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刘叔是借着买菜的由头出来的，可走在街上，双腿却像不听自己使唤一样，径直便往胡家医馆来了。

　　也许是他这一早晨总在心里暗示自己的原因吧，屋里那个俏皮的小女孩儿，他越瞧越觉得熟悉。

　　渐渐地，趴在拓跋子推身上认真识字的胡灵儿，在刘叔眼中竟然真的与当年那个在襁褓里乖巧酣睡的女婴重合了。

　　胡灵儿的眉眼，也越看越像当年佟府的姨太太。

　　而她方才在佟苻贞面前甜甜地唤“姐姐”的声音，更是在耳边回荡着，挥之不去。

　　刘叔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神却舍不得移开。

　　他过去日日害怕因果报应，倘若……胡灵儿真的是当年他扔出门的小小姐。

　　那么，知道了她也许还活着，刘叔心里的愧疚便好像少了一分似的。

　　冯锦见那一大一小打打闹闹，眼瞧着正经活儿要干不完了，忙笑着唤胡灵儿从拓跋子推肩上下来，自己拿了笔要去帮着往药柜上写字。

　　可无意中一回头，却看到门口不远处有个人正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着。

　　那人撞上她的目光，连忙往后躲了躲，扭头就要走。

　　冯锦忽然想起来那好像是佟苻贞身边一直跟着的老管家，神色一变，来不及向拓跋子推解释，放下笔便追了出去。

　　刘叔着急忙慌的，也没跑出去多远，站着喘气儿的时候刚巧让冯锦撵上了。

　　“佟小姐让您来的？”冯锦语气淡然，却用一种十分凛冽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开门见山。

　　刘叔跑得本就狼狈，正气喘吁吁，这会子再被一个年轻姑娘这么打量着，好像他就是一个坏人似的。

　　他顿觉尴尬，连忙摆了摆手：“锦儿姑娘误会了，我是出来买菜，恰巧路过医馆门前而已。看你们收拾得井井有条，毕竟是从我们家小姐手上卖出去的屋子，我高兴着呢。”

　　冯锦看了看刘叔空空的两手，似乎对他这解释的可信度还保留着几分猜忌。

　　刘叔低下了头，想要询问胡灵儿身世的想法，在他脑子里不断地转着。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怕开口问了惹人更加误会，一股子矛盾在他心里碰撞着，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未有过的迟疑、忧虑、不安，像一条条越拉越长、扭扯不断的绳子一般缠绕着他。

　　冯锦见他一个老人家站在地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生不忍。

　　于是便收回审视的目光，却也毫不避讳心中的想法，轻咳一声道：“那既然没什么事儿，您就回吧，往后呢，也少上胡家去。您也知道，您家小姐与我素来不对付，今儿她又与我们家的孩子闹了那么一出儿，我见了她身边的人，心中难免是有些猜测的。”

　　说罢转身便走，刘叔见状，挣扎了片刻，又追上去喊了她一声：“锦儿姑娘！”

　　“您还有事儿吗？”冯锦停下脚步回头瞧，只见刘叔满脸通红，好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她稍稍思量了一下，又回到刘叔身边站定，只是这回放软了声音：“您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的。”

　　冯锦看不惯佟苻贞的那一套，可一码归一码，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家低垂着头、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想叫她帮忙。这会儿再叫她刻薄起来，也真是于心不忍。

　　可佟苻贞身边的人，能与她有些什么说的呢？

　　冯锦的目光带着询问，又落回了刘叔身上。

　　刘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支支吾吾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锦儿姑娘，您对胡家那孩子，了解多少？”

　　一听他问起胡灵儿，原本放松了心劲儿的冯锦又警惕了起来。

　　昨日佟苻贞哄骗胡灵儿，险些威胁到她的事儿可还没过去呢，这老人家又问起灵儿，可是那佟苻贞又要从孩子下手，出什么幺蛾子了？

　　“您问这个做什么？”冯锦秀眉轻皱，语气中又像最初的时候一样，多了几分防备的意思。

　　刘叔一见她好像又误会了，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干脆使劲儿地摇头：“锦儿姑娘别多想，我只是想问问罢了。这几日啊，我瞧着那孩子机灵得很，你们众人老的小的又都当她是宝贝似的，好奇，好奇而已。”

　　冯锦凝眸，看刘叔眼神躲闪，又说了一堆欲盖弥彰的话，忍不住将人往歪处想。

　　怎么，佟苻贞这是因为胡灵儿将信封要了回去，觉得自己拿哥哥和拓跋子推威胁不了她了，于是恼羞成怒，想加害于那孩子，好叫她服软了？

　　她稳了稳心神，这才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随意地搭着刘叔的茬儿：“啊，您说灵儿啊。机灵是机灵，可也不过是我干娘捡来的孩子罢了，我们平日只是无聊逗着玩儿，要说了解嘛，倒也不是很了解。”

　　冯锦觉得自个儿绝对不能叫佟苻贞身边的人知道，他们众人都将胡灵儿当宝贝宠着。她表现得越是在乎，没准儿佟苻贞就越是会出些馊主意来威胁她。

　　哥哥或是拓跋子推都好说，可灵儿是个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大人们又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倘若佟苻贞真的丧心病狂到了那种地步，胡灵儿再因她有个好歹，那叫冯锦可如何自处啊。

　　冯锦与刘叔面对面，却各有各的心事。

　　她已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刘叔脑子里却“嗡”的一声，尽是她刚才说的话。

　　灵儿不过是她干娘捡来的孩子。

　　胡灵儿是胡家捡来的孩子，年纪、胳膊上的胎记、甚至还有长相，统统与他记忆里那个女婴对得上号。

　　刘叔兴奋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冯锦好好儿将自己心里的那些回忆都说与她听。

　　可一抬头，又瞧见了冯锦谨慎中带着戒备的神色，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说出来做什么呢，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信。而且胡灵儿现在瞧着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他原本也就只是求个心安罢了，何必逢人就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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