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莫思归

万里清辉共，不知故里圆。

        今夜难得无事，夜雨微凉，他脱下冰冷的将袍，抽出狼皮酒囊，满满灌下一大口，哈出一口气，水雾弥弥。

        许久未给家里报平安了。

        他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堆粗糙的草木纸，临笔前又小心翼翼地从底下抽出一张被主人时时摩挲而边角破损的信封。

        信封小巧玲珑，摸上去还如绸缎细腻。

        持信人在衣襟上擦擦手，才呵护着打开，又仔细品读，如品茗细味。淡淡的月光落在他的眼上，随婉约的字迹飞入心房。

        “巴山夜雨涨秋池，问君何时南归？”

        她在信中絮絮叨叨：邻家的嫂子又害喜了、城西铁匠家的儿子都可以帮忙了、自己做了好几双鞋袜、岁末的桃符又换了几枚灯火暗暗，金蝶翩飞，草纸上晕染滴滴墨色，他想起离家那年惠娘绣帕上的水色。

        谁还记得十年前的忧别？谁还记得那年的衣裳？可惠娘颤抖着的衣袖上缠绕的蕙草连理一直在他的心头，攀缘，折绕。

        惠娘的未尽之意，不说，他都懂；即使他半年一封的家书唯有“平安，勿念”，他不说，她也懂。十年青梅竹马，十年远隔天涯。在岁月的打磨中，他她都已苍老，磐石无转移。

        天地悠悠啊，人生如白驹过隙而已。他总以为白头还很长。

        他的鬓角已泛上秋霜，惠娘。

        “咚——咚——咚———”

        夜半锣鼓声震天响，刮破他的回忆。

        “报——敌寇来犯！！！”

        他剑眉一拧，披上战袍，手中握紧一枚旧旧的平安符，贴在心口，瞬间隔着厚硬的盔甲透出一阵阵春风暖意。

        可燕山未勒，岂敢安心？待边疆无人敢犯，海晏河清

        惠娘，等我。

        “兄弟们——准备！！！”

        灯火映照着仍未写完的家书，忽的风吹，帷幕飒飒，火星点燃，把长相思化为灰烬。

        今夜不知人尽望，青鸟偷懒不通信。

        之后，之后，边城不见雨与月。

        长安第十八年，在久难逢雨的边城，有人撑伞，踏着遥远风沙，唱着童年小谣，缓缓走离，消散在历史的记忆里。

        千里万里，远处唯有，木碑斜立，字迹模糊，依稀猜测：

        ——投筆從戎一書生，無愧家國只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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