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角落里的人
黄昏时分,蓝湾公寓,电梯间。
老爷子拿着蒲扇,身后跟着条泰迪犬,遍体的深棕色卷毛,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主人还给穿了条红白相间的条纹背心。
大爷摇着扇子,嘴里哼着小曲儿,看起来心情不错。
女人手里提着便利店的袋子,冷漠的眼神扫过来,冻得老头差点心脏骤停。
电梯门缓缓合上,老头站在门外,脊背发麻。
突然,门缝中伸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指,骨关节分明的手上,隐约有泛起的青筋。
门重新打开,女人扯出一抹微笑:“不进来么?”
老头喉咙发紧,抱起脚边的狗,犹豫着还是进了电梯。
“最近楼里真安静。”
老头抱着狗的手不自觉收紧,怀里的泰迪吃痛叫出声。
电梯门开了,老头不自觉绷直身子。
“谢谢您最近的配合。”
“不不用客气。”
三十二层,穿过长廊尽头,有着俯瞰大地的绝佳视野。推窗望月,偌大的城市光景分裂开来,一半烟火,一半冷清。
秦筱宁站在风口,全身心感受晚风的洗礼,风也自由,她亦如此。她仰头冲着天际,吐出浊气,月光穿过挡风玻璃,映射出不一样的光景。
她眼底覆满疯狂,清丽动人的脸变得扭曲,在微弱的光线下,有种极具冲突的病态美感,眼中蓬勃的生命力,苍白憔悴的面庞,给人强烈的视觉冲突,矛盾却和谐的存在。
“胆小鬼还是好好躲起来吧。”她嘲弄道。
又来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仍然聒噪到不行,听着那头不断的催促,秦筱宁抿唇不语。
秦母见半天得不到回应,以为信号差,加大音量:“说了这么多,听见没啊?”
耳膜震得疼,这女人嗓门真大,秦筱宁干脆捂住耳朵。
“小宇去了,你好生招待,要有做姐姐的样子。”
“工作也要记——”
——嘟嘟嘟
秦母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心生郁闷。
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爱跟自己唱反调……青春期那会儿,都不见有这么叛逆。
沙发上的男人睡得死,呼噜声响彻天际,殷雪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男人不争气,女儿不服管。
厨房里声响不断,厨具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殷雪梅早已汗流浃背,厨房的高温烘烤着每寸皮肤,四十度的天气,鬼才愿意呆在厨房里!
餐桌上,两个简单的小菜,睡醒的丈夫闻见饭香,靠了过来。
秦庆平夹起根青菜,看了眼桌上两盘冒着绿光的菜,抱怨道:“肉沫星子都看不见。”
殷雪梅剜了男人一眼:“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她见到秦庆平就来火,“一个大男人,也不出去做事,还得靠老婆孩子养。秦庆平,你还有哪里不满足?”
秦庆平眼高手低惯了,五十多岁,没本事没手艺。游手好闲半辈子,到老也没攒下几个钱,偏偏心高气傲,普通的工作瞧不上,好的单位也瞧不上他。
一家三口,属他最快下岗,不到五十被单位辞退。
期间,亲戚朋友介绍过不少工作,他都瞧不上。在老家爱充面子,余钱霍霍完了就只能窝在家里,靠着老婆每月两千的工资,勉强度日。
秦筱宁参加工作两年,刚出社会的学生仔,也挣不了大钱。每月汇过来的两千,都进了殷雪梅的户头,他心里多少有点憋闷,孩子也不跟他亲。
秦庆平扒着碗里的饭:“是我不想出去工作吗?都不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殷雪梅捡好碗筷,“记得给小宁打个电话!这孩子,最近怪怪的。”
殷雪梅端着盘子,进了厨房。
秦庆平点了根烟,冲那头嚷嚷:“怪什么怪!!!怪无情的,打小就跟我不亲近,”鼻尖云烟缭绕,他继续道:“每次见人,也不打招呼,都说我们老秦家生了个哑巴啊……”
“那是你女儿!!!当爹的人,你真是——”
秦庆平被吼得没了脾气,又躺回沙发里。
“小宇的事儿,你跟她说了没啊?”掐了烟头,他问道。
殷雪梅收拾好厨房,拿掉身上的围裙,随手扯了两张纸巾,擦掉脸上快掉落的汗珠。
“真不知道谁才是你亲生的!小宁一个人在外头,也没见你有多关心。”
秦庆平直起身,扭过头,涨红的脸上分不清是气愤,还是被戳中内心的慌乱,他冲着自己老婆吼道:“你又知道啦!小宇,我妹的儿子,我当哥哥的帮她个忙,这不理所当然吗?”
