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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逢奇遇四人成行(三)


这石头就在他们扎营处东边十步路的位置,四人并不曾怎么注意过,现下绕过来一看,竟看到巨石后堆放着一地野果野味,什么野山楂野柿子野苹果的散落一地,花花绿绿的果子不规则地从矮果山上滚落下来,貌似还挺可口。

        冯收菽忽然惊呼一声后退数步,赵容疾也从林中快步走出,将石旁的一只野山鸡尸体踢得远了些,不自觉皱起了眉。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蔡上道:“我和容疾兄方才准备去河边添水,忽然就看见石头后面有了这些,昨晚我去河边打水时因为太黑所以没注意到,真的好诡异。”

        季宓宁坐在地上拾起一颗苹果打量道:“会不会是谁一早就放在这里的呀?可能是什么动物囤的呢?诡异什么?”

        “现在是暑日,就算山里再凉,也不可能储存这样久也不变质。”冯收菽道:“看这个样子,像是才摘下的。”

        蔡上为难地撇撇嘴:“可这山里哪有人啊?我们顺着树林进去找了一圈,竟看见好多大坑,不会真是神兽来过我们这儿吧?”

        “哈哈!昨晚我和赵容疾去找柴的时候还没有坑呢!我就说拜沧会来的吧?”季宓宁小小欢呼一声,捡起果子随意擦了擦,直接塞进了嘴里。

        纵使赵容疾虎口夺食也为时已晚,季宓宁坦然道:“人家都给我们送来了,不吃点太不给面子,而且这些东西都挺新鲜干净,是好吃的!”

        见他们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季宓宁挑了几个喜欢的水果用裙子包起搬回了车上,一边还要指挥赵容疾:

        “帮我再拿几个苹果,等下我在路上吃,你们到时候可别眼馋后悔哦!”

        蔡上露出一个极其为难的微笑,小心翼翼道:“季姑娘,你不怕这果子有毒吗?”

        “都是完好无损的果,哪来的毒呀?”

        赵容疾暴躁地将她提回轿内,招呼身后的冯收菽道:“走吧,趁天还早,赶紧上路。”

        季宓宁也不抵抗,启程后将捡来的果子摆成一排,美美赞叹道:“如果真是拜沧的话,那它还挺了解我的!这些都是我比较喜欢的野果。”

        赵容疾不屑道:“你有什么不喜欢?”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很不喜欢桃子,吃了嘴就会肿起来,碰一下就脸上发红发痒,太难受了!”

        季宓宁嘻嘻一笑抓起一颗甜柿子咬下去,淡红色汁水从她嘴角溢出,看上去清甜多汁十分可口。赵容疾侧坐在马车前,面无表情地抬手替她擦去了下巴上的柿汁。

        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但放在赵容疾身上,还是不由显得亲密异常。

        “喏!”她活力满满地扑向赵容疾,环抱着他的手臂递过苹果:“吃吗?”

        “不吃。”

        季宓宁歪头问道:“真的不吃?”

        赵容疾摇头:“不。”

        “那太好了,你往后也不要眼馋问我要哦,我自己吃还不够呢,生怕你跟我抢。”

        她吐吐舌头推开赵容疾,给冯收菽蔡上各递去一颗果子,大方保证道:“我尝过了,没毒的,神兽估计在囤粮食,它摘得果子当然是最好吃的了!”

        冯收菽见她吃的这么香,也确实有些动心,本就愁于不好意思开口,现下季宓宁主动递来,她自然是伸手接过,也学着她的样子用衣摆擦拭干净,凑近嘴边咬了一口。

        许是受到她的感染,冯收菽竟觉得这苹果格外脆甜清凉,比原先吃过的,都要更好吃些。

        穿过森林翻过苍山抵达灵鸟郡的路程不算太近,就算日夜不停地加紧赶路,想要到达市镇,还是最少需要在野外露宿两夜。好在有了第一晚的适应,只要点起一堆温暖旺盛的篝火,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事。不过和昨夜不同的是,他们今夜宿在了一条宁静清澈的溪流边。

        季宓宁打一开始就豪言壮志想要捉只鸡来给大家吃,早晨见到石后的那只鸡没来得及烤,于是今夜扎好营帐就跑去寻找野味,赵容疾默默注意了她许久,只一个低头绑绳子的功夫,她便一头扎进野林没了踪迹。好在还没等赵容疾火急火燎冲去寻人,她便拎着一只已经被敲晕的山鸡走了回来。

        冯收菽完全没有宰杀任何活物的经验,蔡上亦是那种虽然肉食一口也没少吃,到头来却连毛都没拔过的类型。

        “”

        他们二人坐在一起满脸不理解,赵容疾起身看向笑意盈盈跑来的季宓宁,又定睛望向了她手中紧抓着的那只鸡,没忍住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快点宰掉!咱们把它香喷喷地烤了!”

