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倒说说你错在哪儿。”拓跋浚冷着声音问他,韩硕站在一旁赔着笑收起茶盏,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何辽亭身上披的官服此时已掉在了地上,只余一件薄薄的寝衣,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伏在地下瑟瑟发抖:“下官手下的人不该贸然将娘娘带走,若早知道是皇后娘娘......”
“若早知道是皇后?那普通的女子便该受你们欺凌吗。”
“不不不,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何辽亭简直想咬掉自个儿的舌头,已是满背的冷汗,“百姓都饿着肚子,一个外乡女子手里平白无故有那么多粮,他们也是怀疑嘛。”
“怀疑什么,怀疑本宫那是偷的抢的,还是怀疑百姓有粮却没有孝敬给知县老爷您?”冯锦恰在此时走了进来,给了拓跋浚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今儿在大牢里,可有人要本宫签字画押,交出余粮给知县呢。”
何辽亭心下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几个抓冯锦的小喽啰千刀万剐,却听拓跋浚站起来道:“你也起来吧。”
“下官不敢。”他仍跪着,将头埋得更低。
面前的人有些不耐烦:“朕叫你起来,带咱们去瞧瞧你这县衙里的粮仓。”
何辽亭心突突地跳,嘴上却还是那副可怜的语气:“皇上,哪还有粮啊。”
“还不快走。”韩硕猛地上前呵斥,“等着皇上请你呢?”
只见何辽亭不情不愿地起身,拓跋浚看了韩硕一眼,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子知道训斥了,整个相州,六郡四十四县,百姓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倒不见这韩硕的人影。
不过现在该先解决的是眼下发现了的,邺城的问题。
一干人等跟着何辽亭来到县衙的后院,何辽亭颤颤巍巍地拿起钥匙,亲自打开了粮仓的门。
冯锦站在拓跋浚身边握紧了他的衣袖,又气又恨。
那粮仓足有一间堂屋大小,黄灿灿的谷子堆了半个屋,这尚是荒年,一个县衙便藏了这么多粮。若是百姓都有粮食,那他们不得更加大肆掠夺、中饱私囊了。
“这回解释吧。”待拓跋浚再看向何辽亭时,他眼神越发躲闪起来。
半晌的静寂后,冯锦回过身来开口,整个屋子的人都捏着一把汗。
“皇上也别为难他解释了,知县大人不是心系百姓吗。正好臣妾那粥棚还搭着,不如让大人替我去施粥。”
拓跋浚压下心中的怒火,点点头道:“那也好,何大人,叫人把这些粮食都送到粥棚里去吧,你亲自盯着。还有,不是爱进京述职吗,给百姓放完了粮,给朕进京去,自个儿去找刑部。”
“是。”望着一群人跟着拓跋浚浩浩荡荡地离开,何辽亭这才弓着身,从嗓子眼儿里榨出了一声哀叹。
出了县衙已是深夜,月朗星疏的,冯锦被带走时只穿了一件夹袄,这会儿微有些凉意。拓跋浚瞧见她单薄的肩膀,便也不顾随行人的目光,脱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
冯锦微微挣扎了一下,但见他警告似的瞥了自己一眼,也就默不作声地接受,乖顺地缩在一团暖意里。
这一幕让后头跟着的韩硕看的是胆战心惊,前段日子天下皆传说皇上与这位皇后娘娘青梅竹马,不顾反对才将她扶上后位。今儿亲眼见了,才知道他对她是真疼爱得紧。
好在冯锦今日没事,若不然,别说这身官服保不保得住,他韩硕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在邺城的。
“韩硕。”
带着人马将两人送回客栈,忽听拓跋浚在进门之前喊了自己一声。韩硕本就心不在焉,这下猛地一激灵:“臣在。”
拓跋浚随意地替冯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也没看他,继续吩咐:“明儿你和那何辽亭一起站在粥棚里去,瞧瞧那些百姓的疾苦。趁朕还没到别的地方,你赶紧好好查查自个儿的粮仓,把相州余下郡县的问题解决好,再让朕瞧见,可就不是罢免一个知县这么简单了。”
说罢拥着身边人走进了客栈,留下韩硕站在门外连连点头。明明是寒凉的春夜,外头的人却满身的汗涔涔。
两人已上了楼,瞧不见了。韩硕后面的副手这才小心翼翼地叫他:“大人,咱们......”
“大什么人,回郡里,开仓放粮!再拖,再拖本官就连人都不是了。”他气急败坏地撩了撩身上的袍子,忿忿地上了马车。
往年也没少水患,遇上饥荒,扣下朝廷的救济款是常事。至于那些民众饿几天倒也罢了,谁还去与官斗。偏偏在他任上,遇见皇帝微服私访,真个儿是倒了血霉。
再说冯锦和拓跋浚上了楼,本是微服,可这下人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住进来了。整个客栈都是韩硕派来的人在把守着,俨然把这儿当成了行宫。
拓跋浚无奈的眼神掠过那些值夜的人,径自拉着冯锦进屋。
只见卿砚一个人坐在他们房间里,看到二人回来,红着眼上前去。
待确定了冯锦并无哪里受伤,她才放下心来:“巧馨累了一天已睡着了,奴婢实在是担忧。那店小二说邺城的县官是个酷吏,专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还好,还好娘娘没事。”
拓跋浚的目光也随着卿砚将冯锦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这会儿不自然地别开眼,凉凉道:“卿砚你也回去睡罢,你家娘娘有能耐的很,哪里会有事。”
冯锦垂了眸,笑着叫卿砚回去吧。等卿砚掩上门出去,她绕到拓跋浚面前,蹲下了身:“皇上刚才对那无耻的县衙,好生威风。”
“没你威风,顶着个平民女子的名号,还敢和官兵上手夺米袋子。”他咬着唇转过身,偏不让她面对自己。
冯锦愣了一愣,这才咂摸过味儿来,他怕是也忧心了一天吧。索性站起来替他揉着肩,:“皇上要秋后算账,锦儿可没办法了。我只能保证,以后不逞一时意气。”
听着她委委屈屈的,拓跋浚也心软,扭过脖子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保证以后不管在哪儿,都不能出了我的视线,不能独自行动。不然,以后可就再没有带你出宫的日子了。”
冯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还来不及反驳,眼前的少年却将脸慢慢靠近,堵上了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良久之后,他深深望着她的眸子,满脸认真。
“出了皇宫,被人当成平民,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权力我都不怕。我只怕在这偌大的世间没法护你,你离开我身边一刻都令我心焦。”
冯锦叫他这么冷不丁一说,鼻子竟也酸了。她再没说话,以手攀了面前人的肩,将满口的深情聚在一处,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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