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凡尘无忧（2）
如此呆坐了一日，楚曦终于从仙树下爬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四处张望，见奚嵘正在自己不远处，一袭青衣，闭目静坐。
她提起裙摆一边迈着小短腿默默走近，一边感慨着眼前人单单只是坐着便已与她一边高度，看了眼自己的简介。
无父无母，年方十岁。
叹气，也不知还要长上多少年岁才能有几分胜算打过此人。
夕阳垂暮，浅淡的橘色与粉色纠缠在一起，为青衣玉冠的男子周身镀上了一层暖光，他没有睁开眼，却仿佛融入了那片深沉的温柔。
思及黑暗之中的那一眼，楚曦不解。
如此满目慈悲的正道剑修，也会屠杀千人投身入魔吗？想来在这副俊朗躯壳下，不知是如何的罪恶与丑陋的心灵。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那双淡泊的双眸缓缓睁开，刚刚温和馨然的氛围霎时间消散一干二净，他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道君。
“何事？”如玉般微凉的声线落在楚曦的耳中。
她抿了抿唇，“饿了。”
与此同时，她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叫了起来。
“是我忘了，你年岁还小，尚未辟谷。”
奚嵘蹙眉，清冷之感褪去些许。“要吃什么？”
楚曦掷地有声答道，“肉！”
“我等修行之人，不该太过于注重于口腹之欲。”
楚曦暗自肺腑：就知道你这家伙道貌岸然，人家不要长个子的吗？！
奚嵘接下来的话在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灼灼的眼神中被吞没。
他心中叹气，沉声应下，“好。”
还未等楚曦诧异完，便听他继续道，“你且去山中抓只兔子来。”
楚曦不可置信的看向奚嵘，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一双手掌。
“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似乎饱含着疑问。
奚嵘颔首，却见女童将那双白嫩嫩还凹进去五个肉坑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淡道，“这便是我为你入门准备的第一道测试。作为修道之人，便需有坚定的意志及不怕苦的精神。”
这灵山内的林中保不准会栖息着何种的凶兽，不当人了是吧？！暴露无遗了是吧？！
也不婉转了，直接便让我去送死！？
“我还小呢！”
她气哄哄的将手收回，叉在腰间，俏生生的脸蛋上一副无赖神情，却出乎意料可爱得出奇。
奚嵘原本是想教育她些事情的，但不知为何看着那双明亮的眼，他竟忍不住软了心肠。
似乎有什么在督促着他，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抬手捏诀，楚曦的脚边出现了一只兔子。
楚曦气到几乎七窍生烟，与他而言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想她让进山喂凶兽。
但还未等她发火，那只雪白的兔子已蹬着双腿窜了出去。
她眼瞳收缩，一个箭步，急忙扑了上去。
到手的肉，她是绝不会放过的！
半个时辰后。
奚嵘远远看着小团子兴高采烈的向自己的方向跑来，头上两个小揪揪歪歪扭扭，手中还拎着那只有气无力的兔子。尽管已是灰头土脸，神情却满是骄傲。“你看！我将它抓回来了！”
兔子在她的手中费力的蹬着腿，她的手掌心也是脏兮兮的，隐隐还能看见几道细小的伤口。
“我是不是很厉害？”她咧开嘴一笑，眼睛弯弯得像是两道月牙。
休想欺负我年纪小！实际上我能力超强的好不好！闪瞎你的狗眼！
奚嵘将她手中的兔子接过，再次施法将它捆绑在地上。
“过来。”
楚曦感到不解，疑惑着走近。
奚嵘只是握住她的双腕，将手覆在她的掌心之上。温热的感受传至相触的肌肤，当他移开，之前细细小小的伤口已消失不见，丝毫痕迹未曾留下。
楚曦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温热的感受还存留在掌心，像是被突如其来塞进嘴巴一颗糖，之前受的苦便通通都被冲散了。
她忍不住动摇起来。
“他似乎本性并没有那么坏吧？”
系统吧唧吧唧嘴，放下手中的辣条，擦了擦嘴巴上的油，“兴许是后来受了什么刺激吧？”
“绝不可能！一个恶贯满盈的魔尊怎会弃恶从善！他定是在试图用糖衣炮弹摧毁我的意志！”她用力晃晃脑袋，试图使自己保持清醒。
楚曦蹲下身，怨念的用手指戳了戳那只跑废的兔子，兔子不情愿的动了动耳朵。
“这兔子放了吧。”
“哦？”奚嵘抬眼看过来，“不想吃肉了？”
