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灯
回到樾国后,渚喻带沐影住在城里的一处小宅中。虽然樾国并不在沐影以为的江南水乡,但也属于中原偏南地带,气候宜人,风景秀丽。渚喻早早就命人将宅子布置成江南府邸的样子,宅子里还特地装点了一个小小的园林。
但无论是来樾国的路上,还是到了樾国的前几日,沐影总是沉默寡言,也不愿和渚喻谈天说话。到了宅子里之后,她也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前或是院子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园林里的风景。
渚喻白天要去宫里处理事宜,还要按着师父的意思,与各阶官员来往,只有到了夜里,才能赶回来和沐影一起吃顿饭。可沐影总是毫无胃口,草草喝碗汤,便说饱了困了,要回房休息。
每一次,渚喻看到她离去的背影,都在伤痛那个会在密林里唠叨的沐影不见了。但是,只要她平安,她待在自己身边,他也就足够了。他想好好弥补她,想好好照顾她,他甚至想过娶她,不过她可能并不愿意,或者了无兴趣。
其实沐影不是不愿面对渚喻,她学过历史,怎会不知两国交战必有伤亡,他背负着家国仇恨,也是身不由己。沐影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呢?那日自己竟杀了人,以前连杀条鱼,她都不敢。可现在……
其实到了樾国后第二日,沐影就给绿洲上的驿馆老板写了一封信。那日离开羌国的时候,她听几个侍卫说过大殿里有树藤、巨蟒之类的怪物出现的事情,她又想起了密林里的吸血树根。于是,她便想碰碰运气,再问问那驿馆老板是否知道密林里吸血树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帕夏死了,她又想到了回家的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有余,樾国也渐渐入了冬。渚喻因战功被赐将军之位——镇西将军,继续掌管虎符。樾王还在城中为他赐了一处府邸,重赏了百亩良田,丝绸千匹,无尽珍宝。府邸装修了两个月,寒冬前渚喻便带沐影搬了进去。府邸依然是江南风情,还有些金都装饰。沐影并不在意,但确实住得舒服,不过她还是觉得那处小宅子更惬意一些。
樾王赏的丝绸珠宝堆满了沐影的房间,可沐影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第一天就让人将这些东西搬了出去,她只想要个素雅简单的地方住着即可。
虽然沐影并没有带什么行李,但那把匕首她却一直带着。到了新房,她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将匕首放在梳妆台上的盒子里。对于这个时代,沐影已经了无牵挂,或许那把匕首才是她最后的执念吧。她只是在等驿馆老板的回信,所以她更不愿意面对渚喻的感情。
住进将军府没多久,樾国城里办起了一年一度的花灯游园活动。这一天,城里王公贵胄家的千金也总是偷偷溜出来赏灯游船。城里到处是商贩、杂耍、南疆方术,酒楼戏园也比往常热闹许多。
一早,渚喻便吩咐厨子不必准备晚饭,他要带沐影出去赏赏花灯,一起见识见识他也从没见过的家乡灯会。沐影起初确实没什么兴趣,什么花灯游船她没见过呢?樾国还能做出比自贡花灯更繁复壮观的花灯吗?可是耐不住渚喻软磨硬泡,她又想到渚喻可能许久没见了,于是心一软便答应了。
来到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小摊摆满了街道,两岸的商铺都张灯结彩,小二哥们在门外吆喝。河道两边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听说都是各家各户的孩子做的,花灯上还写了自己的名字。小河上几艘来来往往的客船里,载着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还有一两个弹琵琶唱小曲儿的姑娘。
沐影披着厚厚的红色披风,走在路上有些招摇,所以觉得有些不自在。走着走着,也有些热了,沐影便想把披风给脱了,却被渚喻一把制止,又被重新披了上去。沐影有些无奈,穿成这样,每路过一家酒楼,便会有一个小二哥前来招呼。这一路上拒绝了好几个,沐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渚喻却像乡下人进了城,见哪哪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看一看,尝一尝。这一路上的甜水糕点,他都尝了个遍,这手里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他到底多久没回樾国了?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家皮影戏小摊前,十来个孩子将这小摊围了个水泄不通。沐影也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皮影戏,这一出是武松打虎。随着师傅们拉起二胡敲起锣来,再配上师父惟妙惟肖的解说词,那武松和虎果真像在林间飞速奔跑。这皮影做得也十分精致,像是用驴皮做的,透过灯光,晶莹剔透又显质感。沐影看得尽兴,刚想问问渚喻这皮影戏的来源,一回头却没了人影。
原来,趁着沐影看皮影戏入了迷,渚喻到对面的摊子上去买了一根玉簪,他当然知道在中原赠女子发簪之意。
沐影瞧见他藏着什么东西回来,“糖葫芦吃完了?”
