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总角闻道，白首无悔
夜风微凉，落叶扬起又落下，偌大的玉砌广场上寂静无声。
从白袍弟子里冲出来的梁乐问呆愣在半路，不知应进还是退。
韩听云停在半空的手掌不知该继续拍下还是扬起，索性又背在身后，眯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慕白低着头没起来，眼前的莹白玉砖裂开一道细小缝隙，开口道：“总角闻道，白首无悔。”
韩听云片刻时间里喜与惊连番轰炸，这下心头索然，语气也平淡起来：“好一个非修剑不可的无悔，我还没有见过常人丹、剑天分皆出众的天才。”
“总要试一下吧，”李慕白低声说道。
“若是没有呢？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小子知道，内门弟子可受长老与掌门的亲自教导，各类天材地宝也先赐予内门弟子使用。”
韩听云摆了摆手正准备开口，却听见掌门江秋水传音过来“这小子一心向剑修，大长老又何须再劝。”
韩听云睁大眼，差点骂出声来，自己两千多年才遇到又如此天赋的徒弟，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还好江秋水再一次说道“这小子才开始修炼，自然不知天分的重要性，无论外门、内门先将他留在宗门，之后再徐徐图之，等他明白事理，自然会拜入大长老门下……”
韩听云恍然大悟，暗道自己一下子魔怔了，都等了三百年也不差几天，随即转身，再盘腿在蒲团中坐下。
威压随之散去，众人皆松了口气，往向中间那道消瘦身影的目光格外复杂。
“师父……”李慕白心里默默喊道，面对前世最疼爱自己的师父反复耐心劝导，他心里不知道动摇了多少次，可又想到当年师父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泛着剧烈的刺痛，死死咬住牙关拒绝。
“徒儿不孝……”他暗道一声，又准备低头往玉砖上磕，猝不及防间，一股柔和的灵气抵住他的额头。
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磕头磕上瘾了？!大丈夫顶天立地，快给老夫站起来”。
前世他炼丹失败时，常闷闷不乐躲在炼丹房里不肯出来，韩听云也是用这种语气说他，听着熟悉的关怀声，李慕白眼睛一红，缓缓站起身来。
再抬头，之前的脆弱早已消失不见，青衫少年几步走向几十柄长剑前，抬手一抹。
不出众人意料，巨剑沉寂，闭着眼打坐的韩听云脸上浮现出不明显的笑意。
“亮了!有剑亮了!”突然有人惊呼。
所有人纷纷看向最角落里亮起的翠绿色光芒的木剑。
正拂须的江秋水震惊之下，竟扯掉一根胡子：“剑道天分也不俗？!”
李慕白望向那把像尺子一样的木剑，微微一怔，连剑锋都是平的，百剑榜里有这一把？
身后的人议论纷纷，只听见晃过神的江秋水缓缓开口解释：“此乃百剑榜中最末位的慎沉剑，是千年前承影宗门下的一位准圣长老留下的佩剑……
据说长老晚年误杀了自己的至交好友之后，后悔至极，为不再造出杀孽，取一木芯为剑，唤之慎沉剑，千年中日日以灵气温养，
他故去时，怀中的慎沉剑竟引起三道雷劫劈来，黑云散去后，慎沉剑一分未损，直接代替之前的仙剑挤入百剑榜。
但此剑自那之后就沉寂在宗门，这还是它第一次亮起……”
众人恍然，唯有韩听云脸瞬间垮了下来。
李慕白刚放下贴在巨剑上的手，那慎沉剑就瞬间飞起，如雀鸟扑食般扑到他怀里，发出微弱而喜悦的剑鸣。
刚刚才有声音响起的广场再一次陷入沉默。
李慕白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事，抱着四尺的长木，嫌弃又不敢说，只能不知所措的望向掌门。
江秋水又扯断了一根胡须，下意识说道：“仙剑认主……好小子，你可以愿意拜我为……”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冷哼在脑海里炸开。
他立即转化语气，快速道：“拜入宗门，成为内门弟子？”
李慕白自然点头，再一次把扑过来的木尺推开，脸上嫌弃十分明显。
站着半路的梁乐问捏起拳头。
江秋水才松了口气，又听见韩听云充满怒气的声音就在他脑海里传来“这就是你说的徐徐图之!”
