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来客
“胡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很清楚了，三天时间，凑够一千五百两再来找我。”
“胡掌柜坚持如此是想毁约？就算是胡掌柜的客栈，恐怕三天时间也挣不了五百两吧！”
“不必多说了，三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不然就再等三年吧！”
“好！胡掌柜是商人，自然当精打细算，只希望胡掌柜能记住今天的决定。”
李飘看了眼墙角那桌的四个人，离开了客栈。
旁边一伙计凑上来，手在脖子上比划比划，询问道：“掌柜的，要不要……”
胡原摆摆手，换了笑脸，转身向墙角那桌客人走去，边斟茶边谄媚道：“大人，小的这招可还行？”
离了客栈，外面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了。
李飘把换来的银票都装在怀里，径直向家走去。
每次他外出归来，妹妹都会在家里做饭等他，今天也不例外。
原本想着，这一趟护卫结束后正好可以凑够银子把妹妹从客栈赎回来，却没想到胡原临阵变卦，进客栈时他就看到那四个人中的一人正在跟胡原交头接耳说些什么，这突然加上去的五百两一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只是现在更要紧的问题是，三天时间上哪去弄五百两回来，偷抢倒是容易，但这么多年在大漠积累下来的名声也就随之打了泡影，不到最后一刻是万不能这么做的。
思忖之间，李飘已然走到家门口，望着屋后飘起的烟，他定定神，换了笑脸，推开门进屋。
“玲儿，我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玲玲从屋后飞奔过来，扑在李飘怀中。
“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一点都不害臊。”
话音刚落，李玲玲就一把推开他：“刚回来就呛我，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哟，这就生气了？还说不是小孩子脾气。”
李玲玲转身就往屋后走，李飘闪身一步到她跟前，从行囊中掏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糖葫芦！”
李玲玲伸手就要抢，却被李飘躲开，二人打闹着到了屋后，露天灶台上的铁锅伴随着咕嘟咕嘟声泛着热气，糖葫芦已经在李玲玲手里。
“煮的什么？”
“羊肉粉丝，再过会儿就可以吃了，这一趟去了挺久。”
“近一个月，主要是在泥印城耽搁了几天。”
“泥印城在哪里？”
“在大漠深处，要走很久。”
“有危险吗？”
“应付得来。”
“这次不多待几天？”
“要再找个活。”
“钱还不够吗？”
“五百两，客栈里有几个以前没见过的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跟他们有关？”
“有可能，胡掌柜和那几人走得很近。”
“他们是五天前来的，胡掌柜把他们奉为上宾，老者看起来是身份最高的，但一切以那个青年男子为主，另外二人是护卫一类的。”
“那两人的盔甲样式像是中原的，刚认识蒋政磊时他就穿着类似的甲胄。”
“他们是曜国的人？”
“极有可能，能有这种穿着制式精良的盔甲的人担当护卫，此人身份必定不低，而且从他和那老者的穿着也能看出来，说不定跟曜国皇室有关。”
“哥，我想起来一件事，他们到客栈两天后，那个男的曾试图……”
“他敢动你，我就剁了他！”
“哥，我们会不会……”
“不会的，放心吧。”李飘摸了摸她的头：“先吃饭吧，我等会儿去揽点活，这两天你就不要去客栈了，待家里等我回来。”
吃过饭，李飘往集会点走去，他们这帮佣兵通常出发前和回来后都聚在那里喝酒打牌。
踏进集会点，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扑面而来，各种碰杯、兴奋或失望、不甘、愤怒的声音和不断升腾而起的烟雾混在一起。
环视一圈，往常能看到的熟人此刻竟不在，李飘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李大哥，怎么来这里了？”
