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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骗局


  “你们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宋癸在后面一直打量矮子的后脑勺,试图用目光在那里钻个缝,窥探矮子脑袋里面的光景。

  “你觉得,咱们之中还有谁能堪称好人?”江十一当即淋下一盆冷水。

  这似乎刺激到了陈泌,那竹竿直挺起来似乎娇嗔地瞪了江十一一眼,江十一很自觉地笃定那便是瞪,面对这个他唯一敢轻易得罪的人,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嘴上的恶毒。

  “哟,当然陈圣贤可能就例外,沧水都洗不干净的罪孽,陈圣贤的眼泪就可以。要不你再哭会儿?分我们一些,让我们再过过好人的瘾。”

  他很生气,然后在努力表演对满腔怒火的压抑,以形成一种他自以为有用的威慑,搞得好像假如他没有压制怒火事情会有多大条一样。

  江十一乐了,因为他充满恶意的中伤到了陈泌那里就变了味,变成了调戏,这让他有一种奇怪的庆幸。

  “但是俺们还了一半粮食给他们了,哪有人抢东西像俺们这么有良心。”

  宋癸继续解释自己佯装成疑问的观点。

  “再怎么良心,抢不还是抢?有良心的狼,不还是狼吗?”

  这盆冷水也浇醒江十一自己,他恍然大悟,就在刚刚他从一只矫情的羊变成了一只矫情的狼,物种变了道德门槛就急转直下,本来可以更坏的人只要没那么坏就可以称之为好,矫情却还是原来的矫情。。

  或者说,好人或坏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才是狼,你狼心狗肺。”

  “就算有那些粮,他们也多活不了多久。”

  “那俺们没抢也是给别人抢了去,被俺们抢他们还能多活几个月。”

  “所以,抢不还是抢?”

  宋癸无力与江十一逞口舌之快,他转头看看这批正在被盗贼押运的粮食,脸上扬起笑容。

  “这些粮够咱吃上三五个月了吧。”

  “可别,咱能抢别人的,别人也能抢咱的。”

  “俺们这么多人,哪那么好抢的嘛。”

  “你是指,一个残疾和二十四个连残疾都打不过的废物?”

  “找个地方躲起来。”

  “要是真能找个能躲人的地方,那个村至于被我们这些废物抢吗?”

  “诶你怎么……”

  “我反正不会吃这些脏东西。”陈泌冷不丁插了一句斩钉截铁的牢骚,他的冷不丁与斩钉截铁都是常态,所以江十一知道他只是在发牢骚。

  “哟,圣贤就是圣贤,正好给我们省点粮。”

  陈泌依然在表演决绝的哑剧。

  “俺们可以去南方,那里太平一些。”

  “隔着梁河沧水,你是打算飞过去吗?”

  “你怎么今天嘴里就没说出来什么好话。”

  宋癸不像陈泌能把所有的中伤都消化成调戏,他真的会愠怒,江十一便要知道分寸。事实上,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愤怒的是江十一自己。

  他们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庙,在里面生火做饭,总算是正儿八经地吃上了一顿热的,在热腾腾的白米粥下肚的那一瞬间,不管之前有多少牢骚与矫情都烟消云散,这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陈泌又哭了,一边吞着粥一边啜泣,或许是因为饱食的幸福,或许是因为吞咽脏东西给他带来的屈辱,其实这种屈辱完全是自作多情,因为没有人会去在乎他那聊胜于无的尊严,所以也无法构成出尔反尔。

  而且,又有谁能明目张胆地违抗饥饿呢。

  江十一看了看不远处的矮子,突然他发现不知道如何去称呼这个人,废物们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面对过这个带领他们吃上饭的人,一口一个矮子也只是背后的戏称。

  他对此似乎也毫不在乎,他正在享受孤独,不愿意去真正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江十一不禁去想像这样的废物他之前买了多少而又葬送了多少,为何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

  这让江十一感到不寒而栗,碗里的粥米更像是断头饭。

  “戴爷。”

  江十一试图去与他攀谈,以解剖他用以铸造威严的神秘。

  矮子没有理他,江十一坚持不懈。

  “戴爷。”

  “把要放的屁给我憋回去。”

  “不是。我只是想道声谢。”

  他转过头来,像是终于想理江十一了,但是他的目光无情掠过江十一,朝着正在打饱嗝的废物们大喊:

  “废物们!吃爽了吧!”

  “爽了!”

  废物们异口同声,士气高涨。

  人就是不能吃太饱,吃太饱了就爱胡思乱想,特别是江十一这种人,他开始去揣度矮子这个人,并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

  很显然,他花钱买人并不是因为孤独,且他看起来并非宽裕到配拥有精神追求的程度。

  这看起来像一个不太大型的送死现场,更大型的江十一也见过,若是单纯的送死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只是送死前那么来回折腾又是哗变又是收买人心的,到头来废物们感恩戴德唯命是从,却连他真名都不知道,回头到了地下,阎王爷问起话来为了什么而死,答都答不上来。

  那可不就是冤死的。

  “你们去,去给我找点人来,每个人找十个,只要是饿着肚子的,都给我找来。”矮子在发号施令。

  “那不行,人来了我们吃的就不够分了。”宋癸嚷嚷,废物们也在大声小声地附和。

  矮子一脚狠狠踹中了宋癸的不可描述,然后环视顿时鸦雀无声的废物们,那是一种活人看着死人的眼神。

  “有更多人我们就能抢更多吃的,有更多吃的,我们就能招到更多人,不然就我们这一小撮人,人家一口屁就能把咱崩死。”

  矮子说的话不一定有道理,废物们也不一定就认为矮子说的话有道理,但他们就真的执行任务去了,嘴上还是各自抱怨,可身体很诚实,毕竟他们的身体真的被矮子征服过。

  江十一举手发言:

  “人都放出去了,谁来看我们的粮啊?万一被偷了咋办?