        季宓宁将晕鸡一只摆在赵容疾面前,尊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趁它被我打晕,赵二公子给个痛快吧。”

        赵容疾:“”

        他腰间所配这把刀乃是祖辈传下的利刃,用来杀鸡确实不够体面,但赵容疾自认是要满足她的心愿,只好从车上取来一把匕首,利落地抓起鸡走到溪边,快刃结束了它的痛苦。

        季宓宁将火上烤好的水袋递来:“毛烫一烫,你带盐了没有?”

        冯收菽看见溪水中顿时飘过的一片血水,头脑有些发懵,转身将额头抵在了蔡上胸前,顺了顺自己的气息。

        蔡上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怀中的心上人,但在惊喜开心之余,却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那日在临神郊外山中偶遇,冯收菽给他处理伤处时,貌似是一点也不怕血的。

        不过她大概是对动物血有些抵触,蔡上也乐得保护她,便轻轻挑起嘴角笑笑,没有说什么。

        季宓宁和赵容疾的配合堪称行云流水天衣无缝,一只鸡很快便被剖开洗净拔完毛,妥妥当当地被串在了两根削好的木棍上。

        “耶!吃鸡喽!”

        她原地跳跳,貌似无意地牵住了赵容疾的手,双手合十,期待地坐在了他身边。

        赵容疾检查了一下她的手,确认没有被啄伤之后方才告诉她:“去把手洗干净,别留下血腥气。”

        季宓宁跑去溪边蹲着洗手,忽然又来劲道:“一只鸡可能不够我们四个人吃吧?我们抓几条鱼烤好不好?”

        冯收菽道:“应当够了,容疾哥哥带了许多食物,还有些包好的熟食,我们可以烤烤。”

        “可是我有点想吃鱼呀唉!”她叹道:“那好吧!那咱们就吃熟食,免得放坏了好可惜。”

        不过看到她恋恋不舍想要摸鱼的热情,赵容疾还是妥协道:“明早给你抓鱼。”

        季宓宁闻言立即多云转晴,开心问道:“好,你带了什么熟食?”

        “有些牛肉,还有鸡肉干。”蔡上从包裹里取出油纸:“季姑娘,牛肉你吃不成,就吃点鸡肉吧。”

        “行吧!不过你们还是要多吃一点,毕竟赶车很累的。过段时间如果还要露宿,我负责抓一些笨鸡回来给你们吃,放心!我们的伙食肯定会很好!”

        赵容疾道:“你自己不能吃的东西那么多,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季宓宁不理会他,将火上的烤鸡翻了个面,悄摸摸开口道:“对了收菽,今晚你能不能和蔡公子睡呀?我想和赵容疾睡一夜呢。”

        不过话音刚落,她又辩解道:“但该守夜还是他们俩守,前半夜你可以自己睡,后半夜等蔡公子该休息的时候我就回去找你啦!所以其实也不算你们俩睡一起。”

        蔡上面色通红地挠了挠头,半天说不出话,又怕冯收菽碍于面子不好拒绝违背心意,赶紧揽活:“季姑娘,收菽一个人睡惯了,你和容疾兄今夜就睡在帐内,我一个人守一夜就行!”

        季宓宁倒也不客气:“好呀谢谢啦!下回我也来替你们守!”

        冯收菽抚了抚自己的食指,转头望向紧张万分的蔡上,忽然失声轻笑了一下。

        “”

        “收菽,你笑什么?”

        她无奈道:“没有让你守一夜的道理,你同我一起睡在车内就是了,后半夜我可以帮你守。”

        季宓宁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响指。

        本就看出冯收菽也有些倾慕蔡上,这位公子品行端正还有礼貌,季宓宁还挺欣赏他那股真诚的劲头。虽说二人间须得有个主动些的推动进程,但偏偏冯收菽性格确实内敛,蔡上也是浅尝辄止不敢轻易进退,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话说归说,季宓宁必然也不会真让他们二人睡在一起,只不过安排个独处的机会罢了,不过既然冯收菽已经答应,那么想来内心的确是不讨厌的。但同寝毕竟非小事,赵容疾还是开口确认道:“收菽,你愿意与蔡公子睡在轿内吗?”

