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钓谁啊
我已深深溺爱,这纵情的海。
五月的倒数第二天,冲田总司辞世。
连最后一天都没有熬过去,连六月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土方岁三没有哭没有笑,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升华,就像上好的珍珠,打磨成功。楼北原以为这家伙会再次约着自己喝酒,或者自己约着他喝酒,在月下畅谈。
但是没有,无论是两人的谁,都没有这样做。
他们最后来到了冲田总司住的“植葚”,茅草的屋顶,八九张榻榻米,门外是东南方向的通透简陋檐廊。
阿婆绑着最普通的妇人发髻,头发有些花白,弯着腰,脸上有着一些细小的皱纹,她看上去也没那么老。
像是终于感受到了门口有人,阿婆缓缓转过身,突然丢掉了手中的扫帚。
动作浮夸的像是再拍最恶俗烂透的电视剧,让人发笑。
可是楼北笑不出来,那阿婆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捂住嘴呜呜呜的哭了出来。
楼北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明明只是陌生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哭的那么惨痛呢?
土方岁三好像理解了这种感情,因为他走过去,扶了扶阿婆。
等她稍稍平静了下来,走到内厅坐了下来,端了两碗茶给楼北和土方。
她哑着嗓子开口,告诉楼北他们,总司是昨天的傍晚离开的,走的时候很安详。
土方顿了顿,问道总司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那阿婆上了年纪,微微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好像是什么花啊河啊的,总之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能是要离开人世了,舍不得吧。
土方和楼北谢过了阿婆,就要离开。
阿婆有些舍不得,她对这些武士们的印象不坏,不像是别人描述的到处作恶的浪人。
土方岁三握住阿婆的手,轻轻告诉她,以后他们会来看她的。
阿婆这才开心的放开手,点点头,送了一袋子的番薯干给他们。
楼北微微弓着背,抱着两把刀,侧头看那个和阿婆说话的男人。
都说土方岁三是冷面副长,手段残忍血腥,做事不择手段,但是楼北看到的土方岁三却是个温柔的男人,和冲田总司一样,和近藤勇一样,和斋藤和原田和新八都一样,这些人都很温柔。
刀光剑影下的温柔。
铁血勇士?
噗……楼北笑了起来,左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伴着那一道长长的疤痕,丑陋的很。
土方岁三回头的时候,这一幕正好撞进了他的眼中。
不,撞进了他的心底。
两人背着夕阳,往屯所走。
都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
可能是气氛太诡异了,土方岁三才开口,声音有些无奈。
“总司他,说的可不是花啊河啊的,阿婆真是……”
楼北歪头看他,等着下一句话。
“他在说动かねば暗にへだつや花と水。”
“……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楼北重复了一遍。
土方点头,“我写了一个俳句差し向かう心は清き水镜,总司嘲笑我文艺,但是他不诚实,这应该是给我的反句。”
楼北愣了一下,点点头,他有点明白这些人的感情了。
相对两相知
清如水兮明如镜
寸心澈而映
身不动
隔过黑暗
花与水
如果我去了三途川,看到了彼岸花。
副长,你说我会不会看到阿勇?
我可不可以不离开?
不是我眷恋人世间的浮华,我只是想等着你,等到你百年后,一起走。
可是我也希望永远等不到你。
怎么办呢?
土方岁三突然拔出了刀,在最后一丝阳光中,楼北看到了刀尖的反光。
“阿北,跟我一起,最后拼一把吧?”
楼北笑了,“好啊,副长。”
新撰组的人越来越少了。
人们总是这样,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没死没伤,大多也离开了这个队伍。
有人走的时候,高声大喊着,“幕府早就没有明天了!你们趁早投降吧!”
土方岁三很生气,但是他不能反驳。
这他妈该死的是事实。
1869年,楼北跟着土方岁三去了函馆,新兵直接攻上了函馆山顶。
“其他人都还在弁天台场!”土方岁三瞪着楼北,咬着牙根,几乎泛出了鲜血。
楼北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你要去?”
“我不能不去!那是我的队士!我是副长!”
大有一副你不让我去就是和我过不去的模样。
楼北笑了笑,“我是说,我和你一起。”
“!”土方岁三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一去,可能……”
可能回不来了……
“我知道。”楼北打断他的话,“上了年纪的男人果然话很多。”
“……高桥北!”
