了干净。
姜棠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她坠入深渊,随着骨骼一声巨响,姜棠仰面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体汩汩流出。
她似乎看见父亲来自遥远的笑,瞧见兄长递给她的糖葫芦,他们伸手叫:“糖糖!回家吧!”
姜棠伸手,妄图想抓住他们,但胸腔似有万根钢针同时刺入,得到的只有无尽的疼。
她的一生不该如此的……
如果不是皇权,不是压迫,不是上位者令人作呕的觊觎,她是快乐的。
“我的天,这是姜家姑娘吗?”
身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指着她批判——
“这衣不蔽体,满身吻痕,简直有辱姜家门楣。”
“可怜姜家一门忠烈,姑娘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其实姜棠是个很娇气的姑娘,跳楼是她最勇敢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辱骂,随着骂她的人越来越多,姜棠反而笑了。
她只觉得这皇宫,可真冷真黑啊!
就在她即将绝望的时候,身上被人盖了什么?
……鬼使神差的,姜棠睁开眼。
她瞧见漫天的雪花,在头顶死命的飞,飘在这青衫上。
人在最后一刻,总会无比渴望温暖,那衣裳带着残余的体温,温暖了姜棠剩下的生命。
奇怪的是,姜棠迟钝,却能清晰的闻到——
覆着她的青衫,带有一股冷冷的松香,在最黑暗时,竟如神明般给她些许光芒。
姜棠特别想看清楚这人……
然而脑袋一阵撕裂的疼,她的眼睛终是缓缓闭上了。
姜棠整个人浑浑噩噩,犹如汪洋海上的一叶扁舟,原来这就是做鬼的感觉?
可明明是雪天,怎会有灼烫感在身体游行?
“姑娘,奴才扶您这边走。”耳边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这是后来看守她的全公公。
不对啊。
她既已身亡,怎会被人扶着走?
全公公唤的也不是娘娘,而是姑娘。
姜棠想努力睁开眼,可是新一轮的滚烫如潮水淹没理智,她所看见的东西都变的扭曲,这感觉……像极了记忆中那屈辱的一夜。
电光火石之间,姜棠意识到什么,忽的睁开眼。
她瞧见全公公眼里的恐慌和不可思议,最后变成对她的审视,掌风随时都准备将她敲晕。
姜棠心里一紧,跟着刻意脚下虚晃,“公公,我、我这是怎么了?”
姜棠本就烧的滚烫,脸颊红的滴血,配上佯装虚弱的声音,这才让全公公停了审视,低眉顺眼道:“姑娘吃醉了,贵妃说您不便归家,今个儿就在庆安宫歇息,奴才正带您去呢。”
姜棠点头,很是乖巧。
两人一路无话,待走到熟悉的偏殿,姜棠已无比确定,她回来了。
回到出事那夜……
即便对这个宫殿充满了厌恶和恐惧,姜棠也装作一无所知,“公公,我既不便归家,劳您去宫门知会丫鬟一声,让她早回。”
听了这话全公公有些警惕,怕她发觉到什么。可垂眸看着姜棠绯红的脸颊,时不时干燥的舔舔唇,强撑着精神勉力支撑,又松了口气觉的自己想多了。
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恋家。
“姑娘只管休息,奴才替您传话就是。”
全公公走了出去,姜棠听到门落锁的声音。
待确定屋里没人,姜棠这才蜷缩起来,靠枕放在怀里,又用手堵住随时要出口的呻·吟。
她父亲十几年驻守北关,为人尊敬,要算计她只能伪装成意外。
为了让姜棠神志不清,他们下的都是烈药,好不容易熬过一阵,姜棠犹如从水中捞出,浑身汗津津的。
她不敢犹豫,只挣扎着从床上滚下去。
——“扑通”一声落地,疼痛让她有片刻清醒。
姜棠忍着体内不间断的欲望,站起来。
不知道是他们太自信,还是瞧不起她中药之身,虽然锁了门窗却没有封,姜棠撩起裙子翻出去。
今夜偏殿无人,也更方便姜棠逃脱。
因前世居于高处,往下可见皇宫布局,姜棠凭着记忆跌跌撞撞从后门跑。如果没记错今夜很快就会下雨,这样能冷却她的欲望,也能冲刷地上痕迹。
姜棠抱紧单薄的身子,专挑不易留痕的路走。
又是一波药效涌现,姜棠忍着身下羞耻的感觉,跑的胸脯剧烈起伏,就在她要撑不下的时候,忽然有冰冷的雨珠落下。
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姜棠一边仰头任由雨水扑面,一边饥·渴的吞咽几口,终于在神智不请的最后一刻,瞧见一辆马车。
姜棠生性迟钝,今日能逃脱都得益于前世惨死,迸发的潜能。
如果她稍聪明点就会发现,停在太子宫门口,车辕上锈迹几点分明是毒血,檐角吊牌更刻着龙飞凤舞的“陈”,乃晋王府车架。
奈何姜棠一时想不到,也没空想。
外面雨势渐大,不远处还有明显的声音靠近,姜棠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脚不受控制的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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