江秋水嘴唇蠕动，再一次传音过去，收弟子可以慢慢来，大长老生气可不得了，剑修下半年的丹药都要少一半。
三言两语将大长老哄好，江秋水松了口气，随即挥手道：“竟然认你为主，那就是你的配剑了，梦山去把你师弟带过来。”
李慕白怔怔待在原地，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怀里如同长尺的木剑，这就是自己两世执念求来的宝剑？
一点星芒的剑尖呢？削铁如泥的剑锋呢？那前面稍微圆润一点的部分不会是剑柄吧？他绝望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两世中白袍扬起的潇洒剑仙模样再一次离他远去，心中一片灰暗。
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将他围绕，李慕白只觉得苦闷至极，垮着脸跟在迟来的剑修弟子走到江秋水后面站着。
之后又有两人成为内门弟子，许是受到李慕白刺激，这三人让鼎亮起时，无一人欢呼，甚至有些麻木。
韩听云面对这两个丹修弟子，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剩下的人全部归为外门弟子，掌门与大长老飘然离去，李慕白一行人跟着之前的师兄走去内门弟子居住处。
—
山间以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谭梦山手提烛灯，在前方领着三个师弟、师妹走向小院。
李慕白与梁问乐在跟在队伍末尾，低声聊天。
“你喜欢？诺，拿去吧”，少年声音清朗中带着嫌弃。
“这可是能排入百剑榜里的仙剑，”梁乐问还没有说完，一把四尺木剑就塞到他怀里，下意识抱住，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做，拿在手却轻如无物。
“哎哎哎，你塞给我干嘛？”梁乐问又丢了回去。
被丢来丢去的慎沉剑发出委屈的轻颤声。
“你不是喜欢吗？”李慕白不知道何时找了根嫩叶叼在嘴边，圆叶在嘴旁转来转去也没有掉下来，再次抬起手，竟又打算丢过去。
梁乐问吓到上前一步，连忙道：“我才不要呢!就算是当剑修，我也要把威风凛凛的宝剑，这木棍再短一点就和教书师傅的木尺差不多了，拿出去多丢人啊。”
李慕白深以为然，看着怀里的慎沉，嫌弃的表情越发明显。
慎沉：“……”
听着身后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谭梦山扯了扯嘴角，劝道：“百剑榜中的奇特样式的仙剑不少，慎沉只不过是把木剑罢了。”
谭梦山生得一副好模样，木簪束发，儒雅的眉眼带笑，若不是腰间挂着把长剑，倒像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四个人不由对他心生亲近。
“慎沉还不算怪？”旁边红衫女孩开口问道。
谭梦山摇了摇头，轻笑着解释：“不过是把木剑而已，之前亮起的巨阑剑不是更像把大刀吗？排名四十六的三嗔还像把棍子呢!”
“是吗？”女孩眼前一亮“那倒是有趣。”
“三嗔也在宗门内，现在是谭渊师弟的佩剑，若是遇见了，可以让他借给你们看看……”
李慕白在后面听的十分认真，上辈子直接被韩听云拉去炼丹，天天从早到晚待在炼丹房，凭空长到二十多岁，除了丹方外其他一样不知，不然他也不会重生一世还保持这少年心态……
不过这人说的三嗔，他倒是在山门覆灭的时候见过一次，是个光头少年的佩剑。
“宗门里的每个弟子都可以拥有仙剑吗？”梁乐文两眼放光，突然开口问道。
“每个人都有机会……”谭梦山不知道想起什么，笑容逐渐淡去：“本来应该是你们正式修剑时，由带你们练剑的长老告诉你们，不过提前说也无妨。”
“凡是承影的内门弟子在剑法小成时都可以进入放置宝剑的承剑阁里挑选佩剑……”
“那么简单？”微微诧异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还好谭梦山脾气极好，被打断以后也只是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你选剑，剑也选你，像慕白师弟这种仙剑直接认主，终究只是少数。
现在剑修的内门弟子总共三十七人，只有五人得到仙剑认可，再加上掌门与长老，门中上下加起来，拥有仙剑者不过九人，啊，对了，加上慕白师弟就是十个了。”
“那么难？可刚刚不是有人让那些剑亮起来了吗？他们也不行？”女孩脸色一变，连声问道。
“那只是仙剑认可你的天分，愿意给你个机会罢了，”谭梦山笑容有些苦涩：“我之前也让一把仙剑亮起过。”
他吸了口气，话音一转：“剑虽分仙、灵、宝、凡四个等级，但也并非是一定要最好的仙剑不可，山中有一位师兄的佩剑仅是宝剑，却因相伴十几年，与剑心意相通，那剑在他手上比仙剑还了得。”
三个人微微点头。
谈话间，一行人已来到后山小院中，魁梧壮汉扛着巨剑从阴影中走出，他足足有两米四高，小麦色的块状肌肉将白袍撑开，右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滑到脖颈，还未开口就能感受到他的凶悍。
谭远山弯腰行礼，喊道：“高长老”。
身后三个人学着他喊道。
他点了点头答应，随即道：“今年还不错，居然有三个”，盯着他背后的三个人，眼神不像看门中弟子，倒像在看三头将要被宰杀的小猪。
梁乐问不自在地退后一步。
李慕白索性微微侧身将他挡住。
好在高长老只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一刻，旋即道：“我负责后勤，有什么事可以找我，现在你们自己去挑一间空房。”
三个人点头答应，分别挑了三个小院，许是存着相互照应的心思，三个人住的地方并不远，李慕白与梁乐问的小院相邻，高长老将他们的钥匙递给他们后就转身离去，之前的谭远山也随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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