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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深夜访客


  秋菊宴告一段落。
  沐河清上了马车走过一段,到了梨民窟的转角却还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那条羊肠古道在秋日斜阳中愈显荒凉,谁能料到小路的尽头竟是一场瞒天过海的罪恶。
  快至京郊,秋菊宴的消息已经隐隐传来,这种沸腾之感愈近愈烈。马蹄方踏至京城大门,讨论之声遍地皆是,令人头疼。
  叶寒舟骑射强势获胜,顾流云十项全能策文夺魁,墨知遥独霸棋项却险败沐氏嫡女……什么?!!!
  险败!
  墨知遥竟自认败绩?!
  沐河清气得牙痒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不过还是在心中记下了这一笔。
  墨知遥,天纵奇才,棋道造诣之深远非常人,他竟自认险败于她,不就是告诉天下人她一介琴棋书画皆不精通的深闺小姐比他这个天下第一棋手还要厉害么?!
  竟将她又推向了风口浪尖。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沐河清扶额。
  驾车的少年也听到了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似乎料到了沐河清暴躁的心情,低沉清冽的声音悠扬一唤了她一声:“大小姐。”
  “……做什么?”车内传来少女冷淡的声音。
  隐隐听过去,还有一丝咬牙切齿。
  楼破岚不由失笑:“别生气。”
  车内少女声音顿了顿:“……我不生气啊。”
  “啊,”楼破岚一笑:“那就……”
  “我不过想打他罢了。”车内的女声瞬间打断了少年口中那个将出未出的“好”字。
  少年笑容尴尬:“呵呵……岁月静好,用不着这般暴躁啊大小姐。”
  “嗯……”少女漫不经心地应着,忽而话锋又一转:“他日后来府上,最好小心点。”
  楼破岚:“……”她根本没听进去。
  不过……
  “来府上?”楼破岚不在乎嗤笑道:“他还敢来寻你不成?”
  车内又传来少女轻飘飘的嗓音,清冷而笃定:“他会来的。”
  楼破岚这才后知后觉。
  他身后这位执棋之人,早已掌握了棋局的走向。
  他眼神有些晦明不清,黑沉的双眸看不透猜不着。
  …………
  回至府上,三个小丫头一并涌来,楼破岚已悄回至自己的院落。沐河清摆出疲惫的神思来,一一敷衍了几人,却只让几个小丫头对外称自己病重,便回了房间,屋内不让留一人。
  月上柳梢头,皎冷似冰河。
  入夜,清霜三人以为无人的长悦阁内,其实早有一位“登徒子”窃行入房。
  西厢房,暖光融融。温润烛光浸透桌案,堆满卷籍的桌台俨然有了些烟火气息。
  沐河清正蜷在桌边宽大的椅子上绣荷包。她小小的一团,缩在雕花木宽大的椅上,靠着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细细穿引针线。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沐河清唇角微弯,看了眼身边闲来翻书的少年:来了。
  她遂起身到了院中。楼破岚则负责在院外那棵海棠树上放风盯梢。
  院外海棠零落,枝桠枯萎,秋日瑟索寒风尽数欺压于繁繁海棠枯叶。
  树下一人,立如刀锋。黑衣夜凉,他缓缓转身,侧脸如玉石一般,锋利的棱角在玉石上雕刻出清晰的五官。他一眼望过来,沉黑冷冽的眸,说不清道不明。
  沐河清停在他面前不远处,依着窗户寸进的灯火和月色,她忽然觉得这位“玉面都督”,有些好看。
  她下意识地瞥向树梢房梁处,有些模糊地暗自想道,她捡回来的小孩似乎……更好看一些。
  “……沐小姐料到我会来。”叶寒舟神色似乎极为平静:“今夜之后,我离京之期也近,沐小姐若还有什么安排,不妨直说。”
  沐河清弯唇笑了笑,笑容清冷好看:“谈不上安排。只是叶公子既然要走,想必府上已经安顿好了?”
  “……你放心。”叶寒舟缓慢地眨了眨双眼,却还是不忍移开视线:“我离开期间,叶府绝不会生事。”
  “……误会了。”沐河清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不是不放心叶府,是不放心叶公子有所牵挂。”
  “……这也不用担心。”他淡淡抿唇:“不会耽误做事。”
  他的牵挂……她自然不知。
  沐河清觉得自己耳朵不太好,这语气……竟还有些错味儿的委屈。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搞得好像她是那种嫌弃他做事不力的同盟一样……
  沐河清唇角僵硬,面上一派镇定,心里暗暗提醒:别发火别发火,对人好一点,人还要给你办事!
