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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小云又哭了


西门县比莫小河想象中的要大。

    大得莫小河摸不清方向。

这有青门大街,那有小巷胡同,这座高楼看不到顶,那座大厦找不到路。

街上到处是短裙飘飘马尾摇摇胭脂妖娆、香水能让人闻掉鼻毛、露胸又露肩的姑娘;

那又有提着篮子便能骂街的大娘。

到处车水马龙。

    阿财是司空见惯了,而莫小河本来就淡定,没什么反应。

    张则这胖子就不一样了,快乐得像一只小鸟,走到哪都要摸一摸看一看,听一听闻一闻,然后哇哇的大惊小怪。

    莫小河出发那天张则原来是躲陈大娘去了,早早便在半路蹲着,把他老爹的大刀也偷偷扛了过来,像个强盗在半路蹲着阿财两人。

    初生牛犊果然是不怕虎,大城市里头鱼龙混杂的,张则也不怕。

    大街上人们个个着装整齐,张则却光着膀子,穿个露大腿的短裤,脚踏人字拖,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双肩夹着昂起来的脖子,脑袋昂着,胖出来的下巴也昂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走着微型八字步,身子左右晃动,如入无人之地。

    这样子的张则被莫小河拍打了几次脑袋之后才收敛了些。

当然莫小河拍打狂拽酷帅的张则,并不是因为怕事,也不是因为在这城里像个土鳖般他嫌丢人,只是因为莫小河不想让张则耽误自己的正事。

    莫小河进西门县,是找事情干养活自己的。

    阿财带两人买了些好看的衣服鞋子,把头发和脸弄一弄,本来就高大的莫小河与张则,一打理整齐便看着很精神。

    尤其是莫小河,由于长相俊美,所过之处,少不了一些怀春少女们偷偷瞄几眼,便连有了家室的妇人们,也少不得称赞一句美男子。

若不是莫小河身旁跟着一个痞气无敌,似乎一言不合就会抬脚踹人的张则,恐怕一些胆子大的女子便要抱上来了。

    啊财有个干爹姓钱,名叫钱燕。在西门县上开了间大酒楼,叫有钱酒楼,在阿财的介绍下,莫小河在里头当了个店小二。

    至于阿财便跑到县里厮混去了。张则自小便野,不是干活的料,也跟着阿财整天到处跑,莫小河也没搭理他。

身为一个从小吃喝不愁,并且高枕无忧的殷食人家公子,张则估计把他从陈大娘那偷来的钱花完,就会立马走人。

    有钱酒楼生意很好,没日没夜的开门接客,而且永远座无虚席。

    莫小河一整天都在忙活,只有到了晚上才会闲下来。

因为这会儿店里一些蒙着纱巾的姑娘会抱着琴棋书画出来,在酒楼的大堂里搔首弄姿的舞一段,或抚琴一曲。

    这时候一些穿着长衫带着眼睛的文人墨客,手摇扇子风度飘飘的富家公子,闲来无事的仙人野客,都会聚在酒楼的大堂。喝酒聊天戏弄姑娘,或者高谈阔论卖弄文章……莫小河也才能忙里偷闲。

    不过莫小河有些看不懂这些城里人。这些个傻子,咋会那么爱大惊小怪?咋会那么没见过世面?

有时候一些文人墨客掏出自己写的一些字来,或者一些小姐掏出自己刺的绣来,明明写的字、刺的绣不咋地,比他姐姐莫小颜差远了,甚至比莫小河都差远了。

但客人们都会拍手叫绝。卖弄精神的搬出名家之作、文武精神、巧夺天工等等一堆词来使劲夸。

更荒唐的是,有些字和绣会在酒楼里拍卖,莫名其妙卖出一千两银子来,比莫小河姐弟十多年来的积蓄还多。

莫小河有时候都在怀疑,要是这般模样,那么把他姐姐刺的绣、以及写的字搬到这来卖,他不分分钟成为富豪了?

    酒楼里还有位小姐,叫做小云,每次出来的时候客人们都会欢呼。

在莫小河看来,或许是因为这小云衣服穿得最少,露的胸、大腿和肚子最多,跳舞的时候屁股扭得最骚。

    当然作为从小村庄里来的乡巴佬,莫小河倒是觉得小云弹的琵琶挺新鲜,听起来不错,比较悦耳。

但莫小河还是不明白。这名叫小云的小姐有时候弹的琵琶一会低一会高、咿咿呀呀,听着令人很难受,弹着弹着小云便哭了,那些傻子一样的客人也跟着哭。

这不,今天晚上,歌舞升平的有钱酒楼再次进入鸦雀无声的压抑之中,全体静坐,好像是在举行一场肃穆的葬礼。

因为小云又弹琴了,而且又弹哭了。

“琵琶声低沉不失悠扬、舒缓不失婉转,完美表达了作曲者百折千回的自身故事、完美体现了弹琴者超群的技艺以及对琴艺的深刻理解和深沉的自身感受,更完美勾起了赏琴者无限的思绪和感伤!”

“在下佩服,佩服啊!”

