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酒后真言
凌烟阁位于墨府内院里最北处，只因建在园中最高处，又有三层楼阁，视野宽阔，可远眺俯望，府中一众苏式山石树木尽入眼帘，景致格外的秀美。
此时，阁内已被仆妇们烘得很是暖热，三人在侧室脱去了大氅和厚袄，只着一身单衣在厅堂围坐起来。苌楚惊异地发现厅堂两侧竟全是透明的大块玻璃明窗，她们在厅堂中不用开门就能看到园中的苍茫雪景。
“常姐姐，自我在你那儿发现这玻璃的好处，阿诨便让人又去寻了几块来。你看今日我们就不用出屋子就能赏雪。”墨梓多看着苌楚只看着那几扇明窗，便已了然她的兴致所在。
嘉莹看看那几扇窗，有些失神，似是喃喃自语，“堂兄以前可不管这些的。”
苌楚和墨梓多并没有听到她的低声自语，都围着那只烤肉的铜炉看着，“常姐姐，刚来的路上，我听轻鹿说你烤的肉极好吃，今日不如我们仨个自己动手，岂不更有趣了？”
正凝神研究铜炉的苌楚顺口应道，“可以。”话音一落，墨梓多便挥手让丁香带着轻鹿和嘉莹的丫鬟秋桂一起下楼自开一桌。
墨家的烧烤铜炉委实精巧，它不同于平日常见的烤肉炉，一只盛火炭的铁器上放一块铁板便成。眼前的这烧烤铜炉为长形盘，一分为二，一半是铁板炙烤，另一半竟有五六根铁钳子横在上面，可直接火烤。更细节的在于这个烤盘一边高一边低，低的一边有凹槽，竟是专门作过油之用。
又见烤肉炉盘旁边瓷瓶里装的都是调味，零零总总十几个，极为讲究。
“常姐姐，这也是阿诨让人淘来的，就这个铜疙瘩玩意，我听清松说可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哦，常姐姐不认得清松，他是我阿诨的常侍。”
还不待苌楚说话，墨梓多费力地提过一个四层食盒，“丁香说这里都是今日的鲜肉，看看都有哪些，我们好烤来吃。”
一直坐在桌边的嘉莹格格笑着说，“你们两个便烤那个罢，我来管锅子，只管涮了热热乎乎的你们来吃。”
墨梓多拍着手，“极好，待会也让嘉莹姐姐尝尝我们的手艺。”
不过一刻钟，苌楚便明白这一百多两银子着实花的不冤，烤得一两盘肉下来，竟然没有一点熏烟出来，也不知是炉好还是碳好。
“嘉莹姐姐快尝尝，这鹿肉太好吃，都是常姐姐烤的。”墨梓多一边飞快地往嘴里塞肉，一边招呼着其余两人。
苌楚和嘉莹格格倒也不跟她客气，都自拣喜爱的吃，又不时地碰杯祝酒，热热闹闹，好不痛快。恍惚间，苌楚竟有了回到现代闺蜜聚餐的感觉。
喝得小半缸子酒，三个少女都面如桃花双颊绯红，嘉莹和墨梓多两人说话都有点断断续续的。
“嘉莹姐姐，往日你总是那般拘谨，今日可是开怀地顽了。”墨梓多端着一只粉色的琉璃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嘉莹虚扶了她一下，笑道，“自是快活的，比哪里都快活。”
墨梓多的胖脑袋靠在嘉莹格格肩上，“日后，我们在一起能顽的也不多了，不如这杯酒先敬嘉莹姐姐。嗯……梓多记得姐姐教的那句，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嘉莹脸色苍白，脑袋清明了许多，“妹妹何处此言，可是要赶姐姐走？”一想到要回到无人可依，无路可走的处境，心底便寒气陡升。
“不……不……不是。”墨梓多揽着嘉莹的腰，傻傻地笑道，“我和阿诨自是不会赶你回家去，在那里，你还能活么。整个族亲没……没一个为你想着，若是回去……不……不活吞了你，怕是会把你嫁给将死的老头子做妾了。”
话至于此，嘉莹面色如霜，难堪不已。苌楚暗愁，梓多丫头喝醉了可是甚么都敢说。哪知墨梓多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神神秘秘地对着桌上的两人嘘了一声。
“我前日在阿诨书房里偷听的，他……他已经请了索绰罗伯家的伯爵三夫人……给嘉莹姐姐相看，想来……要赶在姐姐十六岁前出阁。”
墨家无女眷，谈婚论嫁只能走官媒或请托人。走官媒自是便宜，到底不如墨九关亲自请人帮忙，想来这样相看的婚事也不会太差。
苌楚佯装着要烤肉，起身坐至烤炉前夹起几块羊肉放在烤盘上，一时呲呲作响，倒缓解了几分尴尬。
闺阁女子谈及婚事，总是会羞涩难为情，苌楚心道，她与嘉莹并不相熟，如此背对她们，装聋作哑，嘉莹或许也没那么难堪。
她自看不到嘉莹逐渐煞白的小脸，嘉莹扶着墨梓多胖乎乎的身子在膝上，苦涩着问，“堂兄可是亲口说的？”
墨梓多努力地抬起晕乎乎的脑袋，晃晃头，大力说道，“那还有假，梓多亲耳听到。若是快的，只怕来年过得元宵就得下定，现在只待那三夫人带着姐姐去相看。”
嘉莹一时无语。
好半天，苌楚才听见她低声喃语道，“如此……便好。”又听得一阵咕咚咕咚的吞咽声，苌楚赶忙回转一看，嘉莹格格竟仰着脖子喝着一大杯梦里醉。
梦里醉本是一种从西洋来的葡萄酒，颜色如血，此酒喝得香甜顺口，然则酒力甚大，普通闺阁女子怕是一小杯就倒。今日她们每人已喝得两小杯，这般灌酒只怕会醉。
苌楚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走过去，扶住嘉莹格格的酒杯，“格格，少喝一些罢，要醉的。”
“难得一醉，一醉方休。”嘉莹格格轻拍着膝盖上迷迷瞪瞪的墨梓多，神情凄楚，“堂兄他们收留我已是大恩，我怎能……妄想，我……可是，可是我……不甘。”
如此，苌楚心中已明。十之八九，嘉莹只怕是对墨九关情根已种，难以自拔。只是她性格内敛稳重，这般心思只怕墨梓多和墨九关都未发觉，才会为她张罗婚事。
苌楚默默坐下，喝一大口酒，一字一句地对嘉莹格格说道，“与其日日夜夜的躲着流泪，带着永生的不甘和悔恨出嫁。不如勇敢一次，去试一次，去面对一次，或许，又是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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