        “嗯。”她点头道:“没事的容疾哥哥。”

        “今夜后半夜还是我来守,收菽,若你改变主意,便过来和阿宓睡,让蔡公子在轿内睡个好觉。”

        冯收菽仍是乖巧答应:“好。”

        季宓宁专注地烤着鸡,夸张地合起手掌小幅度鼓掌,可爱活泼地弯眸笑了起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关于赵容疾到底有没有如坊间传言的那般被神秘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大约也已经有了结果。

        对于季宓宁这样,样貌吹弹可破惊为天人,性格又跳脱活泛的完美姑娘,确实没有人能够将她拒之门外。其二,凭赵容疾这种十年如一日不解风情脾气暴躁的主,竟一次脾气也没对这位季姑娘发过,如此偏爱温柔,已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待他们吃饱喝足洗漱躺下全部走完流程之后,季宓宁已经解开发带换好衣裳,歪七扭八地躺在了布帐内,手里捧着那只生锈的银铃,如同抚摸婴儿的面颊那样轻抚轻摸,出神地宝贝着它。

        赵容疾出去寻柴,好久都没回来,季宓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银铃护在了心口。

        “好铃铛,等我们到了日月陉,你一定要恢复健康哦。”她温柔道:“我知道你在保护我,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自己入神地念着念着,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赵容疾举着一把自制的木叉掀开帐帘,正想让她看看明早捉鱼的工具,却发现对方早就横在毯子上坠入梦乡。他低头看了看制作良久的鱼叉,表情松动了些,顺手将东西摆在外面,轻声坐到了季宓宁身边,想要帮她移换个舒适些的姿势。

        她身着唯一一件携带的月白色睡裙,白净细腻的胳膊露在外面,整个人睡着后更是较日间多了些温柔恬静,还有些柔柔软软。赵容疾护着她脑后,想要把她放回自己的枕头上。

        不过他手太笨,还是把人给惹醒了。

        好在季宓宁并没有不开心,反而自一睁眼起便慵懒地冲他笑了笑,可爱地眯着眼睛,翘起脚丫蹬了蹬他紧实的小腹。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赵容疾将她手中握着的宝贝银铃轻轻取出,重新为她别在了发间,轻声回复道:“没什么,你困了就休息吧。”

        “我是有点累了”季宓宁呲牙笑着伸了个懒腰,幸福满满道:“好开心呀!”

        他无奈笑道:“你成日里都在开心什么?”

        季宓宁戳了戳自己那两只浅甜的小梨涡,认真思索道:“你们难道不开心吗?反正我很高兴,现在天天都有好吃的,还有温暖的地方睡,走哪里都有你陪我。”

        赵容疾内心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虽未言语,却也轻轻挑起了嘴角。

        “而且我觉得大家都很想让你娶我呢。”她道:“我不了解你之前脾气到底有多不好,不过怎么感觉他们都夸张了你哪有那么不解风情?”

        “”

        赵容疾:“谁说我不解风情?”

        “大家都这么说。”

        季宓宁故意将脑袋枕上他的手臂,眨巴着多情的双眼,大咧咧笑道:“反正不论如何,我觉得你肯定是被我迷倒啦!”

        赵容疾抬起小臂揽住她的肩膀,反问:“为何不是你被我迷倒?”

        “那咱们就是互相倾倒吧?毕竟我和你可是很有缘的。还是要感谢你家祠堂壁画中的女子,谢谢她救了你家先祖,否则咱们可能就要错过了。”

        她又哈哈大笑道:“没有我的话你就要一辈子孤家寡人了,好惨!”

        赵容疾无语道:“真不知你那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季宓宁又瞬间停下笑声歪头装死,一点声音与表情都不再发出了。

        “好的,我没有精力了,我死啦。”

        赵容疾皱起眉,怒气冲冲地捏住了她的嘴。

        季宓宁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心里好像从来不存着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烦恼。对于未知的旅途,她也能初来乍到般享受快乐,飞快地适应一切。

        他望着季宓宁装死的模样,终于还是问道:

        “你有没有什么让你十分担心,或十分苦恼的事?”

