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潮

夏末，酷暑高温，有人叫苦不迭。

        李妍静白皙透亮的脸颊，眼下团着红晕，额角的碎发湿哒哒的，泛着水光，肺里滚烫的浊气吐出，干痒的嗓子眼就要冒烟儿，好在及时得到甘霖。

        她接过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清凉入喉，人活过来了。

        半个月前，萧宁失联了，好在现在人在家里。

        手里的矿泉水瓶见底，李妍静才开口：“萧老师，您这段时间去哪儿啦？半个多月都联系不上您，我都快急死了！”

        萧宁屈膝坐在沙发上，身形笔直修长，亚麻色棉麻长衣下摆折起，袖口边缘卷起，纤细的小臂上蒙着朱红，弯曲的指节也带了些颜料。

        她气定神闲拿起手机，翻阅着来电显示，“有点事出门了。”

        李妍静凑过去，心里莫名打鼓：“那短信里跟您说的，那个……”

        萧宁侧身：“本来快完成了，但是被你打断了。”

        早在李妍静找她前，苏虹就给她发过邮件，本月中旬，滨海新区有个公益拍卖会，由市政府倡导发起的，为助力乡村教育的公益活动，由省书画家组委会承办，拍卖会选定的主题——春潮，届时将是书画艺术的集体品鉴。

        住院期间，陶嘉宇没收掉她的手机，以至于她活得像个山顶洞人。

        苏虹邮件里说的隐晦，但言外之意，很明确。

        贺丰要拿她的画作为拍品，这是她签约后首个要兑现的承诺。

        对大方的人，萧宁从不吝啬。

        室内短暂沉默，李妍静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下倒成了她的不是。

        她讪笑两声，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得飞快：“萧老师，这次您的赢面特别大！”

        萧宁斜睨着她，粉嫩的唇瓣绷紧。

        显然，她不太赞同。

        李妍静性子直，不太会看眼色，自然而然忽视掉萧宁的不悦。

        粉丝的脑回路很简单，她就是希望偶像出场夺目发光，萧宁已经沉寂多年，这次拍卖会如果能亲眼目睹其良作，那简直再幸福不过。

        萧宁转身进了画室，自知理亏的李妍静不好打扰，门轻轻敞开，从里飘出淡香，李妍静鼻子嗅到味儿，是优质松节油的天然清香，她闻着味道缓缓走进，背坐着的人听见声响，起身又将门带上了。

        充盈饱满的香气刺激着萧宁的脑神经，她双眼都聚焦在亚麻布上，收回手中画笔，她大臂向后延伸，顺带敲了敲后脖颈，拉伸着肩颈部位的筋肉群。

        油画框裱同样是个细致活，萧宁打开角落里尘封多年的老式拉杆箱，表面的皮纹脱落得七七八八，锁扣处铁锈斑斑，有些年头了。

        箱子的锁扣“咔哒”被打开，迎面而来一股发酵的青霉味儿，与室内的其他气息交织在一起，揭开尘封多年的回忆。

        乡下的土砖房，承载她的童年，泥土填满她的世界，年幼的萧宁与隔辈的老人，在这里度过无数寒潮，数过四季交叠。

        饱经风雨侵蚀的土砖房被改造成厨房和粮仓，窗纸积灰发黄，残破不堪，抵挡过狂风暴雨，却能没逃过岁月蹉跎，爬满蛛网的角落，昏黄影若的老灯，够不到的灶台，是她仅有的记忆。

        后来，他们搬进水泥砌造的楼房，坐北朝南的设计，大门进去是宽敞明亮的大堂，南北通透，冬暖夏凉。

        穿过大堂的左侧偏门，能一睹后方的苍青水绿，偏门右侧的楼梯往上，通向萧宁的三口之家。老人把二楼分给小儿子，以大堂为轴，大伯一家居左，老人位右，三个家庭就此割裂开来。

        时光荏苒，温情不复，人已不再。

        萧宁蹲下身，捂着鼻子，捡起躺在箱子底部的木框架，揪起手腕处的半截袖子，轻柔匀缓地擦拭着每处，右下角处显出行木刻小字：秦绍兴。

        她将裱好的画用牛皮纸包好，交给在外等候的李妍静。

        高二（3）班教室，氛围火热。

        “晓慧，新来的转校生叫什么啊？”

        “班长，你就透漏点儿嘛！”

        “就是就是，男的女的？”

        “帅不帅啊？哎呀～晓慧你就说说嘛！”

        姜晓慧被女生们围得死死的，她们兴奋地拉着班长，八卦着有关转学生的信息，冗长乏味的学生时代，各种八卦趣闻总能激起学生们的热情。

        姜晓慧规整好被撞翻的课本，拉开椅子起身，唇边的梨涡微现，娇俏迷人，

        “等会儿你们就能见到啦！”她走到教室后排，伸出手：“路远清，数学卷子就你没交了！”

