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为你而归（15）
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楚曦便被猛然拉进一个怀抱，那胸膛生硬但滚烫，不容置啄的力道像是想将她融进血肉。
“对不起”
他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她的耳边反复的道歉。
楚曦从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看见了显然的慌乱。她心里刚刚泛起的委屈堙灭在这样一双眼眸中。
她拍了拍他的背，“我没事的。”
谢褚的视线将她从下而上细细打量，颈间的伤口那一道触目的红染红了他的眼。
他伸手小心翼翼触碰，“疼吗？”
“是我没能护你周全。”谢褚如儿时每一次急于找寻她的样子，执拗而迷茫。
楚曦深深叹气，握住他的手指。
“阿褚，我不疼的。”
她很少这样唤他，只有在安抚他的时候会温声唤他阿褚。
在他被欺负哭红了眼睛之时，在他因母亲去世悲痛之时，她的声音都是那样温柔的安抚平静下他的情绪。
他无法想象那锋利的刀刃再逼近她一寸会是如何，更无法想象失去了她的自己又该如何。
“我怕了”
他的眼神深深扣住她，令人心悸，楚曦的心狠狠一动。
“好啦。”楚曦悄悄贴在他的耳边，“他们都在笑呢。”
谢褚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再做声。
“走吧，我要去寻娘亲与碧荷。”见他的情绪稳定，楚曦拉着他的手，便打算回到与娘亲分别的地方。
“楚小姐。”身旁的副将说道，“将军路上见到夫人后已遣人将她们送回尚书府了。”
楚曦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楚小姐不知，将军在得知您被绑的消息后，急得几乎快疯了！属下还从未见过将军这般沉不住气的样子呢！”副将不由感慨。
楚曦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尖，粗糙的茧子磨过她的皮肤，促狭笑道，“谢将军？”
谢褚不答。
她又问道，“京城可是守住了？”
谢褚紧绷的情绪还未消解，只是颔首，“是。安全了。”
副将深深舒了口气，“总算没枉费这五日里累死的几匹战马。”
“三日？”楚曦震惊，“自边境赶回来吗？你的身子遭得住吗？”
却不知此时自己的面色又是如何的苍白。
是夜，谢褚入宫觐见。
他站在皇帝的桌案对面。
“谢褚，此次你虽无召便弃军归京，但功过相较，功远大于过。”皇帝问道，“你可有何想要的赏赐？”
谢褚躬身回答，“愿陛下赐臣一场盛大婚事，为吾妻楚曦。”
皇帝爽朗一笑，“亏得赵侯爷特地向朕征询你可否有意结亲，你倒是对楚家女儿专情得很。”
“若非有楚曦，便无当今谢褚。”他答得从容。
“好！”皇帝赞赏道，“朕最是喜欢专情之辈！便赐你与楚曦盛大婚事！”
“不过，边境战事未歇。大军不可一日无将领，明日你便启程吧。”
“臣遵旨！”
谢褚自宫中出，直奔尚书府。
夜深，小厮直接便将人放进了门。“谢将军，可否需要通报老爷夫人？”
谢褚迈进府门，“不必了。”
他小心翼翼推开楚曦的房门，进去后动作迅速地将门关好，生怕有一丝风钻进门内。
“你来啦？”帘帐内，楚曦的声音传出来。
谢褚站在门口，嗯了一声。
“怎么不过来？”楚曦不解，倚靠在榻上向外望去。
“身上凉。”
楚曦噗嗤一声笑出来，“过来罢。我想见见你。”
谢褚将染着寒气的披风脱下，放在桌上，只一身黑衣，掀开帘子走近。
看着楚曦，他不由皱起眉头，在她的床榻边坐下，担忧道，“怎么脸色还是这么不好？”
楚曦抿了抿唇，“大概是吓到了。过几天便好了。”
谢褚将掌心搓热，握住了她的手。“你的手这样凉。”他板着脸问道，“可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没有好好喝药？”声调却温和得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楚曦故作轻松，笑了笑，“我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就算是死也不值得可惜了。”
她的眼眸一转，忽然瞧见谢褚的目光似乎一瞬的怔愣，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像烙铁般握得发痛。
“嘶。”她疼了，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冬夜的风在窗外呼啸着，打破宁静的夜色。
