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端阳节转眼便到,拓跋子推亲自进宫去请赫连氏与闾氏,两人皆是笑眯眯地拒绝了。
“母后和你祖母都是一把老骨头了,逢年过节的哪儿也不如自个儿这个小窝舒坦,有时候连太和宫都嫌远不愿意去呢。”闾氏将手里的茶放下,望着他道,“去请你皇嫂吧,顺便叫她把小皇帝送来,就说哀家想他了。”
知子莫若母,她也养了拓跋子推许多年,对他的脾性早已如亲生一般了解。今日与其凑这个热闹,不如顺水推舟,圆他个心愿罢。
他既不肯选王妃,那么遵照祖制,兄亡娶嫂倒也无不可。只是都这么多年了,冯锦不知还能不能觉察出他的心意,给个回应。
拓跋子推见请不动她二人,便也顺着母亲的话称是,往太和宫去了。
拓跋弘一听今儿是祖母找他,既不用读书也不用骑马,乐得清闲,叫上哲海便走。
冯锦一边笑骂他越长大越疯,一边低头抚着自己的衣裙。
拓跋子推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日在浣衣局里瞧见李茉儿细心熨烫的那件,竟是她为今日准备的。顿觉一丝欣喜,这才上前请安:“皇嫂,母后与皇祖母都不想出门,皇上也被叫了走。那今日......便只剩您与臣弟二人了。”
“无妨。”
冯锦想与他回到过去那种不遮遮掩掩的相处,而拓跋子推想争取多走近她身边一点。二人都明白,却也心照不宣,不点破对方的心思,只道这端阳节该过得尽了兴。
龙舟大赛是平城每年都要举办的,今儿也依旧是在城郊的河上。
拓跋子推与冯锦走在前,卿砚和福来紧跟在后。只见人群熙攘纷至,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冯锦一边走一边瞧着地摊上那些做工别致、精巧玲珑的新奇小物,惊叹自己只是一二年不曾出宫,外头的光景竟与旧日这般不同。
若非拓跋子推相邀,她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得以观此胜景。
“给你。”拓跋子推蹲下身子挑了许久,付过银子后把东西往冯锦手里一放,笑道,“这些东西虽不比宫中那些玩意儿贵重,但胜在烟火气浓,嫂嫂应该也稀罕。”
冯锦摊开手掌,原是一只草编的兔子,栩栩如生,还散发着艾叶独特的香气。
“我过去来时,路旁还没有这些东西,多的是香包彩线之类。这百姓们的生活啊,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有趣儿了。”她将那只小兔子捧在手心里,瞧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又随着人群往前走。
拓跋子推瞧着她的侧颜,见她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灵动的欢喜,叫跟在身边的人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终于走至河边,龙舟已整齐地排在岸边等待比赛开始。
冯锦寻了一块儿地方站进去,人人摩肩接踵挤得慌,卿砚想替她挡住些,却无奈女子的身量究竟是挤不过别人。
正欲开口麻烦身边的人挪一挪,却见拓跋子推将身子一侧,轻轻往后,在自己与卿砚之间辟出一块儿小空地来,刚好把冯锦圈在里头,不受推搡。
冯锦并未察觉,倒是卿砚低头微微一笑,佯作看龙舟的样子,不再瞧他。
也不知站了多久,拓跋子推双脚已有些乏,冯锦却还有劲儿雀跃着替赢了的队伍欢呼。
“真把自个儿当这平城的小民女了?”拓跋子推低声笑着,凑近她道,“饿了,咱们该回去吃些东西了。”
冯锦抬头,正巧对上他贴近了的脸。
怕是在旁人看来,他们这会儿甚是亲密吧。她一下子觉得耳朵发烫,往后躲了躲,支支吾吾地答:“在外头吃些便好,别麻烦府上了。”
“那怎么行,说好了要去的。而且今日街上人多,丝竹乐声又不止。逛了一天,吃饭总得清净些。”拓跋子推连忙反驳,又给身边的福来使眼色。
福来见状也帮腔道:“是啊,再说也不麻烦,府里一早儿就准备好了。”
卿砚是怕冯锦玩儿心大了,在外头逗留过久,再吃些酒菜叫人瞧见认出来不好,便跟着劝她。
其实冯锦只是不愿意单独跟他去王府,想起在那儿留宿过的除夕夜便脸红。可众人都劝她,她便也说服自己,既是自个儿答应了要出来的,心里没鬼,去人家府上怕什么。
于是便遂了拓跋子推的意,一行人走出闹市,上了王府等在这儿许久的马车。
两人坐在小楼上,尝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酒过三巡。冯锦觉得有些热,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靠在了栏杆边上。
带着些暖意的微风一吹,人倒清醒了,指着下头五彩斑斓的一片问:“那是什么?”
拓跋子推坐着看了看她,也跟着站过去道:“花灯,年节总要许愿的。”
冯锦愣了一愣,恍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盏花灯。
“你和你哥哥哪儿都像。”她歪着头看他,笑得快要溢出泪来。
“可惜我不是他。”拓跋子推也笑,只是多了些苦涩。
因为年纪相仿,又都是闾氏养大的孩子,他从小就记得自己常常被拿出来与拓跋浚作比较。
从读书到射箭,从琴棋书画到待人接物。所有人都说,你也是太子的儿子,也得像哥哥一样优秀。
于是他努力地学,努力地像拓跋浚。
如今终于有人对他说,他像拓跋浚了。
可他怎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半晌无言,拓跋子推看着天色暗下去了,吩咐冯锦站着别动,从桌上端了一盏烛台往下走。
冯锦趴在栏杆上往下瞧,只见他把烛火往花灯中间一碰,火舌便朝着四面八方散出去,将那花灯一盏一盏地迅速点燃,照亮了整个别院。
“许了什么愿?”待花灯燃得稳了,拓跋子推才放心地上来,含着笑问她。
冯锦眼眸一转,认真道:“年年岁岁,可观平城花火绚烂,可赏大魏万代千秋。”
“也该给自己许一个的。”他垂了眼帘,往院中看去,他今日携满地星辰一般的花灯以赠她,却觉得星辰仍不及她。
“自己没什么愿望了,你哥哥曾是我唯一的心愿。”她总是这样,给他亲近的希望,却又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拓跋子推追问:“现在呢?以后呢?”
“他是我半生唯一的光亮,没了就是没了。”
字字句句都砸在他心上,拓跋子推苦笑,这样折磨他,两人倒不如疏远。
冯锦又心生了尴尬,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王爷,我觉得弘儿是听得进去话的年纪了,也长大了,明年该给他选妃了吧?”
“他才七岁,早了些吧。”拓跋子推有些急切地反驳,这似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若她这样早就还政于拓跋弘,不再插手政事,往后他还拿什么理由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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