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哑剧
北京迈入仲夏的时候,苏黎迎来了他调职后的第一个休假。也可以说,是六年来,唯一的一次长假……
他换上便服,跟着汹涌的人流挤进地铁,身上是一个空荡的双肩包。家本就在北京,所以也没什么行李。早上收拾的时候,左看右看,最后就装进去一个相框和保温杯。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靠在车壁的角落,一身黑衣,半张脸隐没在鸭舌帽底下。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同车厢的小姑娘,窃窃私语,在偷偷地打量他。
不过苏黎最近老被南缨打量,早练就了一张铜墙铁壁的脸皮,对姑娘们炽热的眼光视而不见。待到用余光瞟见,竟有人挤过人群,笔直的向他走来的时候。
苏黎叹了口气,默默地挤到了另一节车厢……
此刻他忽然想念起边关的清静,那里幅员辽阔,地广人稀。
当年入伍的时候,苏黎执意要去最危险的岗位。家里人想着,让他锻炼两年也好,便勉勉强强的同意了。但没想到,苏黎这一去,就是整整五年。
他驻扎在云南的边境,那里是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气候,日照强烈,t恤总是被汗湿透的。
大部分人以为,缉毒只是公安的工作。殊不知在那个混乱危险的地界,也有一批武警官兵,在出生入死,奉献着自己的一腔热血。
苏黎从一个皮肤白皙的小伙儿,被晒成了黝黑的青年。却愈发的,爱上了这份工作。
他迷恋于枪林弹雨的刺激,也享受着与歹徒斗智斗勇的热血。他与他的战友们,都是一样的青春洋溢,一样的满怀希望,想要去守护这个国家,和千千万的群众。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苏黎的信仰,才开始天翻地覆……
他仍记得那天的火烧云,耳边的气流轰鸣,一时嗡嗡作响,听不到任何响动。而远处,腾起大片的烟雾,扭曲着升上高空,再狠狠的,砸下一堆沙砾。
苏黎半跪在地上,一半身子都被血浸透了,但他感觉不到痛,甚至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那一瞬间,他怀疑起自己的处境。是否这五年,都只是少年苏黎做的一个长梦?
否则为何梦醒后,行囊里,竟只留下一张单薄的相纸?
那件事过后,苏黎终于被调派回京,在一个有着摩天大厦的国家单位执勤。他看着门前的川流不息,人群熙攘,像极了一场哑剧。
人人都说,北京的天被雾霾盖住了,是灰色的。但苏黎睁大了双眼,却只看到一片令人怵目的黑白,这让他感到窒息。
苏黎仍旧会笑,只是那笑容里掺了沙砾。
但在一个早春微雨的清晨,他看到了双目空洞的南缨。她站在雨里,眼中竟是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那个时候,苏黎沉睡了已久的赤血丹心,忽然蠢蠢欲动起来。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等着他的救赎。
他想着,自己想守护南缨的心情,应该和从前一样,只是想守护千千万的人民群众。毕竟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这就成了他一生的责任,有苦涩,但更多的是满足。
人活一世,总归要有些精神寄托的,不是吗?
不然时钟指针转动的每一刻,都似是凌迟。
……
和父母、兄嫂吃完晚饭,苏黎便独自回到了二环以里的老宅。他要拐过三个胡同儿,踮着脚从如梭的游人里穿过,再走上两个转角……才能回到那个隐蔽在老槐树下的小院儿。
槐香漫天,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落花。
近年来,老爷子都住在郊区,和老战友们钓钓鱼、打打球。身体倒和从前一样倍儿棒,只是岁月不饶人,血压难免有些升高。
而看到苏黎后,老爷子的血压、血糖,都控制不住的一路飙升。苏黎知道自己不服管教,这些年来没什么建树,反倒落下了一身伤病,平白让老爷子担心了。
要是成天在老爷子跟前儿晃悠,指不准要把他气得头晕脑涨。还不如先自己住上几日,等老爷子气消了,再去赔个不是……
军人的作息总是很规律,就算在休假期间,苏黎也绕着院子例行训练了一个小时。而后简单地冲了个澡,一头栽在床上睡觉。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槐影婆娑,印在窗户上,总有些吓人。
但苏黎一身的阳气,什么魑魅魍魉都近不了身,自然是睡得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但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枕头旁的手机忽然刺耳的响了起来,时间显示2点32分。
苏黎条件反射的蹦了起来,一把抄起手机,却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北京休假,而不是在枪林弹雨的云南边境。
他不禁蹙眉。这深更半夜的,是谁要找他呢?
手机上是一个陌生号码,显示着‘北京本地’。就算是保险推销,这个点儿也不会打来电话了。所以苏黎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但是,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喂’字,电话里却传来了慌张的女声!
“苏黎,是我!我是南缨啊!救我!”