刚要走，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镇东头的二狗。
“二狗，你在这干嘛呢？看见老蒋没？”
“我来送饭。”二狗挥了挥手里的竹屉：“他中午来了会儿，很快就走了。”
“送完饭就早点回去，老待在这里对你身体不好，要是看见老蒋的话就让他到我家来一趟。”
“好咧。”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集会点，二狗快跑几步拉了拉李飘衣角。
“李大哥，玲玲姐自由了吧？俺记得是今天，俺娘还说让你和玲玲姐晚上去咱家吃顿饭呢。”
李飘一下子想起来，这十来岁的小子可是镇里的小八卦，几乎没有他搞不到的信息。
“出了点问题，等解决后我们再去你家做客，最近胡掌柜那里新来了几个人，你帮我多留意下，打探下底细。”
“好，俺这就去。”
说完二狗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看着二狗逐渐消失的背影，李飘不禁摇摇头，这小子虽然体型瘦弱，但仿若有股永用不完的劲，不服输，性子也直，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一是一二是二，是个好苗子，但在大漠，在这世上，这样的性子往往不受人待见，要栽很大的跟头。
老蒋不在，二狗也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从胡掌柜的言行和妹妹的反馈来看，这几个人必定不好相处，那个男的说不好是敌人。
略微思索后李飘决定回家，等见到老蒋或者二狗带情报来再做打算，刚走到客栈前，就被人挡住了路。
“我听说，你是赤安镇最好的佣兵。”
对方是个壮汉，体格健硕，正是那四人之一，之前都坐在客栈角落里不好细看，这下面对面观察，那身盔甲的制式和工艺，确定是曜国盔甲无疑，只是不知这些人是曜国兵士还是劫道的匪徒，又或者，是杀人越狱的逃犯。
“最好不敢说，只能说是最便宜的，只要定了契约，就一定会达成。”
李飘的手自然垂在刀柄旁，谨慎地看着壮汉，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是善茬。
“我这有个单子，别的佣兵都不敢接，你敢不敢接？”
“阁下是送人还是送货呢？”
“既送人，也送货。”
“什么人？什么货？时间、地点、要求、价钱。”
“明天一早出发，送一些粮食和武器去青悬村，连我在内十五个人同行，五百两。”
壮汉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等待李飘的回应，脸上露出些微挑衅的神情。
赤裸裸的陷阱……恐怕是笔有去无回的买卖。
青悬村离赤安镇不远，早上出发傍晚便可以到达，但那个村子早就荒废了，现在只有一些老人和流民在里面生活，粮食不可能往那里运，更别说武器了。
而这人口中的另外十四人……
李飘看了眼客栈门口，两个身着甲胄的人正站立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军队里的人，那么这些人无疑是曜国的人了，而这次押送……
“怎么？你接是不接？”
壮汉的话打断了李飘的思考，深吸一口气，李飘说道：“按规矩，酬金得先付一半，到达后付另一半。”
“但是。”壮士正要付钱，被李飘打断：“您这买卖比较难办，先付钱后干活，话我也说在前头，大漠不缺土匪山贼强盗，粮食和武器都是他们重点关照的对象，风险大意外多，我不保证一定能送到，危急时刻会优先考虑自己，至于您和您兄弟，自求多福。”
听完话，壮汉没有迟疑，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李飘：“明日卯正时分，这里出发。”
接过银票，李飘径直往客栈内走去。
“胡掌柜，一千五百两，您点点。”
李飘将三张银票放在正核对账目的胡原面前，等待回应。
“李兄弟好手段，这么快就凑齐了。”
胡原看也不看，直接收下银票，同时把柜面上的一个写着“李玲玲卖身契”的信封推到李飘面前。
李飘拆开信封核对无误后转身离开，出客栈时和壮汉擦身而过，二人互看一眼，意味深长。
