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梨民窟（三）

　　坡下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平原远处便是拦住去路的高山，无人可逾。一座座高山与入口的树林围成了一处长明的法外之地，梨民窟。
　　下坡沿途尽是断壁残垣和残缺尸块。
　　“大小姐，姑奶奶，你到底来这个地方做什么？”楼破岚皱眉看着静悄悄的一片狼藉，似乎处处透着诡异。
　　沐河清望着眼前一片废墟抿唇不语。
　　这个平原上隐约还存在村庄存留的迹象，街道和犁田还能看出最原始的模样，可是房屋却毁坏殆尽，到处是残断的木头、屋顶的茅草，街道上甚至还有鸡鸭牲口干涸的鲜血，以及死不瞑目的儿童、妇孺和青年男子……
　　楼破岚挡在沐河清身前，拉着她的衣袖缓缓向前，脚步虽慢却不曾畏缩。
　　少年拉紧兜帽，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眼此时透出明亮的光，仿佛护主的野兽，专注而谨慎。
　　他们正好路过一个茅草堆。
　　忽然一阵破风声，一个灰影瞬间从拐角的茅草里钻出，“嗖”的一声径直冲向沐河清——
　　楼破岚眼神一凛，拉过沐河清转身一脚飞出！
　　那个灰影闷哼一声，“砰”一下被踹倒在一堆废弃木屑上。
　　烟尘四起，灰影人倒在泥地里，一口鲜血喷溅在木屑上，与木屑上原本干涸的血迹重叠。
　　楼破岚下意识地把少女环在怀里。
　　烟尘散去，沐河清才看清这个“灰影人”是一男子，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
　　在长明秋日的寒风里，他身上灰色破烂的短衫几乎遮不住全身，男子的双脚甚至已经长出许多冻疮，鲜血淋漓伤痕累累，难以想象冬日要如何挨过。他被踹飞在木堆上，仿佛习惯了似的挣扎着爬起来，枯瘦的四肢撑住他的身躯，蓬头垢面，偏一双眼睛死尸般盯着两人不放。
　　“赶紧滚。”楼破岚斗篷下的双眼直直迎上那人的视线，没有丝毫退缩。
　　危险似乎已经解除，沐河清却依旧眉心紧锁。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脑海，她脸色顿时一变：“此地不可久留，别理他我们先走！”
　　楼破岚也察觉到了不对，他赶紧环住少女正欲迅速离开此地——
　　那摇摇欲坠的灰衣男子忽然诡异地笑出声来。他嘴角咧开了一个古怪的弧度，一眼看去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以两人为中心，周围废弃的房屋竟乍现众多密密麻麻的身影！
　　这些人呈严密的包围状，甚至两边的屋顶都隐约有人影出没。他们皆着灰衣灰靴，俨然是一个有组织的势力。
　　危机一触即发！
　　“果然……是诱饵。”沐河清低声叹了口气。
　　周围的灰衣人加上屋顶上的约莫有二三十人数，他们逐渐缩小了包围圈，正步步逼近。
　　沐河清被少年护在身前，环顾四周却发现这些灰衣人与一开始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虽皆着灰衣，但他们明显衣着完整足以蔽体，也绝非那男子那般枯瘦无生机。
　　她双眉紧蹙，眼神专注。
　　楼破岚把少女紧紧环在怀中，沉下身子，面上虽沉着冷静不似一般少年，但紧绷的身体依然透出他少有的紧张慎重。
　　“有把握么？”沐河清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观察周围淡淡问道。
　　楼破岚漫不经心笑了笑，也问她：“像不像你把我捡回去那次，在街上？”
　　他指的是那次他被“四人帮”包围之时。
　　沐河清敛眉，语气有些冲：“别开玩笑。”
　　楼破岚不发话了。
　　待少女的眼神看过来，他才侧头对她洒然一笑，轻松自在恰似寻常：“你当我是什么人？保你还是绰绰有余。”
　　但是估计也只能保你一人。
　　少年说完这句，眼神复又凝重。
　　沐河清沉默，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片刻后才淡道：“放心，死不了。”
　　“至少不会死在这儿。”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仿佛承诺一般，莫名让人想要去相信。
　　楼破岚凝望少女沉静的侧颜，眨了眨眼，竟忽然平静下来。他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信你，死不了。”
　　灰衣人们逐渐逼近。
　　眼看就要受到攻击，沐河清忽然上前一步，眼神环视四周，开口朗声道：“我是来买人的，阁下若不嫌钱多烧的慌，理应以礼相待，而非这般阵仗。”
　　那些灰衣人听了此话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沐河清又强调了一遍：“我再说一次，我是诚心实意来此与阁下交易！”
　　此时不知从哪处房屋中传来一道男音，高喊了一字：
　　“停。”
　　灰衣人群立刻整齐地止住脚步、收了架势。一个个面无表情，仿佛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傀儡，收放自如。
　　楼破岚惊讶之余，循声向不远处一座茅屋遥遥望去。
　　那一间破败的房屋，残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阴影里逐渐走出一个人来。灰衣人立刻垂首作恭敬状，给这个人让出一条路。
　　楼破岚率先看清来人，眼瞳因过度惊讶而极速放大，好在瞬间他便转移了自己的目光。
　　虽掩饰极好，却难掩心中惊骇。
　　他用余光示意旁边的少女，却发现少女方才在四面楚歌之际都平淡如水的面容……当下却有些紧张。
　　沐河清皱眉，一双眼睛清澈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凝重。
　　因为眼前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笑容憨厚的男子正是——
　　那日轻鸿楼之约，一同入楼另外两人其一！
　　沐河清对那两人并没有过多印象，但这张脸她再看过一遍也足以记起。他便是当日身着织锦裘袍的那位男子，当时她也只道是一位富贵才子，如今才得以后知后觉——此人，竟是陆修尧的人！
　　她如今可以断定——这群灰衣组织便是传说中“影子军队”的雏形。
　　她也是无意听陆修尧说过“影子军队”的雏形时期。
　　“影子”的形成，是最初在梨民窟生活的孩童，他们被人聚集进行日复一日刻板的训练和洗脑，待其逐渐成长便被派出境外继续为组织搜刮适龄流浪孩童。这些孩童又被送进梨民窟再进行培养，成为一代一代的影子。
　　而“影子”的雏形，即眼下，还仅仅是梨民窟的原始住民。
　　这些原始住民在日复一日资源的争夺中存活下来，因此是最合适不过的傀儡之选。每日的厮杀、掠夺和淘汰让他们几近麻木。就好比沐河清二人被围攻前攻击的那个诱饵——只要在这样的掠夺中一败涂地，便再无利用的价值。
　　这些傀儡经过如此残忍的训练正是为了培养初代“影子”。
　　陆修尧此时不过及冠，利用梨民窟的时日不过三五年，只来得及训练出这么一两批傀儡和少数探子，尚且不成熟。因此这些傀儡的攻击欲望在现阶段如此之高，甚至沐河清二人甫一进入此范围就遭受了攻击。
　　他们此时最害怕暴露，却也最渴望机会——一个让初代“影子”大批走入长明的机会。
　　沐河清眼眸神色不明。
　　她此时提出买卖人手，又承诺大笔的金钱交易：不正是初代“影子”打入颖京最好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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