渚喻点点头,又掖了掖腰带,生怕玉簪掉出来,“你喜欢看皮影?”
“以前没看过。”
“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渚喻就拉起沐影的手往一处茶楼走去。
忽然的牵手,让沐影愈发有些不自在,但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走丢了,可自己怎么也不愿抓住他的手,只任凭他牵着自己。
刚到茶楼门口,圆弧形的门上赫然写着“又一村”三个大字,一位小二哥见两人衣着不凡便前来招呼:“公子,可有预定?”
看来这茶楼也是中产阶级的附属地啊,小二哥都不似那酒楼的热情周到,一副爱看不看的样子。
“有,雅座!”渚喻竟然早早就派人来订了茶楼的位子,这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吗,这戏班子里又有什么角色呢?
小二哥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弓起腰来,冲里边儿喊着:“二楼雅座,公子夫人,里边请!”
这小二哥怕是将渚喻沐影当成城里哪位大户的夫妇了,这小二哥还真是没眼色,也不会说话。
渚喻订了二楼正中间最好的位置,正对着戏台,一览无余。这有钱人来的地方,既是茶楼,也是戏园,除了地方戏剧,还有皮影、杂耍、说书,甚至偶尔也有猴戏、怪人表演。
楼下放着十来张四边桌和一些散座,戏还没开场都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喝茶嗑着瓜子,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两人一落座,小二哥便带着一个估摸着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端着糕点果仁上前来。女孩头上扎着双丫髻,髻上戴着绒花,穿着一身青色便衣,好不可爱。
随后,她又端来了一壶茶和一壶温酒。沐影见着这女孩乖巧伶俐的样子,心生喜爱,“你多大了?”
“十三了。”
沐影对渚喻都没有这般热情,这也是两月多来她最主动说话的时候,“你也学唱戏?”
“学过,但筋太硬,师父说成不了气候。”虽然有些可惜,但这女孩儿脸上却没有一丝烦忧,“所以我就在茶楼做些端茶倒水的活,以后也能学点经营,说不定还能自己开个茶楼呢!”
沐影没想到这女孩年纪轻轻,口才却好,胆子也大,倒有些自己以前那没羞没躁的样子。渚喻见两人聊得开心,自己却只能干坐着喝闷酒,便也插了句嘴,“你叫什么?”
“青青,大家都叫我青青。”青青看见渚喻那傻盯着沐影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从小在茶楼长大的女娃,自然是最懂人情世故的。
青青转头对着沐影,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我没爹没娘,从小就在茶楼,一口饭一口饭讨来吃就长大了,所以没有姓。不过我不怪我爹娘,好歹他们把我丢在了茶楼,而不是卖到青楼,要不然我哪有机会天天听戏啊?”
沐影心疼地将她拉到身边,“瞻彼淇奥,绿竹青青。多好听的名字!”
渚喻倒是第一次听见沐影念诗,或许是师娘教的,沐影身上实在有太多太多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了。
“夫人念的诗,我在戏里也听过!程雨秋唱的。”
“程雨秋?”
渚喻总算能逮到机会插句话了,“就是戏班子里最好的伶人。一程山水弃,伶人歌楚凄。”
沐影当然听得出渚喻想跟他们搭话,可她还是懒得搭理他,毕竟眼前来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生气勃勃的丫头。
“就是戏子!”青青也和沐影一样心急嘴快,缺个心眼儿。
这古代,唱戏确实不是个值得骄傲的行当,戏子戏子,再好的角儿,被捧得再高,也终是下九流,沐影不禁有些唏嘘,“戏子又如何,比起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唱戏眼里看着美,耳朵听着好听,心里也觉得开心,哪里差人一等呢?”
吟诗作对?怕不是在说渚喻,不过渚喻倒是没听出来。
青青还是头一次在茶楼听到客人为唱戏的说好话,平日里那些糟践客人只夸戏好,却说人贱,最不是东西。看来这位夫人才是真的戏迷!“您这般懂戏,我待会儿定把伶人拉来,给您单唱两句。”
“好啊!”沐影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小姑娘,便转头询问渚喻,“今晚让她陪我看戏,好吗?”
