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眼
【苏黎见到南缨的第一眼,在清晨六点半的北京。】
早春,微雨,有些微微的凉意。
苏黎站在电视台门口的武警岗亭里,笔直的注视着前方。
六点半,正是一个城市开始苏醒的时刻,但对在媒体工作的人而言,却是个尴尬的时间。
约莫到了十点钟之后,才会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上班。而现在,只有加班一整夜的编导,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从大楼里走出来……
苏黎刚调来这里的时候,对这种作息还有些不习惯。但站了一个月的岗,也就渐渐的习以为常、目不斜视了。
但今天,却有一个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说在这个敏感地带的门口,引起一名武警官兵的注意,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儿。
一旦被“注意”了,就意味着那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奇怪,勉强够得上“危险分子”的行列……
而被注视着的南缨,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所觉。她只是,懒洋洋地撑着一把雨伞,懒洋洋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是的,陌生。
五年的漂泊他乡、五年的异旅行人,早让她忘了这座城清晨的模样。这城市变化得太快,快得令人措不及防。
所以或许是时差使然,又或许是天性作祟……总之,南缨居然笔直的站到了武警岗亭的前方,就像站在了一个花坛旁那样自然、那样浑浑噩噩……
苏黎实在是不想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因他的第六感神经末梢,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个女人只是奇怪了些,实在是没什么危害。
但她偏巧站在了他的正前方!侧着身,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而站岗的时候,目光就应该注视着正前方,所以苏黎就那么不情不愿的,将目光扫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瞧不打紧,他的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
苏黎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总之心里头‘嗡’的一下,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太奇怪了、太太太奇怪了……
春寒料峭,街上还有人裹着羊绒大衣匆匆走过。但这个女人,竟穿了一条裸色的丝质长裙,外面就披了件卡其色的风衣,连袖子都没套进去。
裙摆扫过脚踝,露出一双平底拖鞋,鞋面上却缀了满满当当的珍珠……
这一身,风度是够了。但‘冷度’,想必也是够的。
苏黎控制不住的在想一个问题……她不冷吗?
虽说他穿得也不多,但军人成天训练,身上就像揣了个火炉,簇簇的冒着热气。
但这个女人,从骨头缝儿到头发梢儿,都透着一个‘冷’字。
她侧着身站在苏黎面前,举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鼻梁挺直、嘴角微抿……
分明是浓烈至极的长相,美得让人难以忽视。却偏偏的,有种淡漠和颓唐的气质,让她的眉眼都隐在了浓雾里,影影绰绰。
苏黎注意到这些,还真不单单是因为一个‘美’字。毕竟在电视台进出的男男女女,长相哪儿有差的呢?
明艳动人者有之、清纯灵透者有之……中队里的毛头小伙子们,起初还骚动过一阵子,每天的眼神都是亮的。但时间久了,就渐渐明白这些人,和他们永不会有交集。
虽都在一个屋檐下工作,却像两条平行线。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所以之后,就算再美、再有名头的人出现,都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了。花瓶看多了,也是会审美疲劳的。
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却有种奇特的、充满矛盾的气场。
最奇怪的是,她站了整整半个小时,都没换过姿势。就那么懒懒散散的站着,目光空洞,盯着不远处的地砖。
若不是每隔十分钟,她会从风衣兜里掏出手机,回上一条讯息。苏黎几乎都要以为她是盲人了,再不然,就是个被酒精掏空了理智的醉鬼。
不然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那样冷、那样灰败的神情呢?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似乎有些烦躁。左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但另一只手撑着伞呢,实在是没法儿点火。
恰巧此时,一个打着哈欠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便轻巧的扭过头去,冲那个人扬了扬下巴:
“叔,帮我点个火呗。”
被点名的男性职员,明显的愣了一下。其实他才三十出头,虽说加班搞得蓬头垢面了些、油光满面了些,却还没到能被人称作‘大叔’的年纪。
但被骤然叫住,他的脸上却仓皇的升起一抹红晕。不仅没有生气,还殷勤的上前点了火,挂上一抹讨好的笑容。
“谢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清冷至极,带着明显的疏离。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眼里流转的光芒,和嘴唇微微勾起的弧度,却让苏黎的脑海中,无法控制地闯进了四个字——
媚骨天成。
苏黎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两个挂着工作证的女职员,互相挽着胳膊进了门,窃窃私语着。
“门口这个是谁?看着挺眼熟的诶,是哪个明星吧?”
