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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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过五点多,周念就醒了。
看了看手机,姜陆潮没有回她昨天的消息。
肚子还不太饿,周念直接走到书桌前,抽了张物理卷子出来做。
周念的数理化一直可以的,在他们班理综排名里,周念是唯一进入班级前五的女生。
用陈思瑶的话说:擦,我总有一天要把周念的脑壳剖开看看,到底是哪里和我长得不一样。
任一晗还贱兮兮跟了句:你把她脑壳剖完,其他的身体组织给我,我拿回去用福尔马林泡着保存起来,等科技发达了培育出几千万个小周念出来,组一个周念军团。
陈思瑶露出看变态的眼神,大叫:念念!他说他要泡你!还要跟你造小周念!!
周念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当时看向他们两人的眼神都挺复杂的。
……
周念做的这份物理卷子是基础卷,题目都不算难,只有最后一道行星运动轨迹的选择题不太确定答案就先空着没写。
做完卷子时已经接近八点半,便放下笔下楼吃早饭。
两个老人正在一楼看戏,电视上放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是兆海独有的“兆南戏”,比不得黄梅戏之类的戏种正式,但也算是乡野雅兴。
戏曲开得很小声,蒲扇轻摇,伴着蝉鸣声,躺椅“吱呀吱呀”地晃。
唐逸舟正叼着一枚粽子在饭厅打游戏。
周念什么也没说,转身拐进了厨房。把灶台上的粽子放进电饭煲,等待加热的空档盯着窗外屋檐发呆。
她家地势比较高,厨房窗口往外看能望到一片绵延的屋顶。
邻居家几个月前养了一批鸽子,老太太一洒谷饲,白白胖胖的鸽群就洋洋洒洒飞起,参差不齐地划过蔚蓝天际。
周念还挺喜欢看鸽群起飞的画面,她也说不出原因。
或许是因为小胖鸽看起来挺馋人的。
“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唐逸舟一把游戏终于打完,忙不迭放下了手机走了上前。
“还行。”
“我也睡得不错。”
见周念看着自己颊边的伤口,唐逸舟双手撑着灶台,笑得更灿烂了,“这点伤口算什么啦,我们打篮球的皮糙肉厚,天天身上都有伤的!”
周念收回目光,下意识想说“那就好”。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哦”。
唐逸舟倒了杯水,却没有马上走出厨房。
人高马大的一个男生,往窗口一站,挡住了大片光线。
“昨天那男的……”
唐逸舟杵在侧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周念脸色,依旧挂着笑,“他原来是姜家的哥哥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流氓呢。”
周念掀了掀眼皮,算是默认。
“喝豆浆吗?我帮你倒。”唐逸舟又问。
“不用。”
“噢……好。”唐逸舟讷讷放下杯子。
厨房陷入了沉默。
两道人影隔着一步的距离,一正一侧。
周念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唐逸舟的视线。那道欲言又止的目光,让她并不舒服。
电饭煲里的粽子加热得差不多了,周念才掀开锅盖,唐逸舟就手疾眼快地帮她把粽子捞了出来。刚出锅的热气滚烫,他火速放下粽子抓了抓耳垂,另一只手取了个碗把粽子放了进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周念都来不及阻止,碗就递到了自己面前。
周念僵硬地抬了下唇角,“谢谢。”
转身正要离开厨房,听到唐逸舟说,“不用谢,你昨晚不也救了我嘛。”
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底气不足。又像是怕被周念听到,所以说得格外小声。
“你不要误会,昨天晚上就算被打的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会上去阻止的。”
周念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徒留少年倚在灶台边,杵着无处安放的长胳膊长腿,笑容里藏着几分难堪,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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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周冠飞也回来了,他没有提昨晚唐逸舟的伤是怎么来的,在两个老人那里的说法估计是普通同学打架,所以也没有令周念反感的“姐弟情深”类似夸赞。
在这时候,周冠飞内敛沉默的好习惯就发挥了极大作用,至少,不会让周念因为前一日的幼稚行为窘迫难堪。
傍晚,老人熬煮了一锅艾叶水过端午,周念拿了一点上楼洗澡。
浴室在二楼小客厅拐角,正洗着,房间里电话响起。
电话执着地响了很久,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裹个浴巾出去接电话时,听到房门口唐逸舟的声音。
“要不要我帮你接?”
……
是陈思瑶的电话,说是家里包了海鲜粽子送过来。她骑着小毛驴,路口不让停车,所以喊周念过去。
周念还在洗澡,唐逸舟帮她去拿的。
洗完澡下楼时,唐逸舟刚好拎着陈思瑶拿的粽子回来。周念看了下,巨大的几个海鲜粽,一个比周念双手抱拳还要大。
“她不过来吗?直接走了?”