  矮子觉得江十一的身体可能还是很欠征服,于是提着巴掌就要来招呼,江十一很自觉地通过自裁来避免这次征服,自个儿给自己来了两巴掌。

  矮子是一个与废话为敌的人,所以他手下的废物们在很短时间内就养成了很自觉的行动力,二十四个废物以三人为一组出发前去寻找自己的同类们。

  饥饿盛行的世界里,三条腿的懒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饥民还不好找?

  “你们说,他会不会带着那些粮食就跑了呢?”

  宋癸又在提问。

  “我觉得他会。”江十一敷衍地侃着。“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也觉得他会。”

  江十一只是在侃,陈泌却说的很认真,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段,他似乎自作多情地跟矮子结下了梁子。

  “不会吧,俺觉得不会。”最后宋癸把自己的疑问变成设问,他很爱问,又不爱听取别人的回答,所以他的大部分疑问都是设问。

  “他怎么做我们管不着,除非你打得过他。”

  “俺们去找人,找几个能打得过他的。”

  “能打得过他的,还能饿着?”

  江十一很清楚,矮子只在乎数目,因为废物们能形成的唯一的威胁就是人多势众。

  三个人一路被宋癸的设问消遣着前行,路上见到个同类就上前问人吃饱了没,这种闲的蛋疼与胖得流油一样另类。

  除了对这种亲切问候感到诧异,手中有粮的人会认为自己正在遭受莫名其妙的乞讨,手中无粮的人会认为自己正在遭受莫名其妙的炫耀,同类的温饱往往会造成饥民的仇恨。

  于是这成了一项并不艰巨的任务,只要从在冷漠与嫌弃的眼神中挑选仇恨。

  仇恨的人们虽然仇恨,但是听说不远处有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尽管将信将疑,大多还是跟着去了,谁愿意跟吃的过不去呢。

  于是三人身后的队伍越拉越长,原本计划可能要三两天的事,四个时辰就搞定了。

  再回破庙的路上,天已经黑了,转头看着身后排着长龙的三十个同类,宋癸又开始嘀咕着:“拉这么多饿鬼回去,那些粮食撑不了几天。”

  月光下,树影婆娑,衣衫褴褛的他们像一群行走的骷髅,而江十一他们则像极了赶尸人。

  “一人拉十个,二十四个人就拉了二百四十个,我在想,二百四十个再抢点粮,是不是接下去就要两千四百个了。”

  “那一天得吃多少。”

  “目标那么大,很容易成为朝廷军的打击目标,咱可能要成为反贼了。”

  这惊动了陈泌,他又认真地瞪起了眼睛,那模样在黑夜中让江十一更像赶尸人。

  “我可绝不会做反贼!”

  “谁还说不吃脏东西来着?”

  陈泌自然而然地又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他又一次成功地把江十一的中伤变成调戏。

  “不过,还别说,不当反贼我们还能有个去处。”

  “啥去处呢?”

  “招安。”

  “天天整这些没用的,你就不能说点实在话。”

  江十一这次并没有嬉皮笑脸,而他害怕这被另两个人发现,尤其是陈泌,他极不愿意于此类难堪与陈泌交心。

  “你以为招安那么容易,没折腾点事儿出来,朝廷都看不起你。”

  “早知道俺家那里抓壮丁的时候就去混口饭吃了,俺还给跑出来。”

  “没准现在就是宋大将军。”

  “那还真说不准。”

  “那些管饭的都精明得很,你吃他一顿饭,穿他一身衣服,他得赶快把你推倒前面去送死。”

  对此江十一有切身经历,这点原则在任何组织下都同样适用。

  很快他们回到了那座破庙,已经有几支队伍先回来了,百来个人聚在破庙外面,江十一让拉来的人同样在外面等着,三人走进庙里向矮子交差。

  庙里回来了九个人,都坐在台阶上,见江十一回来都站起身来,江十一可没那么荣幸,因为他们的神色并非欢迎,而是略微的慌张。

  “我们刚找了一圈,没找到戴爷。”

  “粮食呢?”

  “还在。但是挪屋里了。”

  这就是他们的慌张只停留在略微的原因,江十一也是松了一口气,人死哪里都没事,粮食还在就行。

  除了因为一厢情愿而跟矮子结下梁子的陈泌,江十一可说是这二十四个人中唯二没有对矮子产生盲目崇拜的人,大概是因为挨的打还不够多吧。

  可是废物们却莫名其妙地认为江十一受器重,因此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权。

  “可能,他也出去找人了吧,现在太晚了,先睡一觉明天再生火造饭。”

  “得有人看着粮食吧。”

  宋癸从来就没把心思从粮食上移开。

  “对,我先去,你们先睡。还有,千万别让外面的人进来,知道我们的底细。”

  毕竟现在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尽管大家都是废物。

  江十一走进放粮食的屋里,坐到粮食袋上休息,他很久没有如此踏实的感觉了,用手拍了拍座下的粮袋,虽然不多,但起码下一顿不愁。

  黑暗中他隔着袋子摸了摸粮米,却发现米的形状似乎不太对劲,再仔细揉了揉有点刺手,扒着嗅嗅没嗅出稻米的香味,挖了一粒出来放进嘴里嚼了嚼,咯噔一声差点没崩坏牙。

  “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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