“不可能!明星都直接坐保姆车进台的,但她连个助理都没带……”
“那肯定是来录节目的嘉宾!也不知道是哪个组请来的……这颜值,一准儿有收视率!”
“对了,说到收视,上周咱们……”
声音远了,但那女人还在站着,一动不动。
小雨淅淅沥沥的,远处的天色和景致,俱都是灰色的。苏黎差点儿就要出声提醒,想让她往侧面移两步。
但地是公家的地,砖是公家的砖。她站在那儿,虽碍眼了些,但一没犯法、二没挡道,没什么理由挪开。
苏黎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有一个揉着眼睛的女职员从里面走出来,长头发乱成了鸟窝,走一步晃三晃,困得不行的样子。
但走到门口这里,她却忽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到狂喜、再到红了眼眶,只用了短短几秒的时间。
而方才神情淡漠的女人,也扬起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冲散了云雾。
于是,在清晨七点钟的电视台门口,苏黎充当了一回狗血言情剧的观众。他眼睁睁看着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而黑伞跌在了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好几圈。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问话的女孩儿有些激动,甚至语无伦次:“五年没见啊!应该让我去机场接你的!而不是……而不是大清早的让你站在门口,等我下班……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我……”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凌晨三点落的地,头一个想见的人就是你。”
“你还欠我一个毕业旅行呢!我跟你说啊,南缨,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这位加班狗,你还有闲工夫旅行?”
“滚!就你这嘴,在美国怎么没被人打死?……诶,咱俩去吃早饭吧?炒肝儿还是包子?”
“你都困成什么样了,我先陪你回去补觉。”
“我靠这么贴心!反正你也闲的没事儿,以后每天来接我下班呗!”
“美得你……”
……
两个人捡起伞,叽叽喳喳的走远了。
奇怪的人终于走了……苏黎这样想着,便松了口气。
【南缨见到苏黎的第一眼,是透过整面的玻璃幕墙。】
还没到午饭时间,南缨在电视台的西餐厅里,等着白夭偷溜出来,跟她吃个短暂的午餐。
要说这位白夭,也是位奇人。
她跟南缨一样,是个妥妥的二代闺女,打小儿金山银山享用不完。但毕了业,却偏偏选了十分苦逼的媒体业,还成天夹着尾巴,生怕被人知道她的家底儿。
其父白光,是商界鼎鼎有名的狠辣人物,十几岁就辍学下海打拼,又恰巧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热潮,就这么倒腾了几年杂货,竟倒腾成了国内最大的进出口贸易公司!
可惜白光前半生热衷于赚钱,却忽略了造人。人到中年的时候,才迎来了一个宝贝闺女。为此,还特意请了算命先生,从《诗经》里择了个‘夭’字,安给了爱女。
但是,白夭、白夭,听起来就像“白要”一样!白夭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没少被小朋友们调侃,于是气呼呼的,今后只准朋友们叫她“小白”或者“夭夭”,不然一准儿翻脸!
但除了她爹之外,却还有一个胆儿肥的姑娘,敢直呼她的名字“白夭”……那自然,就是南缨了。
她们这个圈儿里的孩子,上的基本都是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到了高考的时候,才会各奔东西、各安前程。
人长大了,总归是要分别的。但白夭唯独舍不得的,也是南缨……
当年南缨上到大四,还差半年就光荣毕业了,却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幺蛾子,只好远遁他国,当一只缩头乌龟。
不知内情的人,还感叹南缨是个性情中人!竟舍得从国内顶尖的学校辍学,还放弃了金融专业,跑到鸟不拉屎的美国远郊,去艺校从头学起。
看来艺术家对人生境界的追求,还真不是他们这种被金银蒙了眼睛的俗人,所能理解的……
但白夭知道内情,想替南缨打抱不平,却也无从施展……
她是家里的独女,被亲爹宠得浑身恶寒,生怕自己变成混吃等死的老闺女。曾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但见识了南缨母亲的雷霆手段之后,才知道‘家事’二字,乱的很!
而被家里流放到国外的南缨,一度跟白夭断了联系。直到最近两年,才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振旗鼓,跟白夭聊得你侬我侬。
这不,才刚刚回国,俩人就恨不能天天见面。
但白夭实在太忙了,南缨坐在餐桌前,等得百无聊赖、万念俱灰……
一个偶然,她扭头去看楼下的风景,却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一队军人,在楼下广场练棍!