接下里就是那个大胡子说话了。

这位大胡子人们都叫他宝先生,或许就是前几日张老三和老虾嘴里提过的宝先生。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来,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人。

他每次都穿着一件整齐的长衫,带着一副眼镜,走起路来身子很笔直,双手自然下垂整齐摇摆,双目平视堂堂正正,看起来温文尔雅。

听琴的时候宝先生会把眼睛闭上,双手勾住自己搭起来的双腿,身子半斜着,耳朵会面向小云姑娘弹琴的方向……听着听着宝先生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会眉头皱紧、一会眉头又舒展开来。

好像陷入某种痛苦的思忆之中。

听完琴之后宝先生会把眼睛缓缓得摘下,捋一捋头发,眯着眼睛望着客人开始一番点评……每次用的都是完美、厉害、了不起、超凡脱俗、高雅之类的词。

总之在莫小河的理解里这些词就是牛逼、屌爆了、太他娘强了这样的意思。

而且每次宝先生说话的时候,客人们都乖得像得了瘟疫的鸡,全体行注目礼,没一个敢插嘴的。

宝先生点评之后,带着一双含泪目的小云姑娘便抱着琴站起来,然后半蹲,毕恭毕敬冲着宝先生说话,声音酥得雪都要化了,“小女子不才,宝先生言过了。”

这些场景在莫小河看来,实在是无聊得很的。

莫小河很怀疑这小云姑娘是不是身世很可怜,以至于自卑不敢见人。

比如刚出生父母全死、五岁被卖当丫鬟、十岁被恶霸强行夺身、十一岁生孩子没屁股、十二岁去妓院被人选、十三岁嫁给乞丐、十四岁丈夫死了,然后孩子被狼叼了,还到处被人嫌弃……等等。

要不然到底是啥东西,弹个琴还能让她哭?

又到底是为啥,她总是蒙着面纱自卑不敢见人?

是咋样便咋样不挺好么?更到底是为啥,她说话总那么自卑要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莫小河更不理解那个宝先生。

听琴就听,总是眯着眼睛摇头摆尾像只猫咪,是啥意思?

说话就说,不好好说总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还会抑扬顿挫的把自己叫做在下,是想干啥……还真以为别人听不懂?或者是别人听不懂了才是好话?

我就是我、老子就是老子,老是说在下在下的,听得别扭得很!

那些客人最是奇妙。

好好吃你的喝你的,这么认真地听一个老头讲废话,是不是脑子被驴给踢了,还是被脑子门给夹了?

而听琴就听琴。哭什么?有那么矫情那么爱哭么?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搞那么多门路干啥?

莫小河明明注意到有些听了之后没反应,更有些听的时候难受得把耳朵捂住了,但琴声一落,他们都会装出一副好像很忧郁的神色来……搞得如同别人听了哭你不哭,你就是不懂琴一样。

莫小河顿时百无聊赖,自然而然将目光移到某个小角落里,眼睛半眨不眨。

其目光所至,并非是某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姐,而是一个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穿一条白色长衫,腰间配一把精致小刀,独自坐在一个最角落的角落里,神情若是冷酷起来,俊逸非凡。

这两日莫小河常常能见到他。

这人似乎与有钱酒楼其他人大有不同。

这里头的纨绔子弟抑或大家闺秀,还是妖娆花魁、大商富凯,权重官宦,大抵都有风骨。坐有坐样,站有站姿,即便听琴或观舞到了精彩之处,最多喝彩一句,活泼但绝不放肆。

    这男子长得倒是好看,至少莫小河也不由得赞叹其比自己的姐姐要美,但你看他成什么样。

他不看舞,也不听宝先生的君子言论,更不听琴。神色里头,似乎并不把这些权重或钱多的人放在眼里。至少看起来,他对这些人和事很不在乎。。

他就光顾着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然后一杯一杯地喝酒,时不时翘起脚,时不时还干脆把双鞋双袜全脱了,双脚全部搭在椅子上,往后一趟,抓耳挠腮,活像一只绝美的臭猴子。

    最过分的时候,这男子若是瞧着没人瞅他,还会把一旁花魁一把搂在怀里,乘着没人见着,上下其手一顿乱摸。

    这些动作,与他这幅漂亮的皮囊与精致打扮,与有钱酒楼这里头谦谦公子,还有贤淑闺秀们一比,的确不太符。因而很像是一个锦衣玉食龙袍加身的万人之上皇帝不批奏折,改玩泥巴。

    而在此时全体噤声的寂落时刻,在全部目光集中在宝先生身上的肃穆时刻,这不安分的男子又把一旁花魁给搂在怀里了,然后不老实的手从领口深入双峰之中。

这花魁貌若也习惯了男子的动作,不知是不敢反抗,还是不想反抗,只涨得满脸通红。

    腰上佩刀的俊逸男子似乎察觉到莫小河的目光,撇过脸来,恰好四目相对,尴尬时刻两人都不尴尬。这男子还眯起眼来,冲着莫小河咧嘴一笑,露出两边冷酷的梨涡,绝美。

    不雅还真不雅,但和有钱酒楼那些低声细语的人一比,莫小河倒觉得这人有意思,和十里街的张老三有得一比。

“注意了,宝先生要拿出他写的字了!好好看!”莫小河的思绪正飞着,便被身旁的伙伴给拉了一下衣袖。

莫小河只觉得很胡扯,比角落里那位偷偷揩油的俊逸男子都要胡扯。

那些字用宝先生自己说是下笔如有神、名家之作、入木三分、活灵活现、形神俱到……真的是会扯。

那些字,在莫小河看来吧,自己写的都要甩他好几条街,更别说自己的姐姐莫小颜写的。

莫小河还真有些忍不住上去写给他瞧瞧,然后伸出手来指着字告诉这所谓宝先生,这才叫做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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