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明
“你要上神悯山拜师对吗？但是你没有眼睛，他们是不会收你的！你放过我一命，我把眼睛给你。”怕君樾没耐心听完，应疏罗说得极快。
君樾诧异，沉默了许久。
他本不该多听他一句话的，更不该认真地考虑他的建议。他要杀应疏罗并不只一个理由，并不是他用一双眼睛就能抵消掉那些理由。
可是，无情大道内境里的那条裂缝在发抖，在蠢蠢欲动，扰得人心烦意乱。
应疏罗的心脏跳得飞快，紧张地等着君樾的回答。只要保下一条命，暂时没了一双眼睛是值得的。
没了眼睛，他还可以去冷墟找臻阳花的果实代替，那果实与真眼并无两样。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你应该听说过神悯山不收残缺之人，如果你真想今年十月就去拜师，最好就是找到眼睛。”应疏罗又说，“神悯山三年才收一次徒，错过了今年就还要等三年。”
“灭了你宗族的主谋并不是我，我只是个跑腿的！我照顾了你五年，现在还你眼睛就不欠你什么了难道不是吗！”
君樾摇摇头，轻叹了一声，那声音带着遗憾和怜悯。
“阿问，我好疼……”应疏罗的声音带着哭腔，颤颤巍巍像是疼极了。
哪里疼？为什么会哭？为何内境的裂缝会越来越大……
浅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远处树林深处灵虎躁动地发出咆哮声，君月令脸色微变。
应疏罗受了伤，流血了。
“我答应你。”君月令说完就把噬魂阵撤了，快步走到应疏罗的面前。
如果这世间会有一件至宝能够让所有修仙者疯狂，那就是应疏罗的血液。即使君月令答应了放应疏罗一条生路，他也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
最好的办法是将他禁锢在岛上。正好，也防止他以后成为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应疏罗心底微松一口气，君月令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信守承诺。既然他刚才说答应了他，那就不会反悔。
君月令握着应疏罗的手腕给他止血，应疏罗恼恨地要挣开。
假惺惺！
“应疏罗，你的血液特殊，不能让别人看见你流血。”君月令不管他的挣扎给他止了血。
“什么东西？”应疏罗虽然很想把这个碰他的逆徒一把子掐死，但听到他这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你跟我说过那个《西游记》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干嘛？”
“你的血相当于《西游记》里面的唐僧肉。你若是在他人面前流血，相当于让唐僧在妖怪面前赤身裸、体、引、诱。”
“？？？！！！”这他娘的什么鬼比喻!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血液有多特殊？！”
“唐僧也不知道他的肉特殊。”
“……”
应疏罗被君樾绑回去了，才发现竹屋里二徒弟、三徒弟、鹿灵早就被绑了，正排排坐在墙角。
“师尊！”
“师尊！”
“应疏罗，你这个大徒弟怎么回事！”
应疏罗面色恹恹，他现在仍处于被白眼狼背刺的难过和愤怒中，并不想说话。
君月令将鹿灵和应疏罗带去另一间房间。
他给鹿灵松了手，但脚下还绑着绳子禁锢着他的行动，他提出让鹿灵给他和应疏罗换眼睛。
鹿灵瞪大眼睛，看了看应疏罗，又看了看君月令，“你们确定？”
应疏罗不情不愿道：“嗯。”
鹿灵点点头说：“那行吧。”
应疏罗瞪了鹿灵一眼，十分恨铁不成钢：“你就，你就不能用硬气点吗！你好朋友的眼睛要被坏人拿走了！”
鹿灵一脸无辜说：“可是你不是同意了吗？”
应疏罗：“……”看不出来我是被迫同意的吗！
“你不愿意也可以。”君月令淡淡说。
“……我愿意。”应疏罗咬牙切齿道。他要是不愿意，命就没了！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气死他了！鹿灵一个鹿仙竟然也会被这个白眼狼套路绑了起来！怪不得那条龙不让他出岛！
应疏罗和君月令齐齐躺在床上，鹿灵正准备动手。
“等等！”应疏罗突然坐起来说。
“嗯？”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换上眼睛后，又反悔了，对我赶尽杀绝？”
“……我不会反悔。”君月令说。
“谁知道呢？我不信你。”
“那你要如何？”
“我要你跟我签订契约。”
君月令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应疏罗咽了咽口水说：“鹿灵知道一种契约，这种契约签订后，除了两人不能伤害彼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他朝鹿灵使眼神，拼命明示。
鹿灵点了点头，发觉君月令看不见，他又说：“嗯嗯。”
他就只知道一种契约，是他和那条龙签过的。事实也确实同应疏罗所说的。
鹿灵和应疏罗说起这个契约的时候，君月令就在旁边听着，他也知道。
“你要跟我结契约，我才能放心地把眼睛给你。”应疏罗外厉内荏道。
“你的要求太多了。不如直接杀了你。”君月令冷冷地说。
“你说你不会反悔！你这个白眼狼！”应疏罗惊怒道。
君月令深呼吸一口，舔了舔唇，无言了半晌，似乎在思考。
“这有什么的，就只是让你不能伤害我而已啊！你怕了？怎么你不是天下第一吗？你还怕我对你怎么？你这个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要我的眼睛，现在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应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不去找别人！凭什么要来找我！凭什么！”