是的,就是那种实打实的木棍……
而南缨这人吧,对大部分事情都淡漠的很,唯有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怪癖,就是对军人有种莫名的热情。
曾几何时,白夭跟她结伴去灾区捐物资。两人都是代表公司去的,自然穿得一本正经、说话也一板一眼的。但南缨前脚刚捐完支票,后脚就跑到解放军队伍里,两眼冒着星星的拽着小伙子聊天!
就这样,一旁的领导老总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秒前还高冷无比的南缨,在一秒后,华丽丽的变成了追星少女,还是流着二尺哈喇子的那种……
人设的塑造需要苦心孤诣,可崩塌嘛,就只在一瞬间……
而今时今日,白夭踏进西餐厅大门的时候,就看见南缨饶有兴味的站在落地窗前,目光灼灼的盯着楼下。
于是白夭艰难的吸了口气,走到南缨身后,弱弱地出声:
“你干嘛呢?”
“你看啊!”,南缨兴致勃勃的指向楼下,问她:“这是在录节目?”
白夭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一瞅,刚巧看到武警们练到最后一招,棍子齐刷刷的砸到地上,地动山摇、气壮山河……那一下狠的,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力道……
白夭见怪不怪,解释道:
“哦,不是!他们是武警中队的,在电视台执勤。这儿是我们的上班场所,也是他们的营地,所以经常会练些有的没的。上一回,我还看见他们练枪呢!”
“原来是真的……”,南缨的视线黏在了玻璃上,笑得高深莫测。
“什么真的假的?你……”,白夭一脸莫名的扭过头去,却被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说道:“你怎么虎视眈眈的?”
知南缨者,闺蜜也。
白夭的思绪转了两圈,随即诧异地挑了挑眉,凑到她耳边说:“大姐……这是真的军人,你想什么呢?!”
“哦?”,南缨冲她眨眨眼睛,“你说我想什么呢。”
“不是吧!”,白夭哀嚎一声,“你看上哪个了?咱能别这么见异思迁么?你昨天还说对我情深不移呢……”
南缨把手搭在玻璃上,缓而又缓的画了个圈。而后扬起嘴角,浅笑着说道:
“真好看呀……就像橙汁一样……”
白夭被她的语言能力雷得外焦里嫩,咳了一声:“你这是什么鬼形容词?夸一个军人,不说英武、阳刚,说‘好看’就罢了……橙汁是什么意思?看肤色的话,也是可口可乐吧。”
南缨的眼里闪着光,轻轻摇头。
她觉得自己没说错,楼下的那个人,真的像橙汁呀!有种健康的味道……
楼上楼下离得太远,其实看不太清楚。南缨努力的向下瞧,才看到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皮肤是小麦色的,浓黑的眉,眼睛像黑玻璃珠,亮晶晶的。
许是南缨在黑暗里走了太久,骤然看见他,就像看到了最亮的一抹光。虽有些刺目,却抑制不住的想要靠近。
但白夭却拽着她回到了餐桌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就得了,别打什么歪主意!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铁血铮铮、一身正气的。像你我这种魑魅魍魉,还没靠近,就得被烤化了。”
“魑魅魍魉?”,南缨托着腮,缓缓地说:“就是在地府里走得太久,才要出来晒晒太阳嘛……”
说完,她竟拿起手包起身,往餐厅门口走去。
白夭拦住她:“你去哪儿?”
“去要联系方式。”,南缨答得一本正经。
“你疯了?先别说武警执勤的时候能不能用手机……就算能用,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去了,人家也不会给的!”
“可是我喜欢他呀……”,南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我再说一遍,他是军人,一身正气的那种。”,白夭压低了声音,说:“你觉得他能接受你的生活方式吗?”
话音刚落,南缨的眼里便划过一丝黯然。她扯了扯嘴角,说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跟他说说话,没什么别的意思。”
白夭自知失言,生怕惹到了南缨的伤心处,于是赶紧打着哈哈,往回找补:“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吃午饭,坐在食堂的武警专区,连座位都是固定的。”
果不其然,南缨听了,终于舒了口气,笃定地笑了一下,说:“那明天,记得帮我办访客证呀。”
“好……喏,我的饭卡也给你吧。”
“这就不用了。”
这一刻,南缨笑得像只成精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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