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翻涌的回忆
【十年前，夏末】
小南缨正在数绘板上画着什么，手下动作飞快。
她不爱开空调，大夏天的只用个老式风扇，在房间里左右摇摆。
好在屋子也不太热。她住在一楼，5米多的层高极为开阔，整面的落地窗前是森森树影，依稀能看见小区里那汪碧绿的小湖。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界儿，还是四环里面，竟然能有这么好的小区绿化。明眼人一下就能猜到，南缨的房间虽不大，价格却必定令人咋舌。
此时，南缨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但她一个人住，无人陪同。
小区里流行什么冷淡风、极简风的装修，很多人都是请先锋设计师设计的，苍白和乌黑的大理石交织。那时候，南缨可不是喜欢黑白色的主儿，她就喜欢极繁，墙壁用墨绿、橙、墨蓝几色点缀，搭配得很是和谐。家具有的是中古物件儿，丝绒的、布面的、灯芯绒的，有的却是当代知名设计师的作品，线条流畅简约。再加上写意的地毯和软装，这个家复杂得恰到好处，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午后的阳光是温暖的蜜糖色，一半勾勒在南缨的脸上，显出柔和的光影。她肤色极白，此刻被染上了颜色，倒显得整个人都温润了起来。
南缨画着画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年少的时光穿行，不知不觉就跨过了月亮阴晴，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她的轮廓尚显稚嫩，但已经显出极美的征兆，脸上的线条日益明朗，姿容一日比一日更盛。但眼中的光芒寂寂，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晦暗的神色。
或许出去走走也好，每天窝在家里画图、写作业，连饭菜都是让人送上门的。宅得就像一朵发霉的蘑菇，长在松针覆盖的阴影里，木木然，没有光亮。
南缨把手中的画笔切换成了橡皮，把用休息时间画了一个月的画稿，一笔一笔擦掉。脸上神情倦怠，不带任何感情。
她画的其实是学校的暑期作业，一张全家一起出去玩的插画。可见整张都是编的，把脑海里的情形落实了一下罢了。但画完还是觉得太假，惶惶然不知如何适从。
【入秋】
北京的深秋是极美的，也是极其萧索的。
从学校回家的路边，两旁是金黄的银杏，潇潇洒洒的铺了满地。保洁人员在这个季节，总是很浪漫，留着落叶让人观赏。偶尔兴起聚拢成一堆，还给归拢个心形，煞是可爱。
但天气日渐寒冷，这天还下了场秋雨，一下子把银杏淋下来大半。
天黑了，江南在跟物理死磕。他偏科比较严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成绩综合下来就是中游，很是头疼。
电话却突然响了，屏幕显示的是：缨来电
江南有些疑惑，南缨很少跟他私下联系，这个妹妹跟家人都不亲近，保持着得体的距离。电话号码虽然存了，也只是互相发个短信，从来不给他打电话。
“喂？”
“江南……”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在电话里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江南惊了，连忙问了几句怎么了，她却哭得投入，并没有答话。
渐渐地，江南发现她这是小孩子的哭法，跟平时的形象很不相符。虽然对方哭得很惨，江南却突然觉得有点儿可爱，甚至有点儿想笑。
“嘘……”
“呜呜呜……”
“好了！stop！”
江南故意变了音调，打断了她的哭腔。小孩子闹脾气都是越哭越大声，必须得打断下才可以止住。果不其然，南缨噎了一下，抽抽鼻子，哑着嗓子说：
“江南，我听保姆说，我妈妈又怀孕了是不是？她又要有新的孩子了，我没有家了……”
江南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了一下，说：
“别挂电话，你等一下我。”
“嗯。”南缨的声音恹恹的，没有精神。
家里的阿姨看到江南夺门而出，很是吃惊：“外面还下雨呢，你出去干什么？把外套穿上吧，我给你拿去。”
“我去买可乐。”
“可乐？家里不是好多可口可乐吗。噢你是想喝百事的吗？大晚上的，我给你去买吧。等等！跑什么！好歹把雨伞带上啊？”
江南闷头冲了出去，什么也没有听清。
一楼的房间，附带一个小院子，虽然只是四五平米的超迷你院子，好歹也是一方天地。
小区里的住户，大多都把小院儿打理得草木葱茏，一步一景。唯独南缨的屋子，因为没有人管，在这个季节越发显得荒芜。地上积着三三两两的落叶，灰黑色边框的大落地窗，此刻寂静着，像吞人的怪兽。
那本该是个绝佳的赏景的窗户，此刻却连灯都没开，漆黑一团。
江南忽然有些退缩，‘我去干什么呢？’‘我去能安慰她什么呢？’‘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平常自己关心她，南缨不都爱答不理的吗……’
江家的家教森严，大哥不苟言笑，江南身为次子要得宠些，因此性格也大胆了一些。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出于好奇亲近，又由于对方的冷漠慢慢躲开。说是家人未免太过牵强，可也不是陌生人，总在心里有一片地方。
脑海里思绪翩飞，正在犹豫间，江南忽然发现在黑暗里，南缨竟然坐在地上。她斜倚着墙，一只胳膊举起来，挡住了脸。看样子，像只委屈巴巴的小兽。
「被雨淋湿的狗狗」
不知道为什么，江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南缨在学校一向要强，成绩好，社团活动也很活跃。她就像只有攻击性的孔雀，仰着高傲的脖子。
但此刻，江南忽然觉得，那个在一片漆黑中瘫坐的她，才是真实的。
江南轻轻敲窗户叫她：
“喂，喂……别哭了。”
透过窗户，能看到南缨慢慢地抬起了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门没锁，你要进来吗？”
“我不进去了，你到窗户这儿来。”
南缨有些疑惑，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小雨还在淅沥着下个不停，玻璃窗上的水珠凝结汇聚，蜿蜒着流下来。
江南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借着湿漉漉的雨水，贴在了窗子上。
“你看，好看吗？”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杏叶，颜色金黄，形状工整。
南缨先是愣了，而后扑哧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干嘛？”
“这可是我今天在路上挑了好久的，最好看的一片，送给你当书签了。”
“都湿了诶。”
“你就当是洗过了。”
南缨的抬头，隔着玻璃看向江南，他还是一贯的明朗的笑意，干净纯粹，带着世家公子的骄傲。南缨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既是羡慕，也有一丝的神往。
江南的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南缨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小火苗，像是烛火，微光。而那一点光亮缓慢地扩散开来，整个胸腔都暖融融的。
如果没有变数，下一个寒假，南缨照例是要和家人过年的，大年三十去爸爸家，初一去江家。爸爸新娶的阿姨，其实待她很好很客气，会亲手包一个厚厚的红包，怕她不收，悄悄塞在枕头下。
但南缨总觉得，那种其乐融融，就像是蒙了一层白色的蚊帐。她知道那是虚幻的，早晚有一天会被揭开。但当那一天果真到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北京的房子，有些可以被人称之为家，有些就只是房子而已。
南缨年轻轻轻，就拥有价格不菲的房产，但她的心里没有家，一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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