“陈思瑶?不知道啊,她看起来好像有点着急,没说两句就走了。”
唐逸舟耸耸肩,举起手中另一个便利店袋子,“吃冰棒吗?刚好看到你喜欢吃的火炬。”
半日的时间,他好像完全忘却了早上被周念呛声的经历,树影轻晃洒在少年发梢,将短发边沿的汗珠照得亮晶晶的。
他看着周念,嘴角青紫一片,但双眼很亮。
不用了。
三个字在周念嘴边打了个转又吞下。
“好。”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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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老人装了两袋粽子和鸡蛋拿给周念,嘱咐她一袋拿给外公,一袋拿给姜家的哥哥。
周念换了身衣服,天蓝色t恤随便搭了条宽松短裤,头发半干便没有绑起来。这回出门倒是记得带上了手机。
她先去的姜陆潮家,家里没人。周念只能把那500元又塞回了口袋里,转身走向了后山。
山道并不小,前两年村民出资一同修建拓宽过,装上了路灯,每天来这里散步的人不少。
橙黄色的夕阳倒映在碧绿树梢,波光是金色的。傍晚的风交杂着林间蝉鸣,温热舒爽。
山不高,周念爬了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山顶是一片庙宇。
抑或说,是一座祠堂。
古朴的老式建筑,红砖褐瓦,不算多么恢弘,外墙的神像涂鸦甚至掉了一半漆。
再往上十多年,厝村其实有很多类似的建筑,分属于不同姓氏的祠堂,近几年移风易俗拆掉了不少建筑,这座祠堂算是保留得最完好的,也成了附近居民祭祀和凭吊的地方。
一般来散步的居民走到山路尽头就会折返下山了,不会走进祠堂来,因此山顶格外安静。
跨进高高的门槛,一道清瘦沧桑的背影正在廊下清扫落叶。
“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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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的外公叫李元书,从周念记事起,他就在这祠堂里做守庙人了。
听李一清说,他从前是村里唯一的物理老师,十分受爱戴。
在周念的认知中,物理就等于科学。
可是教科学的老师怎么会成了略带迷信色彩的守庙人呢?
李一清回答说,因为外公孤单,他想要离外婆更近一点。
后来周念理解了。
祠堂是缔结死者和活人关系的地方,是他们离思念的人最近的地方。有人相信科学,可当科学事实过于冰冷时,唯物主义者也要溃败倒戈。拜在神佛脚下,就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再后来,周念也喜欢来祠堂坐着。
有时遇到不会的物理题目,周念也会拿来这里找李元书指点。
挺有趣的画面。
一老一少,坐在香雾缭绕的祠堂里………讨论重力加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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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将那袋粽子和鸡蛋拿给外公,去祠堂里对着神位拜了两下,很快就出来了。
和李元书口头讨论了那道行星轨迹题,李元书说不大出来确切答案,只能大抵和周念说说思路。
“老咯,外公好久没看书啦。”
不知道为什么,李元书说这句话时,周念有点想哭。
过了一会,老人从侧屋拿着一篓子福饼过来,说是下个月游灯节要拿去派“福”的,叫周念先拿几个走。
说是福饼,其实就是带了一点甜味的干饼,没多好吃,就是讨个吉利。
周念没有多拿,认认真真地数了四个,爷爷奶奶、爸爸、还有自己。
犹豫片刻,又从篓子里再拿了一个,握在手心却没有放下。纠结好一会,终于做好决定,拿走了五个福饼。
“下山去吧,天快黑了。”李元书弯着眼慈祥地摸了摸周念的后脑勺,泛青的瞳孔蕴着周念不懂的情绪。
周念和他告别,“外公再见。”
走前,从祠堂前的那棵祈福树上扯了一根红丝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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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下来,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山道两旁亮起路灯。
暗蓝的天纠缠着不甘的霞,颠倒在山的另一头,落下半昏不昏的光。
周念踩着时长时短的影子从山上下来,又拐去了姜陆潮家,透过围墙篱笆,里头还是一片漆黑,周念敲了敲门,依旧没人应。
正要打开手机给他发消息,耳旁一阵嗡鸣。一道痞里痞气的口哨声远远传了过来,“喂,周念!”
低压的嗡鸣咆哮逼近,石砖好像都颤动起来。
周念一回头,那辆硕大的黑色机车一个甩尾横刹,“呜——呲”,耍帅地停在周念膝盖十厘米前。
姜陆潮摘下头盔,脸上挂着昨儿个唐逸舟留下的新伤,两道刀疤加上嘴角的青紫淤青,看着比昨天更坏了几分。
“来找哥?”姜陆潮趴在机车上挑挑眉。
他今天难得穿了件正经衣裳,宽宽松松的水灰色衬衣搭着肩,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风一吹,轻薄的衣摆贴着身体颤动,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凉意。
只可惜,一开口,仍然是这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
周念没有磨蹭,把手里的那袋鸡蛋和粽子塞了过去,“奶奶叫我拿给你的。”
长坡顶上亮了几盏路灯,把石砖照得黄澄澄的。
晚风轻抚,姜陆潮两条长腿抵着车身,停在周念一步之外,拉开袋子看了眼,“这什么蛋,怎么还是绿的?”
“……”
周念回答:“因为是用艾叶煮的。”
停顿了下,又补充:“这是家里的习俗,端午节要煮艾叶。”
她以为姜陆潮在兆海待到九岁,应该还记得这些的。
民谚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周念在语文课上听过老师说过这个风俗的来历,冗长的一个故事。
所以当老师说到“这个故事啊,要从唐朝说起”时,周念就从抽屉里抽出了数学练习册,开始解方程。
很简单的解多元方程组,周念一心二用顺道把故事也听了。
但故事太长,又有些落于俗套,周念懒得复述一遍。
所以当姜陆潮问为什么时,周念果断摇头:“不知道。”
她以为姜陆潮接下来也会和语文老师一样接上一句:其实是因为……
但他却只是“哦”了一声。
“哥没文化,哥也不懂。”
“但是你身上确实有股草味,跟在泥地里刚打滚回来似的。”
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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