  “我打算送叶公子一份见面礼。”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轻快了些:“算作我的诚意。”
  叶寒舟点点头:“什么礼?”
  沐河清走近一步,两人的距离拉得越发近,影子在月下重叠着,男子瘦长的月影几乎要盖住少女的影子。
  月下,少女有些狡黠地弯唇,像极了那日她无礼地要求轻鸿楼品酒一般,道了句:“功名前程,总要有份投名状。”
  “我亲手送你一份。”
  月色低垂,有云蔽月,半藏半露。
  叶寒舟轻轻俯身,眼中映出女子瑰丽的双眸,黑沉的眸中荡出微微涟漪。
  “你弯腰,”她放低声音,抬眼估计了一下对方的身高,举手示意了一下:“我与你细说。”
  他继续俯下身子,心口跳得飞快。
  少女在他耳边轻快地描述了三日后他需要做的所有事情,却也没有说明这份投名状究竟立的什么功出了什么名。
  似乎她不可能骗他、欺他、冤他,似乎她不会耽误他、陷害他、污蔑他。
  他记得少年时在狼牙州,也是一个女子,夜夜不顾他的冷待婉转而歌、日日围着他翩然起舞,那一晚的小心翼翼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为了骗他赴一场鸿门宴的局,陷害他沉迷女色,要削他的权、夺他的兵。他亲手送了那个胆大妄为的舞女一剑,剑入肺腑,无力回天。那个女人瞪大了眼望啊望啊……只看见了如潮鲜血和那双黑眸中淡淡掠走的一丝嘲讽。
  而如今,哪怕他当年在散骑营,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哪怕在朝堂,小心驶得万年船;哪怕在狼牙州,他见过那么多的手段;哪怕在轻鸿楼,他知道顾乘风的心机……
  呵。
  他嘴角微微扯了扯。
  他也从未想过不按她说的来做。
  甘愿……如此听话。
  沐河清快说完了,听见那人喉咙中一声闷笑,她诧异地抬眼——一眼撞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夜色。
  “咚!”
  一颗石子划破那片夜色,袭向她裙边的地下。
  沐河清猛然回神,意识到有人要来,略略错过那道眼神,语气飞快:“该说的都说了,切记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信号为准。”
  院落外已经老远传来脚步声,隐隐能听见清霜、清莲两个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姐今日回来倦得很,许是宴会上糟心的事儿多……”
  “也说不准呢,还是等清云那丫头打听了消息回来再说……”
  “先去提醒提醒小姐洗漱就寝了……”
  “……正门应该也走不了了,”沐河清顿了顿,拉过他的袖口至房门:“从东厢的窗户溜,那里人少,好溜。”
  叶寒舟向前踏了一步,瞥了眼自己的袖口,克制地道了一句“保重”,遂钻入了灯火熹微的长悦阁,关上了房门。
  沐河清刚转过身,便听见两个丫头一前一后走近。
  清莲惊呼一声:“小姐!”
  清霜借着灯、月凑近之后才反应过来:“天色这样黑,小姐怎么在外面站着呢?”
  “也不带一件披风,着凉了怎么办呀?奴婢这就去拿!”清莲拧起秀眉,急匆匆地准备进屋。
  沐河清恰到好处地仰头望月,及时出声道:“不必了,我见今夜月色好,出来看看罢了。倒是不冷。”
  云层缓缓涌动,皎洁的月色也几乎露不出半分了。
  清霜、清莲:“……”月色……是真好。
  沐河清正欲回去,一阵秋风扫落叶迎面而来。结果……她酿跄着打了个喷嚏。
  清霜、清莲:“……”小姐……是真不冷。
  二人看不下去了,左一个右一个把人搀扶进去了,正准备伺候少女洗漱,沐河清又想起桌前绣的那个荷包,想了想还是道:“我晚一些再睡吧,祖母快回来了,我想绣个新的荷包给她。”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拗不过自家大小姐,只好双双又退了。
  少女有些发苦地坐回宽大的椅背上,懒懒地缩进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那半个绣完未完的荷包……怎么看,怎么丑。
  她没好气地揉了揉眉心,把这个半成品随手扔进了绣篮里,一篮子里多少已有七八个绣的红橙黄绿的半成荷包了。
  她愁了一会儿,又重新收拾手头,重新动手开工。
  一针一线,赶赶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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