楚曦感觉这话中似乎有几分揶揄她的成分在，谁知她抬头却见奚嵘面上的神情极为认真。
“想。”
她将脏手在衣裳上蹭了蹭，“但这兔子毕竟也是一条生命，我既选择修道，便要去学会尊重这世间的每个生灵。”
奚嵘看着她。尽管说得大义凛然，但此刻小徒弟的神情委屈得好似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
“你当真如此想？”他询问道。
楚曦咬着牙用力点头。
我要用人性的光辉再次闪瞎你的狗眼！看一看你的那些心思在大爱的面前是如此的狭隘！渺小！
迷途知返吧！无知的修士！
下一刻，她便眼睁睁看着奚嵘为兔子解开了束缚，那个同自己缠打了二十回的可恶家伙轻蔑的望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蹦走了。
啊——
意识中。
“辣鸡”漂浮在一片汪洋中歇斯底里嘶吼，“宿主！冷静！！！我就快要被你的眼泪淹死了！”
此时，奚嵘不知怎的变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放在她的面前。她吸吸鼻子，“这是什么？”
“辟谷丹。”
楚曦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系统身下的汪洋从她的眼眶簌簌的流了下来。
“辣鸡”死死抠住墙壁，用力到表情乱飞，终于得救了——
不过最终楚曦还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饭菜。
尽管没有肉，但好在奚嵘的厨艺堪比五星级大厨，十分恰当的满足了她的味蕾。
奚嵘以手侧撑着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小徒弟，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却不知为何那吃饭的模样缓慢中透露出几分规整。
一点也不似个孩童。
目光往下看去，由于没有椅子高，她两条小短腿悬在空中，透过桌子的缝隙，微微晃动的小动作还是透露出来她愉悦的心情。
他微微颔首。
嗯，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模样。
“你可知修道是为了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楚曦蹙眉，想了想，不装了，“为得道成仙，岁月绵长。”
“略显浅薄。”奚嵘的批评毫不留情。
楚曦咽下嘴巴里的饭，若无其事道，“心中无大义，唯想苟活于苍生。”
“苍生便为我等修道人士守护的大义。”他的眉宇间染着数不尽的威严。
“叫什么名字？”
“楚曦。”
“好。”
那双淡漠的眼眸中映出她的身影，“日后我便唤你，阿楚。”
“阿、阿楚吗？”
仿若有根看不见的针在她的心头狠狠的刺下，四肢百骸皆是震颤。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掩饰自己内心这一刻的慌张。
往后的日子，楚曦时时刻刻都在警告自己，不要相信奚嵘这一副正人君子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是个人渣，是个分分钟便能将自己捏死的魔鬼。
不过，很快楚曦便有求于自己口中这个恶人了。
即将而到上元佳节。她听闻弟子们谈起山下的上元节，长街会挂起满满的花灯，大家聚在一起猜灯谜，女孩子们会在溪涧放下莲花灯，好生热闹。
她心动了。眼前想要下山最好的方式便是得到师父的应允，而后随师兄师姐们结伴而行。
他们一群弟子们蹲在仙树前，将小脑袋头对头围成了一个圈。
“阿楚师妹。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澄澜的大弟子宁述历来都是一个守规矩的乖孩子，他试图劝止住楚曦。
楚曦看他，他的眉头皱紧得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是啊是啊。”
陵瑜师姐在一旁用力点头，与楚曦的脑袋磕在了一起，她呲着牙捂住头。
“我虽为掌门弟子，却独独最怕奚嵘师叔了！他的眼神一旦望向我时，我恨不能一头钻进地缝中！”
“是吧是吧！我也这样认为！”终于还有人意识到奚嵘并非善类，楚曦顾不得头疼，如同找到知音一般热泪盈眶的握住陵瑜的手。“他冷漠无情！简直便是铁石心肠！”
“既然如此，师妹还打算坚持下山吗？”宁述问道。
事实上，崎衍宗是允许弟子下山的，但对于楚曦这种半大且无任何自保能力的小屁孩，独自下山还是存在危险的。
所以以奚嵘的脾气来看，大家都无比坚信他会毫不留情的拒绝楚曦的请求。
“多嘴多舌！竟敢妄言奚嵘师叔！”
此时自仙树后忽然走出来一道人影。身着青衣，面容稚嫩。
这副冷脸以及一身青衣的模样像极了奚嵘。楚曦甚至能听出他说话的语气在刻意的模仿着奚嵘。