“啊,知道了副长,尊老爱幼,不然切腹……”
“你闭嘴!”
土方岁三和楼北带了一小队的队士,只身突围,冲到了一本木关口,那里是新政府军队想要进入的地方。
战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是在对方用的都是洋枪大炮的情况下。
土方岁三骑在马上,目光冰冷而坚韧。
他突然举起刀,那把跟了他一生的和泉守兼定在天底下泛着耀眼灼目的光泽。
“听我命令,杀!一个不留!”
为了幕府,为了武士,为了报仇。
一声令下之后,所剩无几的队士像是浑身充满了力量,拼着最后一口气,最后的战力,大叫着土方岁三的名字,高呼这幕府的口号,冲了上去。
一刀一刀的挥舞着,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新撰组的人像是杀红了眼,铁了心要和新政府军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楼北踏着沉重的步伐,右手用江雪左文字抹过敌人的脖子,左手推着加贺清光,送入另一人的腹部,看着那人惊讶的目光,淡淡的抽出了刀。
总司的意志,他会继承的。
新政府的军队用火枪开了一条路,没人敢上前,那火枪的威力可怕的很,稍稍放一枪,就烧掉了一人的性命。
但是有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冲了出去。
土方岁三咬着牙,身下的马受了惊吓似的疯跑了起来。
他是将领,即使所有人都退缩了,他也不可以退缩,这是他的战场。
“砰!”
“不——————”
津田小次郎猛地瞪大双眼,他想,他这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幕。
他的副长红着眼睛,疯了似的大叫了出来,所有的人无论是新撰组的队士还是新政府的军队,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和他怀中的男人。
津田小次郎记得他,这人叫高桥北,自从冲田队长离队之后,他就成了一番队的代理队长。
说实话,小次郎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他一直觉得这人刚刚进队,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做队长。
可是,鸟羽伏见那一场战争,彻底让他对这个男人改观了。
地狱的恶鬼?淡定的武士?
他文化程度不高,根本没有办法形容他的模样。不过,他觉得自己承认了这人的能力,他当一番队的队长,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眼前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津田小次郎咽了咽口水,那个高桥队长腹部被洞穿了,是火枪,因为他的伤口周围是黑色的,鲜血大批大批的涌了出来,好像小时候吃爷爷包的豆沙包,他张口一咬,那黑色的豆沙馅就咕噜一声,全部跑了出来,争先恐后的。
他知道这形容词不对劲,但是他想不出来更好的比喻了。
土方副长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但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注视副长的表情了,因为新政府军才不会管那个被他们伤到的人是谁,他们只知道这场战争就要打赢了。
津田小次郎放弃了揣测副长的心情,迎着流弹飞快的冲了上去。
没多久,真的是没多久,榎本武扬就开了城门投降了。
津田小次郎愣住了,是不是他再早一点,那个高桥队长就不用死了?
他看着土方岁三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抱起那人,走向了城门。
小次郎不知道为什么新政府军队的人没有杀土方,也许杀了吧,但是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副长。
听说是失踪了。
津田小次郎咬了一口豆沙包,爷爷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学会了爷爷的手艺。
他看着武道馆里的学生们认真的挥舞着刀,转身笑着朝纳税的人交了些钱。
在这个世道上生存,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困难,也不见得那么困难。
有时候人啊,还是要学的圆滑一些,要知道变通。
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舔了舔手上流出来的豆沙馅。
他变得圆滑世故了,所以他一辈子都成不了英雄。
近藤局长,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但是我活下来了。
虽然我夫人总是嫌弃我,说我是死鬼,还不如死了好。
可是活着我才能娶她啊……
她可真可爱。
津田小次郎没怎么再见过新撰组的队士了,大部分人死的死,不然早就离队了。
他觉得新政府上台,自己的生活也没怎么变,和小时候一样。
也许,可能会有大的变化,只不过自己看不到而已。
有时候他也会想起土方副长,想起冲田队长,甚至是想起高桥队长。
那些人真的很值得尊敬,只可惜,死了啊。
不过,英雄嘛,死了总比活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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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江户风云起,凝香折柳落华年。
月朗星稀名载酒,夜色故人谈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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