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湍急的雨幕遮挡住视野, 救护车的声音尖锐又急切地响起,车灯穿透雨雾,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奋力行驶。
昏沉的意识让人分不清身处何地, 秦昭宁只隐约听到身旁匆促的脚步声。血腥味被雨水冲淡,取而代之萦绕在鼻尖的, 是一股雨天独有的浓重泥腥味。
难闻得让她想吐, 可大脑开始感到眩晕,似乎有一股力量,从脑海深处探上来, 以一股不可抵挡之势拉着她下沉。
手术室门被合上, 红灯亮起,刺目显眼的“手术中”三个字, 配合着不远处的钟表, 像生与死的倒计时。
被收起来的手机不停地响, 无人注意, 铃声停止, 很快屏幕就暗了下去。
打不通电话, 莫名的慌乱笼罩着心脏。宋灼绕着餐桌来回转了几圈, 看着手机上未接通的号码, 眉心一直紧紧蹙着。
宽敞简洁的客厅没有开灯,只餐桌旁的小夜灯亮着, 暖黄的光照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菜,正中间还有一个精致好看的双层蛋糕。
天花板和墙壁用粉色的气球装饰, 一串闪烁的星星灯环绕之上。原本装修冷淡的客厅, 此刻变得温暖又可爱。
但一刻不停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紧抿的唇角泄露出脚步声来源的心慌。
终于, 手机铃声响了。
雨天不适合开车, 更何况是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路上的车辆都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行驶。
有人没忍住抱怨:“见了鬼了,除夕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雨刮器上下扫动,他不经意往外一瞥,一辆轿跑嗖的一下从旁边穿过,轮胎溅起一片水花。
猛然一惊,那个语气词卡在喉咙里,眯着眼一看,车牌整整齐齐的五个9。
“嘶,大佬出街,这大雨天是要去哪啊?”
车子在医院门口猛然刹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锐利的声音,才堪堪停稳,驾驶座的人推门出来,冲进雨幕。
住院部大厅地上全是水,混着泥土的脏污,瓷板地被染成黑色。
电梯外挤了一堆人,光是坐轮椅的就有好几个。上面的人要下来,一层一层停,数字慢得让人不由心生烦躁。
宋灼瞥了一眼,转身往楼梯间跑去。
手术室在八楼,穿过一条长廊,最尽头亮着红灯的地方就是。手术室门依旧紧闭着,门口的两排钢制长椅泛着冷然的光。
气息稍乱地在门外停住,雨水顺着手臂划下,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滴答滴答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地上那一团小水坑中忽然落下一滴红色的液体,而后愈来愈多。
紧攥的拳头松开,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雨水染着伤口,混着血迹变得斑驳狰狞。
宋灼低头一瞥,抬起右手反掌覆盖在上面,用力地压了压。刺痛感让人变得清醒,却仍旧无法驱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心慌。
红色的灯变得刺眼,“手术中”这三个字将深藏心底的恐惧勾起来。
在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时,小小的身影就已经在这冰冷的长廊里等待过一晚上,那时候,还小的他看着时间流逝,茫然又无措地陪着奶奶一起等着。
后来再大了一些,陪着他的人变成了被抢救的那一个,还没到扛起一切的年龄时,他又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亲人离世。
世间总是少有公平,生与死的较量凌驾于情感之上,死亡不会在乎那个人对你多重要,也不会在乎,这个年龄是否能够承受。
浓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牌子,像是自虐一样,哪怕看得眼睛酸疼,也不眨动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分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快速而急切,最后在他旁边停下。
霍修予瞥了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转头看向宋灼,他面容肃然地伸出手:“你应该知道秦昭宁的手机密码是多少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灼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头看去,霍修予手中递过来的,正是秦昭宁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摔裂了一个角,但还能开机,手机壳下方挂着一个平安福,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拿过手机,宋灼抬眸:“你开她手机做什么?”
“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有正事。”
宋灼站着没动,反而将手机一转收在了身侧。
霍修予抵了抵后牙槽,不情不愿地解释:“她让我帮忙的,不信你看。她手机里有这次车祸背后策划人的资料。”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至微信聊天页面给宋灼看,上面是自上个月起和秦昭宁的聊天记录。
最新的一条是在一个小时前,她发了一条【他们行动了】。
翻完之后,霍修予把手机收起来,怀疑地瞥他一眼:“你不会是不知道她手机密码吧?”