谢褚迟迟回神，看着她的目光似是某种执念。“楚曦，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楚曦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她急忙弥补道，“我方才胡说呢，我日日喝药一次未落，不信你去向碧荷求证！”
谢褚终于松开了眉头，在她的身旁卧下，将脸贴在她的手心。“你说过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他的声音艰涩，听得楚曦心尖一痛。“这回算我的错。往后，我不会再说了。”她藏于被下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浸满血迹的手帕。
她见过谢褚娘亲临死前的情景，心中自然清楚自己的时间就快到了。
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同眼前执拗而认死理的少年解释，自己也会变成一颗星的缘由。
谢褚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的手心，“今日我赶回来，不止是因身为将军的使命，更是因为若是城破你会受到伤害。”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他问。
“一点点。”她轻笑，“不算过分。”
“所以，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他抬眼看她，目光炽烈得仿佛能将人融化。“你不知道，你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伸出手，轻抚过他的脸，他的胡渣刺得指尖痒痒的。她眉眼弯弯，“好。”
“明日一早，我便需赶回边境。”两人的视线平视，屋内的烛火落在帘幕上跳动，空气中有什么微妙的情愫在流动，他忍不住缓缓靠近，在她的额头虔诚的落下一吻。
“待我归来，有个惊喜给你。”他微微扬唇。
“在这儿睡吧。”楚曦眼中满是笑意，将食指抵在唇上，“悄悄的，我不告诉爹爹。”
谢褚大概是真的累得狠了，很快便阖上了眼。
楚曦默默挪蹭到他的身旁，望着他的眉眼，她苍白的脸色浮现了几许红晕，“谢褚，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转为叹息，“是真的真的好喜欢”
在这世短暂人生中，拥有过，被爱过，似乎便别无所憾了。
她不知谢褚能听见多少，只是当即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揽在了怀中。
楚曦急忙闭上眼，却发现身旁的人动也未动，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再次醒来之时，身旁已是空落落。
她摸了摸凹陷的锦被处，已是冰凉，想来谢褚已离开了许久。
碧荷端着药走进来，“小姐，该喝药了”话音未落，楚曦已经将药碗接过，一口饮下。
“小姐可还需要蜜饯？”
楚曦擦干嘴边的药渍，摇了摇头，“不必了。”
碧荷惊得半晌未动，小姐怎么忽然间便转了性子，药不必催着喝竟连蜜饯都不要了。
尽管补品如流水一般的送到尚书府中，但自谢褚离开后，楚曦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了。
郎中查不出原因，也挽回不了她日渐虚无的生命。楚爹气得赶跑了不知多少的郎中，脾气也越发暴躁。
“庸医！”楚行之砸了杯子，“救不了我儿，我要了你的命！”
杯子的碎片溅了满地，吓得那瘦瘦小小的郎中在角落瑟瑟发抖，楚曦虚弱的唤他，“爹爹”
楚行之急忙走到她的床边，将声音放得轻缓，“曦儿，怎么了？”
“莫要同他们置气，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她的爹爹从来都是威严自若，不该因她而将怒火撒在他人身上。“否则，这病我不治了。”
李氏命人将郎中送出府，“都依你。”她温柔抚摸楚曦的脸，脸颊消瘦得几乎挂不住肉，只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漂亮。
楚行之的鼻子一酸，挺拔的腰板弯了几分，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娘亲。”楚曦依偎在娘亲的怀中，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昏沉，“距离他说的时间，已过了半月了，谢褚食言了。”
李氏的声音哽咽着，“你再等等，他很快便回来了。娘亲已遣人为你缝制好了嫁衣，我们曦儿穿上一定好看极了。”她的女儿，她最清楚。