南缨??苏黎原本还有些迷糊,却一下子就清醒了,睡意全无!他抄起枕头旁的白t恤,一边匆匆往头上套,一边对着手机问道:
“你在哪儿?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伴随着跑车加速的引擎声,甚至还有轮胎摩擦地的声音。
南缨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
“我、我在四环上!有三辆车一直追我,想把我逼停到辅路上。我车技不好,甩不掉他们。怎么办啊?我不能停啊!”
该死!苏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穿上鞋就往院子里冲,吼道:
“南缨!你应该先给警察打电话,而不是向一个陌生人求救!”
“可是……可是你不是陌生人啊!”,南缨也急了,撕心裂肺的冲话筒吼着:“你是军人啊!苏黎,我该怎么办?他们快要把我别到出口了!怎么办啊?”
电话那端的声音尖利破碎,苏黎深吸了两口气,反倒沉着下来,稳着声音对她说:
“南缨,听我的,别慌。踩足油门,往最左侧的车道开,千万不能被挤到出口。你知道自己的位置吗?别挂电话,我替你报警。”
深夜的北京,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环路是绕着整个北京城的,可以无休止的绕圈子。但一旦被挤出了环路,就只剩僻静没有人烟的辅道了。
若是那样,三辆车在辅路上堵一辆车,简直轻而易举。
就算把车门锁紧也没用,用安全锤使劲一敲车窗,玻璃就全碎了。南缨一个身上没二两肉的姑娘,显然敌不过有备而来的歹徒。
就算路边有人,看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也是拔腿就跑,顶多是跑到安全处,才哆哆嗦嗦的打个电话。肯定不会当时去帮忙的。
而南缨,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
今晚有约,她照例开着车出了小区大门。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但正是夜猫子活动的时刻,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她出了小区不久,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一辆帕萨特、一辆面包车,还有一辆黑色的不知什么型号的suv。这三辆车一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南缨觉得有些危险,但不能确定,就故意一会儿加快速度、一会儿猛地减速,去试探那三辆车。但结果让人不寒而栗,那三辆车始终紧紧的咬着她,一路狂追。
借着后视镜,南缨努力的向后张望,看到面包车里,坐着两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大汉,面目都看不清楚。
她原本在开往三里屯的路上,才走到半路,还没到热闹的地方,四周都没什么车。而那三辆车,已经蠢蠢欲动的想要把她堵在小路上。于是南缨把心一横,一个大转弯,一路疾驰向四环逃去。
她的路线改的太快,倒让那几辆车有些措手不及,过了几分钟才追了上来。
南缨自知车技平常,绝对甩不掉他们,急急忙忙的按了电话,头一个就打给了苏黎。
但电话响了三声,还没有人接。南缨心中一慌,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他睡着了没听到电话怎么办?他有事过不来怎么办?……
幸好,就在她即将按掉电话,改拨110的时候,苏黎终于接了。
而此刻,南缨一边踩足了油门,一边寻找着四周的路牌标志。
“我刚刚开过慈云桥。”
“好。车速多少?”
“100。”
“尽量稳住,必要时再加速。我已经联系警察了,你别慌,注意安全。”
“嗯……”,南缨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她觉得苏黎不会来了,毕竟自己在环路上飞驰呢,也太难找到准确定位了。
就算苏黎仓促赶来,估计也,来不及了吧……
但电话里,却传出了嘈杂的发动机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南缨心中一动,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涌了上来……
他真的来了?
南缨深吸了两口气,眼神里的躁动少了些许。
但是,她等不及了……正如南缨所言,她的车技的确稀松平常。就算开着一辆身价不菲的跑车,也没有急速转弯变道的本事。
在过一个大弯的时候,她还条件反射的踩了下刹车,同时心中‘咯噔’一声。
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suv冲到了她的前面,帕萨特到了她的左侧,而面包车紧随其后。三辆车彻底的把她包围了起来,齐心协力的把她往出口挤去。
摆在南缨面前的,只剩两种选择。一种是认命的开上辅路,但那也意味着,她将很快被逼停到路边,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危险。
还有另一种更冒险的选择,是开足马力,找准缝隙往前冲。这种办法,十有八九会与前车发生碰撞。但一旦逃出去了,就能再多争取些时间。
南缨知道,北京的出警速度,还是出了名的快的。只是自己身在环路上,位置不断变换,警车追上来需要时间。而此刻,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了。
“苏黎,你在来的路上吗?”
“我在,等我。”
耳边是轰鸣的引擎声,南缨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有些害怕的咬了下唇。
但下一刻,跑车却‘轰’的一声,猛然向斜前方冲了过去!
苏黎一直带着蓝牙耳机,而此刻,耳机里轰鸣作响,在一声剧烈的撞击之后,鸣笛声、玻璃碎裂的声音,都交杂在一起……
“南缨?南缨?”,毫无回音……
“南缨?你他妈干什么了?说话啊!”
过了几秒,又似乎过了漫长的几分钟。耳机里,终于传出一句虚弱的女声:
“苏黎……我好疼啊……你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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