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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管子


偃珥暗啧了一声,折腾了一整天这会真不想见人,但辛然他们已到自己不去也说不过去。索性估摸着时间还不算晚,她只好忍着困意出去。

        走向主位,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问到“这么晚了,先生们怎么都还没歇下?”一边示意两人在右手席上落座。

        两人顺次落席后,辛然跽坐说道:“请主公恕臣不曾随战之罪。”

        偃珥摇摇头:“无事,吾本来也没想安排子文先生随同上战场。”说着看向面前这个显得精瘦的老叟,“先生能为我出谋划策就已足够。还是多将养身体,以后需要先生的时候可不会少。”

        “虽然时下活到臣这个岁数的人不多,但臣自感再效力十年不成问题,主公大可放心。”寒暄完,辛然话风一变,“我有一言不吐不快,主公再恕我面谏之罪。”

        偃珥感觉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说道:“我年少,多会有行举不当之处。有什么过错先生尽可直言,不必多有顾虑。”

        “那就请主公端坐,整理仪容。”辛然看向坐姿散漫的偃珥,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让辛然意识到她才不过年方十七。但不论是否年少都要注重上位的威仪。

        “臣来的时候听说主公要见外客,难道就打算用如此轻慢的态度吗?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

        “不是轻慢,只是这会确实有些乏了。”偃珥捏着眉角醒了醒神,赶走了刚漫上来的困意。天刚微亮就赶去江边埋伏,半路救人,晚上又打了一场,实打实精力集中折腾了一天。

        辛然:“身体不适确实需要休息,那就不要轻易召见一个未曾谋面的士人。外人不是臣下,您不端架子是表示对我等的亲近。同样的情形,在外只会让士人觉得失仪,严重的会觉得自己受辱。”

        偃珥当下整理衣服跪坐直,听着辛然接着说:“士人周游列国往来频繁,主公难道想自己不贤的名声传遍天下吗?”

        “当然不想。”

        “那就请主公先整理仪容!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主公当谨记之。”

        偃珥倾身一礼,“谨受教!”

        她坐直身子又振奋了下精神,看了看衣服饰品自己没有其他失礼之处,才向辛然问道“子文先生觉得现在可以了吗?”

        辛然颔首回道:“君子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此主公之谓也。”

        看辛然和田武两人对自己的状态确实再无异议,偃珥才对奴二示意把人带进来,悄悄松了口气。

        臣下铁面直谏突突突的气势简直比真剑明钩都难对付,难怪父王总说不想见这些人。然而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被关闭的属性面板里数据无声的上涨了些许。

        “在下朱里,荆地人,游历到偃。今夜一战见女公子神勇非凡,故而冒昧求见。”来人非常年轻也就二十左右,身量比偃珥还略矮点,此时换了一身长袍,倒像个文士。

        “足下也非区区之辈,孤身冲阵立斩三人伤十数,可称勇也。”偃珥拿不准他想干嘛,记着辛然说不许得罪人的话客气回应。

        两人又来回说了些互相吹捧的话,朱里才题回正途:“里虽出身微寒,却也以宝剑自诩。不知公子可否向偃王举荐在下?”

        偃珥眉心微动,一时间不知如何回他。不同于其他北方大邦国,偃地还保留着按血脉亲疏任用人的习惯,卿大夫都由王子公子任职。极少有他国士人会来偃国游历或任职,偶有任职也不容易得到君王信任。

        先前就有荆国亡臣伍元出仕偃国,但被公子光一句“元欲自复私仇耳,王勿用之。”劝住,称为贤人的伍元现下也只能退耕于野。

        她只能尽力回转:“足下可愿意出仕于吾?”

        朱里谢绝道:“谢女公子好意。我虽用武,所谋者并却非区区武士。”言下之意偃珥能开出的价码太低。

        “足下何人哉?你有何本事敢藐视吾主妄言跻身卿大夫?”观察了朱里好一会的辛然直言问道。

        “我并非藐视公子,不过志不在此。”朱里虽然言语并不不逊,神色间却是颇为自高。

        辛然给了偃珥一个眼神,让她勿要开口:“言下之意无非是控地千里千乘之国主方才配得上你,但我观之,你不如老朽远矣。”

        朱里笑道:“一柄宝剑没有金玉做配饰鲨皮做剑鞘,灰扑扑不惹眼,如果不斩石试它,大家怎么会知道它的能耐呢?”

        再好的宝剑砍过石头也会不是缺口就是卷刃,明明就废了好吧。偃珥想抬杠,但看了看辛然,把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老朽不过主公麾下一士,但当个石头是够了的。你这狂小子敢跟我比一比吗?”

        朱里傲然道:“吾文能安民,武能将兵!还怕了你一个老叟不成?”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两就比一比。”辛然笑眯眯的,“比试没彩头可没意思,若你赢了我,我让主公为偃王荐你,若是你输了呢?”

        “我要输了情愿在老叟这当五年奴仆!”