楚曦费力的扯出一抹笑容，“好我等着。”说了几句话，她便没了力气，在娘亲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李氏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掉落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我们曦儿，受苦了。”
她早在这几月心中便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猝不及防。
第二日的时候，李文瑾风尘仆仆的来了。
“怎么总是往我这里跑？”今日楚曦的精神出奇的好，她笑着看着眼前身着官袍的李文瑾，“难不成吏部这般清闲吗？”
李文瑾的眉宇间拢着散不去的阴霾，他无奈的笑起来，“我究竟忙与不忙你还看不出吗？瞧我这眼下的乌青。”他指着自己的脸，“我每日急匆匆处理完公务来见你，眼看着就要将自己熬老了几岁了。”
楚曦倚靠着床，“亏得你还有良心。”
屋内的门窗关得很紧，故此即使是白日里也点着几盏灯光，不是很亮，朦胧中透露出一丝温暖。
“我当然有良心。否则你儿时那般欺负我，我早该跟你断绝往来了。”他从身后不知怎的变出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给你，哄你开心的。”
楚曦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这是谢褚喜欢的，不是我。”
“知道啊以为你看着这个能一解相思。”李文瑾看着手中的糖葫芦，陷入回忆，“其实小时候我不太理解，为何长辈不允许我吃的东西，谢褚会有。”
“打了他一顿后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有你。”他笑着摇头。
楚曦眯着眼望向窗子，却只能看见浅浅的光晕，她的目光透过那曾光晕似乎看见了小时候那个笑起来露出酒窝的小谢褚。
她浅笑，“我们都长大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滚动起弹幕。
红线手中牵：她看起来，不太好。
你的星星我挂天边：好久不见，小东西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金星亮闪闪：她还在等待谢褚吗
一朵小祥云：还好，李文瑾还在。
楚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些弹幕了，但如今也没有力气再去计较这些了。
楚曦感到一瞬的晕眩，她揉了揉眉心。“推开窗吧。”
“你如今身子不好，不适合见风。”李文瑾担忧道。
楚曦却是笑了，“文瑾，你是知晓我的性子的。若是不如了我的愿，我就算是爬也要爬过去的。”
李文瑾无奈只好起身，将她正对的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
窗外的风景并无甚稀奇的，冬日里干枯发黄的树木，干燥的土地，但对于楚曦来讲，已是难得。
楚曦看得出神，却听背对她的李文瑾忽然唤她，“楚曦。徐贺入狱了。”
“嗯？”她有一瞬的迷茫。
“徐宰相的儿子。”李文瑾难得耐着性子解释。
“打了谢褚的人。”她终于想起来。
李文瑾无奈笑笑，“怎么？你当初受的伤忘了吗？”
“没忘。”楚曦虚弱一笑，“你做到了，文瑾。”
对面的少年一滞，随即他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是啊。这些年，我终于做到了。”他一转眸，看向楚曦，“是不是很厉害？同谢褚一样。”
少女望着他，眼睫颤了颤，她已瘦到不成样子，但依旧很漂亮。
“你就是你。无需同任何人比较。”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当初及笄那日李文瑾送她的那枚。她的声音很温柔，“但我更希望，你能听从本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这句话，谢褚也曾说过。”李文瑾缓步走近，接过玉佩握于手中，声音沙哑，“可我如今做的便是最想做的事。”
“文瑾”楚曦的精神又开始昏沉，她望着窗外冬日里格外灿烂的日光，“今年的冬日还未来得及下雪呢”
“可惜等不到了”
下雪与谢褚，她都等不到了。
她闭上眼，眼前闪过许多的画面。
她在桃树下第一回看见头戴冠玉的小小少年，她拥抱着灵堂中哭泣的谢褚，灯火绰约她在唱戏的咿呀声中眼眸落满青衣的少年，她被身骑白马的谢褚揽入怀抱
最后的画面，是英姿勃发的小将军温柔的眉眼，他说，这一次，若是我胜了，我们便成婚。
可是谢褚，我等不到了
最后的声音，是李文瑾惊慌失措的喊声，“楚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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