李飘有很多话没有问，譬如对方分明是领军到此，为何还要雇佣他一起护卫货物。
这趟护卫，送的什么送到哪里为何而送，种种相关问题压根不重要，这五百两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是一个针对他们兄妹铺设开的局。
对方设了局，他不能不入，只不过设局的人将他视为了待宰的羔羊，自以为高明，想必是皇室出生，而且还是自小被娇生惯养万人拥护、骄傲自大的纨绔之辈，大多帝王家的废物都是如此。
二十年前燃起了一场宁国覆灭的火焰，至此宁国内忧外患，五年前宁国彻底覆灭，曜国取而代之，曜国皇帝花了五年时间稳定局势，但是他年事已高，而膝下皇子个个都好高骛远贪图享乐，唯一有才能继任的却被把持朝政的宦官士族处处打压排挤，仅仅五年而已……
曜国，很快就会步入宁国的后尘，而曜国皇室的下场将会比宁国更惨。
三年前，正式成为好友后不久老蒋就告诉他，曜国在一年前派遣了两百多名马快进入大漠，为统合大漠做准备。
刚刚取代宁国不久就打起了大漠的主意，这就是曜国灭亡的前奏。
但是，这一切和他们兄妹无关，李飘深知，眼下最紧要的是破解这个局，保全性命。
宁国苟延残喘了十五年，曜国目前也不会灭亡，而他们兄妹确已到了死亡边缘。
一个前朝皇室遗孤，一个苗疆巫族巫女，尽管都是旁系，但他们的身份一旦泄露，势必会招致无尽的追杀，曜国自从建立后就一直在追杀宁国和各族旧部，这些人只要被抓到曜国就会大肆宣传再处死，五年来不断有相关信息经由曜国的商人带到赤安镇来。
去年，隐藏在乐游山、钟山、蠃母山一带的宁国皇室旧部已经被抓到并处决，整个曜国内已经没有了前王朝的子嗣了，只剩此前他们无力涉足的大漠。
“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一回到家，李飘就开心地拿着信封在李玲玲面前晃来晃去。
李玲玲把手里衣服挂在绳上，看到信封就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了，脸上的惊喜无法掩饰，随后又觉得奇怪。
“那加的五百两又收回去了？”
“哪有这么好心。”李飘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妹妹还像小时候般：“我接了个活，明天去青悬村一趟，后天就回来了。”
“青悬村？那个地方不是荒废很长时间了吗？怎么有人会去那里？”
“这年头，哪知道这些有钱人的想法，有钱不赚王八蛋。”李飘推着李玲玲进屋：“快快快，去做饭，我们吃好的庆祝下。”
二人进屋，关上门，李飘手往后指，压低声音说道：“对面，看到了吧？”
“嗯。”李玲玲点点头，也把声音压低问道：“什么人？”
“我估计是曜国的人。”
“曜国的？来抓我们？”
“不太确定，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今晚照常，明天离开。”
“青悬村是个陷阱！我们连夜逃吧。”
“不行，对方已经盯上我们了，现在逃容易打草惊蛇，我明天跟他们去青悬村会寻找机会脱身，你找机会去洞穴那边。”
“我去青悬村帮你！”
“不行！太危险了！你把洞穴里的东西带上，在黄叶镇等我。”
“那……师父怎么办？”
“师父留下的三诫第一诫就是‘当断则断，不要意气用事。’”李飘顿了顿：“我们要再次过居无定所的流浪逃亡生活了，说起来，又有哪里是真正安稳的呢。”
兄妹二人陷入沉默，一时之间，悲伤的情绪充溢在屋内。
李飘抽出卖身契，摊在桌面上：“四年前，你为了救我，卖身到胡原的良安坊换一千两白银，为其无偿工作四年，如四年期满未凑齐赎身所需费用，则再加三年……”
李飘缓缓抚摸着这一纸契约，李玲玲握住他的手：“哥，都过去了，我们的生活正在变好。”
她随后拿起契约，毫不犹豫将其撕得粉碎：“今后再没有什么能束缚我们兄妹的了，等你完成明天那趟护卫，我们欠赤安镇的就都还清了。”
“我还记得，我被遗弃在这里不久后，师父就带着你来了，我们在破屋中待了好久，如今那破屋已被修缮成这般模样，我们在这里贪得十八年的安稳，也确实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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