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只要有爱,多远的距离都填得平!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也相信我一次呢?你不就是想说我当初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祁树杰吗?你怎么这么幼稚,为了个死去的人,我犯得着拿自己的感情去搏杀吗?我对你的感情跟他们无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听他这么一说,这几年郁积在心底的怨恨和委屈,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旧伤口生生被撕开了,我捂着脸痛哭起来,“你饶了我吧,放我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你就当是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吧。你说得再多我也不想听……”
“那我问你,你还爱我吗?或者,你有没有爱过我?就像我爱你一样,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你有过吗?”
“……”
“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有没有爱过我!”
“没有。”
“你,再说一遍。”
“没有,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至于你有没有爱过我,跟我没有关系,两年来我们没有任何联络,不正说明了这点吗?”
“……”他终于放开了我,退后两步,重新注目于我,像是不认识我了似的,指着门口,“你可以滚了。”
我退出了他的房间。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踏进来,我错了。
两天后,在机场,我跟冯客他们等候返程的航班。就在临近登机的时候,我接到瑾宜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号啕大哭:“你快来!白小姐,墨池现在在医院里,他不行了,你快来!……”
我最终没有踏上那趟航班。
赶到医院的时候,耿墨池刚刚由抢救室被推入重症监护室,瑾宜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抽泣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去给他做检查,发现他昏迷在卧室,满房子都是烟,还有很多喝空了的啤酒瓶。听他的助理小林说,这两天他情绪很反常,也没有去工作室,还交代小林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搅他。”
“他到底是什么病?”除了焦急,我对他的病情很疑惑,以前一直觉得他身体挺好的,跟我吵起架来丝毫不相让,怎么会严重到要抢救,难道是喝酒?
瑾宜对此有些闪烁其词,“这个,也没什么,还是他自己跟你说吧。”说着她拉住我的手,眼中噙满泪水,“白小姐,请你留在他身边吧,他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这两年他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数,谁劝他都没用。”
“瑾宜,你叫我考儿好了。”
“嗯,考儿,你愿意留下来吗?”
“是他自己叫我滚的。”
“他就这脾气,你别跟他计较,有时候他像个孩子,很任性,其实内心很脆弱。”
“你好像很了解他……”我好奇地打量瑾宜,她跟耿墨池到底是什么关系?瑾宜想必也察觉到我的心思,笑了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就像是我的哥哥一样,我父亲跟他母亲就是很好的朋友,他母亲现在在国外,我是受他母亲的嘱托照顾他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
瑾宜的坦白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掩饰地站起身,走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隔窗前往里看,只见耿墨池静静地躺在一堆仪器间,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我忽然觉得很陌生,他此刻的虚弱与他平日的强势,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他从未在我面前表现过他“弱”的一面,他是个哪怕睡着了也要霸占别人梦境的人,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他不是上帝,他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左右不了别人的命运。于是他最终让自己躺进了这间布满仪器的房间,而我虽然只隔着一层玻璃窗,却仿如隔着高山大海般,没有勇气走近他一步,只有我自己知道,外表看似坚强的我其实懦弱得可悲,在这点上我们好似又是同类。
耿墨池第二天早上被转至VIP病房,这表示他的情况已经稳定。我一直守在他身边,趴在他床沿昏昏睡去,他什么时候醒来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因为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发现他正盯着我看。我以为他会要我滚,不想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局促地问他。
他不吭声,仍然只是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挪着步子往门口走,“你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买。”刚走到门边,他叫住我,“站住。”
“我就到医院对面给你买点儿吃的。”我怕他不信,又说,“我也没吃东西,很饿。”他瞅着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通融,“你要是敢离开这个房间,我就拔掉氧气管。”
我泄气了,重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一直到耿墨池出院,我们都僵持着,他不大跟我说话,但我照顾他他也没明显抗拒,只是还一如既往地挑三拣四,有时候甚至是故意找碴。我当然不能跟一个病人吵,只能由着他,心想他出院了我就可以走了,电台那边还一摊子事呢,我不能老请假。可是这个人根本不讲道理,出院后的第二天我在客房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口,当我拎着行李出来的时候,他跷着二郎腿瞅着我说:“有本事你就过我这关,不然你休想踏出公寓半步。”
“我单位还有事呢,你想让我被开除啊。”我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辞职啊,这还不简单吗?”