“我看呐……你们才是一家人。”
殷雪梅长叹一口气,独自进了卧室。
她的丈夫,十年如一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女儿在外务工,也没见他打过几个电话,别人家的事儿倒是积极得很。
大哥家里有什么事,不论三七二十一,也要听吩咐。小姨子家有麻烦,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生怕被妹夫一家看扁了去。
好在女儿还算听话,秦筱宁从小到大,除了性格沉闷了些,真是让夫妇俩省心。
年轻那会儿,夫妻俩外出务工,孩子扔给爷爷奶奶照顾,只要管三餐饭,秦筱宁就能过活。
打从爷爷奶奶走后,夫妻俩只好回了老家,把孩子接回来。孩子不爱说话,当妈的也不好勉强,只不过亲戚间的闲言碎语,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一阵急促的门铃,终结了秦筱宁的宁静。
年轻男人提着行李箱,一头黝黑发亮的短发,利落干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搭配休闲运动服,充满阳光与活力。
他立于门外,眨巴着一对大眼睛,配上爽朗憨厚的笑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陶嘉宇向前一步,甜甜地叫了声姐。
眼前的不速之客,非常自来熟地就要往屋里钻,被秦筱宁一脚堵在门口,她可没有好客的习惯。
陶嘉宇拉下脸,扯着秦筱宁的袖子不肯松手,“姐,~我欸,嘉宇,你亲爱的弟弟来了!”
秦筱宁嫌恶地甩开束缚,把冷漠无情写在脸上,在某人的期待中麻利带上门,一点不拖泥带水。
“欢迎。”
“再见。”
陶嘉宇:?
秦筱宁听着不断响起的门铃,无动于衷。
晌午,屋外的男人还没走,他蹲坐在地上,单衣被汗浸湿,背靠红色拉杆箱,嘴里念念有词。
“我亲爱的姐姐,让我进屋吹会儿空调成嘛。”
无人回应。
陶嘉宇不停换着姿势,地上坐久了,脚底都麻了,他不理解,这姐到底是怎么了?春乏夏困,想着想着,他竟然睡着了。
秦筱宁推门的力道不轻,沉重结实的木门,在惯性力的作用下,撞上地板上睡得正香的人,四仰八叉的睡姿实在是……
秦筱宁跨过这道不雅观的风景线,没注意脚下。
陶嘉宇在睡梦中痛醒,他抱紧大腿,使劲儿哀嚎。
他哭丧着脸,一瘸一拐随秦筱宁一起出了门。
“姐,咱们这是干嘛去?”
秦筱宁瞄了他一眼,而后加快了脚步,陶嘉宇咬牙跟上。
陶嘉宇像块狗皮膏药,秦筱宁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尽管秦筱宁对他冷着脸,但不妨碍他发挥。
陶嘉宇:“姐,你累吗?我给你捶捶背?”
秦筱宁:……
陶嘉宇:“姐,渴了吧?先喝口水。”
秦筱宁:……
陶嘉宇:“姐,后边有个小子跟咱一路了,不会是变态吧?”
秦筱宁双手捂住耳朵。
两人在公寓附近的颜料店,耗完了整个上午。陶嘉宇像个语言输出机器,在秦筱宁耳边喋喋不休。
a市,没有四季更迭,只有冬夏交替,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的天,这会儿已经乌云密布。
区别于白日的晴朗明媚,暴风雨来临前,整片天已经暗沉无光,黑压压的云愈发逼近,大自然的压迫感总是这般震撼。
——咔嚓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声音唱彻整座城。墨色的云层挤压着天,蓄势待发地想要亲吻整片大地。
秦筱宁站在店门外,看着灰蒙蒙的上空,眸中一片平静。
风不似平日那般热情似火,而是席卷着凉意将人包裹起来,呼啸而过的冷风将气温骤然拉低。
——哗啦哗啦
暴雨来袭,仿佛海水倒灌,上空的雨水倾覆落下,秦筱宁往里腿了几步,看着被大雨袭击的街道,眸光流转,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陶嘉宇难得住嘴,看着表姐的消瘦的脊背,从斜后方望去,能清晰的瞥见女人根根分明的睫毛,羽扇一般浓密,覆住一双盛满清冷疏离的双眼,穿透雨幕直视前方。
好奇心驱使着陶嘉宇,在迫切的求知欲驱使下,忍不住问:“看啥呢?”
他两步并作一步,冲到前面,高大的身躯挡住秦筱宁飘远的视线。
“诶?那小子还在……你认识么?”陶嘉宇指着远处的人发问。
秦筱宁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二楞子,揉着跳动的太阳穴感到郁闷。
陶嘉宇没注意到身后表姐的嫌弃,看着远处路灯下站着的人影,忍不住腹诽:这小子怕是个傻子吧……
少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时不时往这边瞄两眼,他隐匿在遮挡物后方,努力的想要融入背景,以免被发现。
陶嘉宇在原地捧腹大笑:“这躲柱子后边儿,是跟哪儿学的呀?”
秦筱宁直接忽视掉两个傻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陶嘉宇半天得不到回应,回头一看,早就没了表姐的影子,只好又屁颠屁颠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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