话音刚落,宋灼忽然指纹按了一下屏幕,手机亮起,显示的主页面让霍修予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简直有些自取其辱。
他闭了嘴,拿过手机翻着,没忍住抱怨:“也没说放哪儿了啊。”
“日记app。”
动作一顿,霍修予不解地抬头。
宋灼神色冷然地说:“效率那个文件夹里,有个粉色的日记app,密码是六个六,她习惯把事情记在这上面。”
照着他说的,霍修予果然找到了那个app,点进去输入密码,最新一条就是有关的信息。
【u盘,平安福。】
霍修予眉心皱得似小山,焦急与烦躁充斥在心头。正要忍着不耐继续问,宋灼忽然伸手将手机壳上那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吊坠拿了过去。
把中间的缝隙撕开,他从平安福里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u盘:“这个?”
“对。”霍修予伸手去拿,却落了个空。
宋灼手抬起,攥紧那个u盘:“她没让你带什么话?”
“能有什么话啊?”霍修予有些不耐烦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耍个人脾气?”
他手里的那个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长空员工的名字,霍修予正要挂断,宋灼忽然拿过手机点了接听。
“秦总,出事了,咱们招标的案子被泄露了,张经理现在也联系不上,怎么办啊?”
宋灼将手机放在耳边,这安静的环境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在场的人都能清晰听到。他抬眼看着霍修予,平静地问:“你再想想,她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秦总?不是,你是谁啊?”
宋灼垂眸:“我是宋灼,秦总现在有点忙,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那边的人“啊”了声,欲哭无泪地道:“打扰你们了,但是这事真的很急,你记得跟秦总说啊。”
“好。”
挂了电话,他将手机递给霍修予。
思维飞速转动,霍修予回忆着和秦昭宁的所有对话,试图在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忽然,某个点乍然一现。
他语速飞快:“她好像提起过你。”
越急着想,头绪越是混乱。
宋灼淡淡地出声:“不用急,你慢慢捋。”
抽丝剥茧一般,霍修予仔细回忆:“我之前问过她要是死了怎么办,她说――”
“她说死了就把遗产都捐了,再给你留封信,放在你们刚认识的地方。”
“我知道了。”把u盘塞给霍修予,宋灼回头看了眼手术室的门,转身就走。
眉心一跳,冰冷的u盘硌着掌心,他脑海里一团乱:“知道什么了?”
有时候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宋灼和秦昭宁很像。在秦昭宁找到他说出自己的计划,要以身涉险勾出他们动手时,他就觉得自己以前都低估了这个人。
他从没见过这么狠的人,狠到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理智得近乎可怕。可今天见到宋灼,他才发现,世界上原来不是只有秦昭宁一个奇葩。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理智地分析出秦昭宁埋的所有线索,宋灼也是个狠人。
或者说,这两人天生契合。
这时候,似乎连嫉妒都显得过俗。霍修予攥紧掌心,深深地看了眼闭合的门,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可以收网了。”
雨刷器不断地上下扫动,可雨水仍然如同瀑布一样,在车前玻璃上汩汩流动。
宋灼目视着前方,漆黑的眸一片深邃。车子驶入大学教师员工楼,正是除夕,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老房子隔音并不太好,甚至能听到客厅传来的电视声。
宋灼爬上六楼,在一户门前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有脚步声响起,李惠打开门,借着走廊灯光看清他的脸:“怎么湿成这样?快进来擦擦。”
宋灼站着没动,任由雨水从耷拉的头发上落下来,划过棱角分明的脸侧,他哑着声:“老师,学姐是不是在你这儿放了东西?”
李惠心头一跳,表情立刻凝重起来:“她出事了?”
喉头酸涩得难受,宋灼缓慢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发出声音:“别传出去。”
李惠了然,她转身进去,没多久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还拿了条干毛巾:“擦擦。”
她推了推眼镜,叹息道:“上个月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哪儿不对了,可问她她又不肯说。这孩子一向有主见,唉。”
叹了口气,李惠没再往下说下去。
文件袋里不知道装的什么,厚厚的一沓。
宋灼攥得边角都有些发皱,他点点头:“谢谢老师,我先走了。”
不等李惠出声挽留,他将毛巾还回去,拿着文件快步下了楼。
车子还停在楼下,员工楼大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宋灼护着文件不被打湿,很快地钻进车里。
灯光亮起,他抽了张纸擦干手和牛皮文件袋上的水渍,才将它拆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宋灼拿出来放在灯下,借着光,他看清了上面显眼的黑字。
股权转让协议书
转让方:秦昭宁
受让方:宋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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