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献礼

第十五章献礼

        一场春雨过，天高气朗，鲜少让人觉着舒快。

        沈鹊站在上阳宫外等候，得了宫人的通报才踏入上阳宫正殿内。

        殿内布置得低调奢华，刻着有凤来仪花纹的博山炉置于大殿中央，缕缕轻烟扶摇而上，稍有吹动，轻烟便与轻纱垂帘交织，仿若置身人间仙境。

        唯有太皇太后这般尊贵无二的身份才能坐拥如此华丽的宫殿。

        沈鹊进殿时，太皇太后已经坐在主位，正在和殿内左侧坐着的约莫二十七八的俊逸男子交谈甚欢。

        沈鹊行至殿中右侧，朝上首太皇太后行万福礼道：“遂宁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得了平身后复又朝左侧男子行礼道：“见过江夏王。”

        燕述倒是很平易近人，起身朝沈鹊略一拱手，两人便算是打过招呼。

        沈鹊出现并未打破殿内和谐交谈的气氛，江夏王燕述坐定后便嘻笑着说道：“多日不见遂宁，倒是越来越貌美了。依我所见，颇有洛神翩若惊鸿之妙态啊”

        沈鹊向来知道燕述风流成性，每次见面难免言语调笑她一番，故而十五岁之后，每当有燕述的场合，她是能避就避。

        本来，江夏王的父亲弈王一脉在归德帝时就已经不复荣光，归德帝不喜欢弈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再加之弈王除了寻花问柳也无甚功绩，就是养在长安的闲散王爷罢。

        更是别提燕述了。

        他是弈王的长子，却非嫡长，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

        坊间传言他的母亲是弈王在花街柳巷的某个相好，在生下燕述后身死，被弈王抱回府内随意养着。

        十年前弈王薨后，没有嫡子承继，燕述在那时不知怎地得了如今座上太皇太后的欢心，令他承袭了爵位，封号江夏。

        燕述和弈王也不愧是一脉相承，为人轻佻，处事风流，内院已经有十几房姬妾美人，却迟迟未立王妃。

        沈鹊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倏尔便抬首朝太皇太后说道：“遂宁今日来，一是想念太皇太后，二是前几日得了个宝贝，迫不及待要献与殿下您呢！”

        “哦？”太皇太后被沈鹊所说的宝贝勾起了兴致，也忘了计较方才沈鹊冷落燕述的事情，眉头一挑，好奇地问道：“是何物能让遂宁称作宝物？倒是每次都惯会吊足哀家的胃口！”

        “殿下猜一猜呀，若是直接献上，多没意思！”沈鹊眼珠嘀溜一转，说不出的灵动与妩媚。

        “又让哀家猜！哀家怎么能猜得透你的小脑袋瓜里的鬼主意！”太皇太后边点着殿内的物件边嗔怪道：“你瞧瞧，你献给哀家的玩意儿都摆在殿内了，上次是百花图，上上次是蜀州织造的软罗烟纱，还有各种珍稀漂亮的瓷器哀家这上阳宫都快被你塞满了！”

        “那不是遂宁知道您喜欢这些，才在各地给您搜罗的吗？”沈鹊卖乖道：“您将遂宁送的宝贝都放在上阳宫里，让别人瞧见了，都知道遂宁得您宠爱，有殿下为遂宁撑腰，就没人敢找我的晦气啦！”

        “你啊你！”太皇太后伸手召沈鹊上前，点了点沈鹊的额头，叹道：“就算没有哀家撑腰，你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又是国公之女，谁又敢小看了你？”

        沈鹊看太皇太后越发亲昵起来，嘟嘟囔囔道：“那不一样！上次花朝宴您都在场了，还有人要挑衅遂宁，所以我这次献了宝贝后，殿下要再多疼一疼遂宁才好！”

        太皇太后被沈鹊孩子气的话逗乐了。

        不怪她喜欢沈鹊，但凡能有个人能向沈鹊这般有血有肉，逗她开怀，做事又有分寸的，她都会喜欢。

        深宫寂寥，到了她这个年岁了，也想要子孙绕膝的热闹生活。

        可惜先帝英年而逝，留下的儿子又不是多亲近她。

        而燕衡

        罢了，那就是个来讨债的！

        还好有沈鹊和燕述常来宫里探望她。

        太皇太后不由得想起燕述方才与她谈到的事情

        她忍不住看了看身旁言笑晏晏的沈鹊，暂时打消了原本的决定。

        这还是个只知道胡闹玩笑，不知事的孩子呢！且再为燕述寻更合适的人选吧。

        沈鹊还不知道太皇太后动过想将她与燕述凑一对的想法，见太皇太后实在猜不出来，也点到而止，将藏在袖中的凤凰红木盒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颗足有刚出生婴孩拳头大的南珠！

        太皇太后被眼前的南珠惊艳到，小心翼翼取出那颗南珠仔细观摩，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南珠罕有，比东珠和西珠都要名贵珍稀。