        少年坐起身，右边脸颊清晰的压印，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弯腰从抽屉里翻出试卷，递了出去。

        姜晓慧拿起卷起，正反面转圈，都没见着笔墨，只有左侧扭扭歪歪的名字：路远清，她忍不住咋舌：“又没写？”

        少年重新趴下。

        “睡觉你就有时间，真是……”

        路远清置若罔闻，他双手枕在语文课本上，耷拉着脑袋，困到睁不开眼睛。

        上课铃响，闹哄哄的教室变得安静，班主任宋志华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个高个子男生，进门的瞬间，重新点燃教室内的火热。

        宋志华敲着黑板，嗓门都快冒浓烟：“都给我安静点！”

        年轻的班主任无奈地摇头，转头把男生招至身侧说：“先做个自我介绍吧，然后看看坐哪儿。”

        高义往前两步，他上身着纯白色t恤，外搭浅蓝色连帽外套，从容淡定开口：“大家好，我叫高义。”

        底下有不少起哄的声音，他扬起脑袋，视线在人堆里飘忽不定，最后落在教室后排的空座。

        高义单手拎起包，朝目的地进发，高挑修长的个子，银色短发在日光下印出星光，剑眉星目，眉眼之间是精致的少年感，走起路来痞气十足，俊朗的外形自然流露出的少年风度，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矜贵。

        他忽略掉集中的目光，放下背包，拉开座椅落座。

        宋志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你确定要坐那儿？”

        高义点头，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座，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可惜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了。

        短暂的问候到此结束，宋志华费劲心思拉回学生们的注意力，但总有个别女生，眼睛总是忍不住飘香后方。

        高义撑着下巴，侧脸扬起好看的弧度，他手指轻叩桌面，压低声音：“同学，咱们能换个位置吗？”

        趴着的人没有反应。

        他伸手戳了几下对方的小臂，那人才抬头，眼中闪过讶异，然后恢复平静。

        他心想：这哥们儿还怪高冷的。

        高义把声音放到最低：“我说，咱们俩换个桌。”

        少年闻言，垂着脑袋，手里开始动作，他把柜里的卷子叠好装进书包，捧起桌上堆成小山包的课本，退到后排的黑板前。

        高义瞪大眼睛，他这是同意了？这同桌高冷归高冷，好像还蛮好说话的。

        两人零交流换好位置。

        路远清手忙脚乱地放下课本，慌张时语文书掉落在地，他急忙蹲下身去捡，有人比他动作更快，看着书里掉落的纸张，高义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路远清慌忙将纸捡起，塞进外套夹层，白皙的脸颊变得潮红。

        “情书？”

        路远清左手撑住前额，右手捂紧衣服，不理会旁边人的八卦心。

        见对方不搭理，高义也没再追问。

        3班教室的后排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以前，大家都不肯踏足的禁地，此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女生们纷涌而至，把路远清给挤到外围，他是这间教室里的透明人，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感受，路远清拢了校服外套，胸口有股莫名的安心。

        衣领被提起，路远清先是一怔，紧接着小腿肚传来剧痛，他闷声跪倒在地，水迹尚未干透的地板，浸湿长裤，高大的身躯将他覆盖在阴影里。

        陈光领着两个兄弟，来者不善。

        周远两个巴掌拍在路远清脸上，“咱们小路人气见长啊？”

        他有什么人气？不过是这群人想方设法来找茬罢了。

        高义听到动静，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路远清身上，他双膝跪地，两侧的手攥紧衣角，低头盯着地板，像个泥塑娃娃，稍微用力就会碎成渣。

        这群人怎么回事？看样子不像是善茬儿。

        高义被围在女生堆里，一个头两个大，他突出重围，惹眼的外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他空荡的裤腿扫过一阵微风，两步走到陈光面前，他的个子高挑，在人堆里显得鹤立鸡群，看人时总有股痞帅的气质。

        “哥们儿，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闹这么难看吧？”

        周远呸了两声，语气不屑：“谁是你哥们儿？”

        “行，那同学？”

        唐宇天把人推开，朝他翻了白眼，“别多管闲事。”

        偏偏高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虽然他哥再三强调在新学校不能惹事，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好歹他的新同桌还“友好”地对他有所表示。

        他作势便要扶起路远清，有人嘀咕着让他别管，但初来乍到的高义根本没听进去。

        学生们的目光在路远清与转学生之间徘徊，跪着的晦气鬼，是班上的透明人，他们都选择性忽略掉他的所有，直到现在，他们才开始认真地审视他，愿意注意到他。

        “你走吧。”

        他说，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他跪在地上，不曾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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