        季宓宁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十分苦恼?可不可以百分千分万分苦恼?”

        “”

        赵容疾:“就是那些萦绕在你心头,会惹你担忧的麻烦或问题。”

        季宓宁终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为什么要因为问题而难受?”她笑道:“问题和麻烦如果出现了,我们就把它解决掉,有什么好怕?”

        赵容疾一滞。

        “那如果这个麻烦很难解决掉,抑或是一辈子都解决不掉,该怎么办?”

        季宓宁耸肩:“那就任它留在那里吧,你总归不能始终陪着它,一直不往前走呀。”

        他神情晦涩地垂眸注视着自己放在身旁的佩刀,轻声呢喃道:“可再往前走的时候,依然会背着沉重的包袱。”

        她长叹一声,终于认真道:“其实我也思索过你说的这些呢!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你来过我们无定郡没有?我们这里的街上总能见到一些腿脚跛着瘸着,甚至连一条腿都没了的那种人。他们有些是得了病,还有些是小时候得了病没有治,最后落下残疾的。”

        赵容疾摇头:“我没有去过无定。”

        “反正如果你见到他们,看到他们都还在坚强的养活家人,还在街上找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不得了的大麻烦了,大家都很不容易。”

        他哑声道:“为何神会赋予常人如此普遍的苦难,大概所有人都多少有些棘手的苦痛吧。”

        季宓宁耸肩:“我总是觉得,或许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人间,才是真正的炼狱呢?”

        “为何?”

        “因为日子实在是太累了呀。”她笑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五岁就学杂耍了,家里连把油纸伞都没有,不管多大的雨,我都得淋着去学艺。我小时候特别期待夏天,因为不用挨冻,现在回想一下,真的是好苦呢!”

        赵容疾无奈道:“那你为何还笑?”

        “因为我很开心能学艺呀!我上街杂耍之后就有钱了,给奶奶买了新衣裳,还把家里破掉的窗户也补好了,我们能睡在温暖的屋子里。再到后来遇见我叔伯,那就更加幸福啦!他会给我买新衣服,还给我奶奶治了病,下雨下雪天还会去接我回家,不论多晚都会在街上给我留灯,日子就越过越好了。所以我觉得苦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后总会尝到甜的。”

        她每句话都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从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不仅没有任何抱怨,眼神中反而还闪着一丝不灭的光芒。赵容疾极喜欢听她说话,哪怕季宓宁没读过书,并不识字,可一旦那些往日里作为安慰之语、敷衍走走过场的那些大道理从她嘴里说出来,竟委实浸染了些真诚用心的可贵。

        季宓宁又道:“不过你刚才所说有一点我也理解,有句话是不是叫冷暖自知啊?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也许不是身体上的残缺,而是精神上的某些痛苦吧,那也一样是很严重的。”

        赵容疾:“是。”

        她傻兮兮地坚定道:“不过我们来到世间走这一遭,总归是要受些苦的。你遇见那些麻烦,都会一次一次把你锻打成更坚强的人,再渐渐的,你就会有打败它们的勇气了。”

        他抚摸着自己冰冷的鼻梁,赞同地肯定道:“我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拥有更加一帆风顺的人生,那会如何。”

        “没人会一帆风顺的,就连神君都不是。”季宓宁道:“面对万丈深渊,却还能有勇气一往无前,这可能才是我们存在最大的意义吧。”

        “嗯。”赵容疾叹道:“大概如此。”

        她认真道:“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多记得一些开心的事,每次难过的时候就翻出来想一想,很快就会开心起来了。”

        “但开心的事情往往没那么大的力量。”赵容疾道。

        “那你也可以想一想未来会发生的好事呀。”季宓宁眨眨眼:“比如你在府上无聊难受,就想一想后天有个聚会,戴公子戴小姐还有你的好朋友们都在,大家可以一起喝酒烤肉看星星,于是你从今天就可以开始期待了,这种感觉也特别好!”

        赵容疾沉思着点头,撩拨了几下她的发梢。

        “学会了,多谢阿宓。”

        “嘻嘻,你这么客气干嘛?”她笑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睡了喔!”

        “好。”

        他为闭上眼睛的季宓宁盖好毯子,也轻轻躺下,伸出手臂,默默从身后护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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