渚喻面露难色,自己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么多,竟被这丫头片子坏了好事,但他也只好答应。倒是青青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早看出来公子夫人闹脾气了,她怎么会在这坏良人好事,随意找了个理由就跑开了。沐影有些失落,不过好在这戏很快就开始了。
渚喻想着法子跟沐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位伶人,程雨秋,是三个月前专从婺州请来的,今晚唱的是《天仙配》。这《天仙配》啊,讲的是······”
“婺州?”金华古称婺州,那之前帕夏说的婺国,难道就在江南一带?这个没被历史记录下来的年代,是在五胡十六国,还是南北朝呢?婺剧起源于明朝……
“就是婺国都城,说来也奇怪,樾国人善诗书却不懂唱词,所以樾国茶楼总是请他国的戏班子来唱戏,其中婺州戏最好!身姿绰约,余音袅袅。”渚喻明明在南疆长大,在都护府当差,却总喜欢咬文嚼字。沐影常听得心烦,他今晚怕是喝了酒兴致来了,说个不停。沐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住了嘴。
随着班鼓敲起,二胡、曲笛随声附和,梨花唢呐更是一声破天,程雨秋扮演的七仙女便落在了戏台上。若记得没错,婺剧起源于明朝中期,流行于金华、丽水、临海、建德等地。而程雨秋唱的婺州戏,或许才是婺剧真正的源头。
沐影平常并不喜欢听戏,小时候陪爷爷奶奶看tv11戏曲频道,总是连打瞌睡。今日看起婺州戏来,像是在看家乡戏,好些方言都能听懂,便越发觉得有趣,支着脑袋看得入了迷。程雨秋的身段也是极好的,唱念做打,沐影知道的不知道的,他都能正正好演到“怡人”一词上。
渚喻见她高兴的模样,心里也宽慰了许多,搬起凳子坐到她身边去。沐影丝毫都没察觉到,只顾着跟楼下的观众一起拍手,连连叫好。不知演了多久,才演到董永七仙女被天庭拆散,台下的观众大多也有些乏了,但演到高潮戏时又像回光返照似的,大声喝彩,热烈鼓掌,连连说好。沐影也坐得有些腰酸背痛,渚喻给她递上一杯水,又给她捶了捶腰。沐影这才发现,他一直坐在自己身边,戏倒是一点儿没看,净盯着自己了。渚喻什么也没说,怕坏了她的兴致,就是爱痴痴地看着她。沐影一看他,他又假意扭过头去看戏,却不知看的已是哪一出。沐影觉得有些好笑,累了下意识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继续看起了这出《天仙配》。渚喻有些吃惊,又是喜出望外,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青青站在楼下,看见楼上的贵客已然和好如初,开心地收拾起桌子来。
天上开始飘下细细小雪,戏也唱罢了,七仙女回到了天庭,独留董永在人间苦等……又是一个悲剧故事,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沐影想着想着,便落下一滴泪来……
曲停了,戏罢了,程雨秋三出三进谢完幕后,台下的观众才肯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很快楼下便空了,只留了一地的瓜子果壳。沐影起了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头发,渚喻拿来了披风给她穿上。两人不时有几次对视,却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这时,青青突然上来雅座,“夫人,公子,伶人来了!”
程雨秋还没来得及卸妆摘髻,便从青青身后走了出来,给夫人公子作了个婺州的揖。渚喻连忙抬起他的手,“不必行礼!”
“将军万好!”程雨秋和渚喻认识?沐影看看两人,莫不是旧相识?
“夫人万好!”沐影一听他喊自己夫人,连忙解释自己不是。渚喻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沐影,这位便是程秋雨,婺州最好的茶楼大家!”
“不敢不敢!鄙人区区小才!”
“你要是喜欢听戏,以后常来茶楼就是,雨秋要在这呆一段时日!”渚喻倒是自在。
雨秋?叫得这样亲切,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怕不是两人也有些情愫?
“若是夫人喜欢,派人通知青青丫头一声,茶楼必定给您留上好的雅座。得夫人赏识,乃是鄙人之幸。”见程雨秋这样真诚,沐影便应了,说是择日再来,要点一场程雨秋自己编写的名戏—《雨行曲》。
夜深了,渚喻和沐影告别了程雨秋和青青之后,便在茶楼外坐了马车,回府去了。其实这几月住下来,樾国看上去倒也有个国泰民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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