“没工作我怎么生活,我又不像你,含着金汤匙出生。”
“你可以为我工作,我给你十倍的薪水。”
“墨池!”我跺脚,机票都订好了的,这下又泡汤了。最后当然是没走成,耿墨池蛮横不讲理地要求我一直到他完全康复了才能走,原因是那日我的同事给他灌酒害他住院,我必须对他“负责”。我知道他这是找借口,他在医院入住的病区是“心外科”,虽然我对他的病情一直没搞太清楚,只大致知道他心脏有问题,可喝酒能喝出心脏病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然而有些事情真的像是注定了的,逃也逃不脱,当我打电话到单位请假时,老崔说:“哦,我正要跟你说,台里近期刚好要派人去上海培训,是广电系统组织的,既然你现在在上海那就不用派别人去了,就你去吧,大概有三个月,好好学习,多保重身体。”
“……”
耿墨池得知我要在上海培训三个月,心情大好,瞅着我时罕见地有了笑容。培训的地点在一所大学内,那里有住宿安排,我提出要搬过去住,耿墨池坚决不同意,“我会安排车送你。”他不允许我有一点点的机会离开。
于是我只能跟他同住在公寓,每天他派司机送我去培训,傍晚时再把我接回家,偶尔他会亲自开车接送我,与我在外边一起吃饭,但这样的情况很少,因为他要我亲手做饭给他吃,为这他把保姆都辞了。所以在上海我每天都很忙,既要培训还要伺候这位爷,他这人又挑剔,要让他满意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们真的就和好如初了,事实上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多少交流,他练琴的时候,我多半在做家务,我看电视的时候,他一般在书房忙他自己的事情,只要我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我们互不干涉,若我未经他允许私自出门,他就会甩脸子给我看。
真的相处下来,我感觉他这两年过得并不轻松,表面是风光,但他从未在我这里赢得胜利,即使当初一脚踹开我,也没有表明他就赢了,两年来我从未主动找过他或给过他只字片语,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挫。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必须要彻底地控制我从而挽回受挫的自尊。他无法容许自己失败,尤其是在我身上。可是他对我并没有亲密的举止,他从不进入我的房间,我要进他的卧室也得先敲门。这种感觉很怪,两个人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房客,心里面憋着气,谁都不想向对方先表示妥协,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暗地里各自在较着劲。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来照顾他,按理以我的个性我应该会转身就走,可事实上我不仅留了下来,还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不仅每日叮嘱他吃药,还买了烹饪书一心钻研厨艺,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吃完饭会陪他去散步,或者一起去看场话剧、电影什么的,周末还会陪他去健身、打高尔夫,或去郊外钓鱼。
耿墨池偶尔也会带我出席一些私人Party,他不用介绍,在外人看来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在舞池中轻舞漫步的时候,他目光温柔,好似深邃的海,可是私底下他从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我感觉我跟他收藏的那些雕塑之类的艺术品并无区别,摆在房间的角落里,看得到就够了,他并不会去碰那些东西,他只要我的“存在”。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不免在心里问自己,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存在”于他身边呢?是因为同情,因为心甘情愿,还是因为我其实也留恋着他的存在?我舍不得离开他?
不管我承不承认,这两年来我即便是恨着他,心心念念地要遗忘他,但其实心心念念遗忘的时候却是在思念着他。两年来,我像只寄生于回忆中的可怜虫,任凭回忆将自己缠成茧也毫无悔意,而思念就像是从心底抽丝一样,隐隐作痛,绵绵不尽,白天向往着夜的黑,夜晚降临时又期盼着天明,没有尽头,无法终止。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折磨。
这么一想,我忽然觉得很悲哀,其实我还是爱着他的,因为爱,所以卑微;因为爱,所以懦弱;因为爱,所以期盼。
因为爱,只是因为爱,所以不忍离开。
可是他未必懂得。
不过总有好消息,这期间我通过阿庆得知星城方面的消息,我们录的那部广播剧大获成功,但让人意外的是,冯客做完这一切后就从电台辞职了,现在在北京某艺术学府进修导演,说是要当真正的导演。老崔并没有强行挽留他,老崔给我打电话询问我培训的情况时说:“我早知道他想走了,以前很舍不得,但后来一想,他还年轻,我没有理由阻碍他的前程。”
有梦想的人真好!
祁树礼偶尔也给我打电话,他不知道我跟耿墨池住一起,几次都说要飞上海来看我。那天晚上他又打电话过来,耿墨池刚好就坐旁边沙发上看一份合同,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怀疑,挂掉电话后他问我:“谁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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