        偃珥刚想开口劝一劝,辛然就抢在她前头:“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请主公为我两见证。”

        “武斗我跟你一老叟胜之不武,不如比文。我两纵论如当偃上卿当如何使偃称霸诸侯,老者敢接此题吗?”

        辛然更高兴了,这个自己擅长啊,就回道:“可矣,你先请。”

        朱里走了两步,说道:“自高天子东迁洛邑以来,高室衰微,诸侯权威更重,交相攻伐,至今二百五十年有余。此间又有季恒、景文、荆臧相继称霸,会盟天下。”

        “北虽有景季二强国,但不与偃地相接,算不得是敌。宋地虽与偃有争战,但国势衰微,自不能与偃争雄。故而偃之敌,必然是西方强荆、南之新以,此二国相联围缴,偃地危矣。”

        “若我为上卿,当尽起兵甲,先吞南以稳固江东。再西平巢、夷虎,兵峰直抵西荆。荆王夺子之妻,又诛杀贤能,国内早已不得人心。若偃大军西进,国人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

        辛然抚掌笑道:“虽大局进退得当,但细究未免有失偏颇。”

        “那你当如何?”朱里不太服气。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偃兵车几乘国人几何?征伐南以尚需尽起兵甲,又哪来大军经略西荆?看似可行实则空中楼阁。”

        辛然又补充道:“敌在国不在外。主有道、将有能、天地得、法令行、兵众强、士卒练、赏罚明。此七者完备能知用兵胜负矣,此等干系你可曾想过?”

        田武撇了他一眼,暗自怪他又拿自己军法里的话夸耀,但没开口。

        朱里愣了一会,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但是也找不出辛然话里的错误。甚至比较起来他自己的话更像泛泛而言,这老叟却直接指出了强兵目标。

        现在一个大夫下士都这么强了吗?自己可是连荆国宛城令都能说服的人,怎么在这边缘的偃国折了?朱里内心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辛然将朱里的战法批驳了一通,才慢慢说道:“我为上卿,当先行管子之法富国强民。厘清人口,去国野之分,而定乡户之籍,则可战之兵卒加倍于现在。”

        偃珥听着,刚看书中的几个字脱口而出:“编户齐民!”

        辛然一愣,咂摸了两下觉得这四字总结的甚是好:“人不分国野均可称民,正可谓编户齐民。”

        “□□定国,统筹天下,靠的不是年少义气,一腔孤勇。是人力、物力量入拆出,是每年田地里的黍稻收成,是一个个活的生民血肉。如果这些不弄清楚而妄谈争霸,徒具虚名又有何益?”他趁势跟偃珥讲到。

        偃珥点点头,直腰向他行了一礼“子文先生金玉之言,珥谨受教。”她心里满是庆幸,要不是系统这等人才怎会从属自己?有这等良师在身边指点,自己才会省察弹错。

        “还论吗?”辛然笑着问道,朱里从这老叟的笑容里感受到确定自己不可能赢的逗弄。

        朱里一拱手,“请老先生考校。”输人还不输阵呢!

        辛然问:“今有一邑,有稻田二百井,国人三万。灾涝减收过半,当收年赋几何能保国人无暴动?怎么样老夫这个问题很简单吧。”

        其实这个问题涉及到粮食产量、是否让国人吃饱、是否留余粮等系列问题,考验的是答题的人对国人的态度。

        偃珥也在心里盘算着,一亩地年减产二分之一,均按中田来算,此邑年收成也不到二十万石。

        朱里回答到:“一井之中八私一公,收公田粮即可自古如此,国人又怎会暴动?”按井田制度,赋税为十税一略多点,但实际上每年收上来的税粮食都不足数。

        “糊涂,”辛然训斥道:“如所有方法都按照古法来治理,各国会一天天衰颓成这样?你自己想想,作为人你有私心吗?”

        朱里点点头:“当然有。”

        “你有私心,国人难道就没有吗?人都会更在乎属于自己的那几亩田地,大多勤于耕耘私人田地,公田则草草敷衍。照古法,只会一年比一年缴纳的粮少!”

        想到偃国现今一年比一年少的粮食,偃珥忙问“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辛然捋着胡须,看了一眼朱里:“臣曾考虑经年,所能想到的无非八个字,除国去野,田归户民。”

        偃珥似乎明白了,要想国富,还得从国人手里收缴粮草以填充国库,但每多收缴一分国人的不满情绪也会增加一分,如何权衡取舍才是辛然所说的八个字。

        他还待要再介绍强国之法,朱里则以拜服在地:“小子狂妄小子自以为懂得了一些道理,就认为谁也比不上自己,真是见笑于大方之家。”

        又面向辛然再拜,诚恳道:“请为弟子,里当箪食壶浆侍奉先生。”

        辛然没应声,拉着田武向偃珥道:“些许琐事无须打扰主公,臣告退。”

        偃珥还礼:“二位先生慢走。”

        朱里也急急告辞,忙着追两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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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里,字少伯,荆三户人也。诣朱阳,乃与辛然论国计,里不能胜。后慨然叹息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惭而退,遂师于然。——《士策新书·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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