        虽然每年都有产量，但像沈鹊献上的这颗南珠一般细腻晶莹又剔透多彩的，实在是不多，更别提如此大小，确实是难得的宝贝。

        “您喜欢吗？”沈鹊看太皇太后爱不释手的模样哪里还能不知道她多喜欢这颗南珠了，可还是要明知故问地讨喜。

        “只要是遂宁送的，哀家哪件不喜欢！”太皇太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还要将这颗南珠与之前的物件儿拉到一起，显得不是喜欢宝贝，是喜欢送宝贝的人。

        在太皇太后对南珠爱不释手时，外头宫人又进来回禀燕王殿下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方才因得南珠的笑意也渐渐隐退，转而挂上一副说不上来的笑容，有些刻意又有些畏惧。

        沈鹊今日进宫的目的达到，也没有兴趣再留下来听燕衡和太皇太后叙话，便趁此机会告退。

        沈鹊在上阳宫宫门口见到了燕衡。

        他今日穿一身墨绿圆领锦缎长衫，长身玉立，更显矜贵儒雅。

        沈鹊在宫门口向他行礼问安，趁着背对宫人之际，朝燕衡使了个眼色，无声说出“申时，异兽苑”后也不久留，便离开了。

        燕衡等宫人禀告完，得了话后才进上阳宫，行至殿前，见江夏王燕述从正殿出来，身后跟着的内侍捧着一堆物件，两人拱手致意后，燕述便离去，燕衡自嘲一笑，踏进正殿。

        此刻正殿里的气氛全然没有方才的轻松愉快。

        太皇太后看着一步一步走到殿内的燕衡，心底沉沉，面上又不得不摆出和煦的笑意，显得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有些怪异。

        “太皇太后金安。”燕衡照样也是平淡地问安，还没等太皇太后说“平身”便直起腰，旁若无人地落座于方才燕述旁边的位子。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方才沈鹊和燕述的茶盏撤下，又呈上新泡的茶放在燕衡手边，复又退下。

        母子两人一室无言。

        太皇太后见他板正地坐着，既不喝茶也不说话，硬声问道：“衡儿今日来所为何事？”

        “无事，不过每月十五，该向太皇太后请安。”燕衡仍然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波澜的模样。

        次次都是同样的话，太皇太后心里的无名火“蹭”地冒了出来，“月月都是一样的话！燕王殿下作秀作到哀家宫里来了啊！生怕不来坏了你在外头温和守礼的名声是吧？哀家告诉你！你若不想来，就别板着个死人脸在这儿碍哀家的眼！”

        太皇太后一气喝成，胸口起伏，气息混乱，鼻头微微翕动，瞬间将心头的怒火发泄了个干净！

        燕衡已经习惯太皇太后的怒火，从记事开始，在外人面前温柔和善的母亲，在他面前就是阴郁暴躁的另一副样子。

        幼时的燕衡一直以为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他非常努力。

        上书房启蒙的时候，他次次都挑灯夜读，认真听太师讲学，跟着太尉练功也不懈怠，就算满身淤伤也从不叫苦喊累。

        太师和太尉都常称赞他悟性高，每当他以为这样能让母亲高兴，分给他一些疼爱的时候，她却更变本加厉地训斥他。

        说他心怀不轨，欲越俎代庖，说他狼子野心，不堪为人子、为人弟。

        久而久之，他便再不掐尖冒头，慢慢地，他成为了宗室子弟中平泯然众人的一份子。

        太师和太尉都“伤仲永”，却也无可奈何。

        本以为他的日子会这么平凡地过下去，及至七八岁，他也想通了，或许他与王氏就天生没有母子情分。

        可没想到，在归德十七年，他刚过完十一岁生辰，母亲就请父皇下令，送他去凉州军队历练。

        他彷徨过，无助过。

        一个人处于陌生的环境中时，在战场上杀了第一个人时

        战场上的杀意滋养着他掩于心底的恨意，时间又教会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情感。

        他想复仇，对他的生母复仇。

        他不甘心就这么让她自在无忧地生活。

        凭什么她要这么对待他？

        没有人能告诉他，他只能将她曾经加诸于身的痛苦与折磨慢慢地、全无保留地还给她。

        这才只是第一步，这就受不了了吗？

        燕衡注视着她，看她气愤、恼怒，继而丢掉礼仪和优雅，质问他，指责他

        燕衡双眼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地起身。

        就在太皇太后以为他要回答时，燕衡面无表情说了句：“时候到了，臣告退。”

        也不管太皇太后陡然瞪大双眼，伸手就要将手边的茶盏向他扔去！

        燕衡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在太皇太后抓起茶盏时，微微偏身，外头的光洒在他身上，瞧见她的举动，嗤笑一声说道：“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吗？”

        太皇太后逆着光看清楚他的神情，淡漠无情又高高在上，仿若神祇俯视蝼蚁，突然就想起九年前，燕衡不肯接那道让他戍守凉州的圣旨时，她也是居高临下，轻飘飘对他说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有反抗的余地吗？”

        如今倒是角色颠倒，真是讽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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