应疏罗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
“你的眼睛在萧逸珠那里！你有本事自己去拿啊！几大仙门围攻君家，你有本事去找他们报仇啊！找我干什么！我他娘的养了你这么多年！”
“好。那就结契。”君月令声音带着点无奈。
鹿灵向来单纯良善，没什么心眼，更不会撒谎，所以君月令并不会对他有什么防备，况且他知道那个契的基本流程，也不怕应疏罗耍什么花样。
“答应了就不能后悔。”应疏罗立即道。
应疏罗跟鹿灵对了个眼神，鹿灵点点头。
两人闭目相对而坐，鹿灵站在床边给二人做主契人，二人根据鹿灵的指挥动作。
一股带着熟悉气息的灵流侵入君月令的体内，与他体内的灵流环绕融合成一体，最后两股融合的灵流又跑出去，进入了应疏罗的体内，与应疏罗的灵流混成一团。
这团混合过的灵流在两人身上进进出出融合了数次，最后在两人中间的半空中缓缓形成一个红色繁复的结。
君月令突地感觉有哪里不对，现在他们结的这个契约似乎要比鹿灵说过的他同那条龙结的契约要复杂、厚重、庄严得多。
他正要阻止，应疏罗突然握住他的手，划过他的手指，一滴血就冒出了指尖，他猛地心颤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应疏罗道：“好了。”
契约终于结成。应疏罗呼出一口气。
“好了？你刚刚在做什么？”君月令用拇指轻轻摩挲刚才冒血的食指，“你耍什么花样？”
“什么什么花样？那个契就是这么结的！你不是知道吗？”应疏罗睁眼说瞎话道。
“你要是怕我做了什么，你自己查一下啊。”应疏罗又道。
君月令不用他说，就已经检查过了，没查出什么异样。他不放心，又多查了几次，依然没查出对他有什么不利的地方。
应疏罗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真看出什么端倪。只见君月令似乎检查了好几遍那个契约，突然整个人似乎僵滞了片刻，眉头皱了起来，应疏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离他远点。
半晌后，他听见君月令说：“罢了。”
应疏罗松了一口气，勾起嘴角。
这个契约确实不是鹿灵说过的那个契约那么简单，而是升级版。这个升级版还是应疏罗在那条龙留下给鹿灵的古籍上看到的，只留下了半章残篇，名字和意义已经不详，但结契的方法和作用留下了。
他当时和鹿灵研究了好一会儿，鹿灵还说这个结契的方法虽然看着复杂，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他和那条龙结契的方法改动几个小细节，重复几次就好了。
他和鹿灵难得默契一次，他刚才用眼神和他交流了一会儿，鹿灵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应疏罗不免有些得意，因为契约已成，君月令没办法反悔了。这个契约最大的好处就是两人成为命运共同体，只要有一方受伤程度达到七成以上，双方就会共担伤势。
简而言之，他们同生共死了。
君月令杀不了他，而他多了一个名叫“君月令”的绝对护甲。
应疏罗完全不担心君月令会拖累他，毕竟君月令是爽文主角，即使他被大卸八块，烧成灰，灰洒进海里，作者也会想尽各种离谱的办法让自己的亲儿子复活。
所以思来想去，和君月令结这个契的好处远大于超过坏处。
不过虽然应疏罗结契之后可以有恃无恐了，但仍是不能拒绝把眼睛给君月令。因为在结这个契中夹杂着条件，如果他反悔不把眼睛给君月令，则契约失效。
眼睛终究是换了。
应疏罗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成功体会到了这些年君月令的世界，原来这么黑啊。
君月令很快就要离开。当应疏罗知道他离开前竟然还在岛上设了禁制结界，他气得跌跌撞撞就要去理论。
“你们三个太过危险，不能出去。三年后我会再回来，届时，再做决定。”君月令说。他只给三人下了禁制，但没给鹿灵下禁制。
“君樾！你不要太过分！他们两个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弟，他们哪里危险了？！我一个瞎眼的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君月令及时接住过于激动绊了一跤的应疏罗，“我走了。”
“君樾！！！你这个白眼狼！！！”
是了，把他关在岛上，他就不会因为契约被牵制了，真是好算计！应疏罗气得吐血地想。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自从他没了眼睛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黑暗里，恐惧、寂静、迷茫。
他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凭着记忆找到鞋，拿起床边的盲棍，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就撞到了一堵温热的墙。
“师尊，你要去哪？”二徒弟的话语温和关切，却能让应疏罗的身子下意识地颤了颤。
“我要出去晒太阳。”应疏罗脸色苍白说。
“那徒儿扶您出去。”
“不必。”应疏罗推开他冷冷道，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应疏罗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今天的太阳有点大，阳光暖呼呼地晒在身上，容易让人困倦。
耳边的海浪声，忽远忽近的海鸟声，风吹起衣角的声音，以及仍旧在一阵阵发痛的左手腕，让他总是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痛不欲生的时刻，痛得他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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