不过以他目前的身形与气度来看，气势尚弱，反倒是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受。
楚曦未动，只是继续蹲在原地看着男孩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男孩的身影将她面前的光遮挡，楚曦目测了一下，似乎还未有自己高。不过他此刻站着，冷冷望着蹲在地上的楚曦，倒是生出了几分居高临下之意。
“卫翊师弟？”
宁述起身。“你怎么会在此处？”
“不过恰好路过罢了。”他回道。
趁此时机，楚曦悄悄凑近陵瑜，小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陵瑜掩唇道，“叶上道君的心肝宝贝，百年难得的慧根，却将奚嵘师叔视为榜样。几乎就到了疯魔了程度。”
楚曦盯着此人，暗自腹诽，原来被奚嵘所蒙蔽之人如此之多。
“你是什么人？”卫翊的目光再次转向她，目光中还带着数不清的寒意。
“楚曦。”她好整以暇地将他望着，想看清楚当他知道自己是谁后的反应。
听到名字后的男孩面色却是一变，“楚曦？”他皱眉，目光中的威慑转为嫌弃，“你便是奚嵘道君所收的弟子？”
好吧。
如预期中的反应一般高傲。
她不太想同不友善的同门继续交谈，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角处沾染的灰尘。“那我先回去了。”
“别走！”她刚迈出一步便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楚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向卫翊。
“你想干嘛？”
她与之相对而立，近在咫尺。
盯住。
这家伙果然
比我矮哎！
霎时间，卫翊冷飕飕的眼神只能对她的脖子释放。
小屁孩死死盯住她，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而后
继续释放冷飕飕的寒意。
她没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比我年纪小啊？”
怎料话音刚落，卫翊勃然大怒。
“无知之辈！与我较量一番！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引得奚嵘道君破例收徒！”
她急急摆手，“我不打！”转头便跑。
说不过就动手！神经病吧？！
“卫翊师弟！”宁述同陵瑜急忙拦在他的身前。
“不要冲动行事！”宁述神情焦急。
“都给我走开！”卫翊竟直接纵身飞扑向楚曦，怒道，“无知无能！目无尊长！你何德何能拜入奚嵘道君门下！”
“靠！”楚曦逃跑的姿势已经逐渐疯狂。“嫉妒是魔鬼！”
寒光已经逼近，这家伙竟然抽出了佩剑。吓得楚曦一屁股摔倒在地。
“阿楚师妹尚未筑基！卫翊！不要冲动！”宁述急忙追上，他身为弟子中最年长，有责任保护同门。
“快来人啊！卫翊疯了！”陵瑜慌忙喊道。
卫翊的身形如一道利剑般，带着寒意的剑锋，直直向她逼近。
在楚曦以为自己要被一剑戳出个窟窿的瞬间，她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下了地府也要记住卫翊这个疯子。
“来吧！老子就算做鬼也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只差分毫之际，却见卫翊锋芒的身姿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之上，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径直飞出半空，而后狼狈倒地。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辣鸡？是你吗？”她呆呆问道。
“不是啊！”系统还是那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吓死我了！”
“阿楚。”
她怔然回头，那一袭青衣被风舞动，吹拂过她的脸颊。
身着青衣的人伫立身前，俊秀的面容带着寒意，那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她想，她似乎也同卫翊一般中了蛊。因为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眼中的奚嵘，风华绝代。
像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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