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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截骏马重返齐府(二)


齐骁派了队人马去城门外接蔡上和冯收菽,季宓宁刚同他走进齐府大门,便不由惊奇道:“大公子!府里的装饰摆动怎么全都变了?”

        他驻足回道:“父亲去世,现下家中由我全权接管,自然要改头换面的好。”

        “齐郡司去世了?”季宓宁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走后十天。父亲本就身体欠佳,整日咳个不停,解脱了也好。”

        如果说骠骑府的装潢如同一座幽深、固若金汤的端方城池,那么齐府就是一座翠景潺潺、摆满金贵盆景木桥的临江雅苑。齐骁带领他们二人走到齐梧所住的思古园,让季宓宁与赵容疾先行坐进耳房里喝茶休憩,待自己先行遣散屋内的大夫与丫鬟,好给弟弟一个惊喜才是。

        此话在情理之中,就连赵容疾也没有怀疑,只警惕地没有让季宓宁去喝茶壶里的水。

        府内小厮八成都认识季宓宁,而齐梧园里的婆子唤使对她就更熟了。她时隔半年重新回来,竟还带着临神骠骑府的二公子,这消息对内院里的丫鬟姑婆们来说都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天大之事,顿时传遍了三个院,也避无可避地传进了那位连理夫人的耳朵里去。

        当年季宓宁尚在齐府时,在她眼里便从不是个省油的灯。起初是齐梧将季宓宁从街上带回,死活要把她收留在府内,重活累活舍不得差使,只留她做个清闲体面的小伴读,平日里就连饭食都会格外在思古园开小灶吃。连理夫人看不惯季宓宁那副勾人的狐媚样,更看不惯齐梧和齐骁那副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放肆劲头,于是便常常寻了机会刁难季宓宁,更是当齐梧长跪在竹园外、乞求父亲要娶季宓宁进门时使了绊子,如何也不准她痛痛快快地做这个齐二夫人。

        如今她已平安诞下女儿,季宓宁却再次返回了郡司府。连理夫人不由想起当初院坟郡大师测出的预言,心头阵阵发悸,却又满腹的无可奈何。

        起漪园内的婆子将襁褓抱进主屋,转身将门闭好,冲连理禀报道:“夫人,思古园的阿宓是真的被骁公子带回府来了,顺道一起回来的还有临神骠骑贵府家的二公子容疾。”

        连理将女儿抱在怀内晃哄,半晌没回复婆子的话,只眼神凌厉地扫了眼窗外,轻声问道:“怎么把容疾公子也招来了?这小骚蹄子还非可着郡司家的高枝爬了是不是?”

        “咱们家尚且瞧不上她,临神的公子便更视她做个漂亮玩物罢了。”婆子坐在榻边接过婴孩:“夫人好好休息,梧二公子这病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冬日呢,哪顾得上她兴风作浪?”

        连理摇头:“我倒不怕她作妖,只是当时大师所说她命中带着极不祥的东西,可别冲撞了我们盼敏才是。”

        贴身婆子立即赞同道:“虽说如此,但夫人也不必忧心,法师现下仍在府中小住未离,定会保得我们小姐安然无恙!”

        思古园正房内。

        齐骁遣散大夫与屋中女侍,快步上前扶起倚在榻边轻咳的齐梧,将软垫搁在他腰后垫好,面露喜色道:“梧儿,哥哥给你带回了个惊喜。”

        由于久病不愈忧思郁结,齐梧那副原本清俊分明的轮廓已然瘦了整整一圈,面色也愈发苍白没有光彩。听齐骁对他说什么惊喜不惊喜的杂事,并不能提起任何兴趣,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重新别过了脸去。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吗?”齐骁问:“是你一直以来都想得到的礼物。”

        齐梧那双本该含情、却奈何即将失去光彩的眸子微微转动,无奈自嘲道:“除了阿宓,我不想要任何旁物。”

        齐骁闻言,轻笑着为他披上了外套。

        “你怎知不是她?”

        仅半刻的不可思议之后,齐梧的眼睛便顿时闪耀出了愉悦的光泽。

        “阿宓?”他俯身一把抓住齐骁的束腕,顾不得胸腔内涌上的痛意与麻意,强忍发咳的欲望追问道:“真的真的是阿宓?你们找到阿宓了?她现在在哪里?你把她带回家没有?”

        “是她。”齐骁双手将他扶定:“我已将阿宓带回,但有件事需得告知于你。”

        齐梧急切道:“什么?”

        “此次为兄是在西厢楼寻到的阿宓,同她在一起的,还有临神那位容疾公子。”

        “赵容疾?”

        “是。”

        齐梧心下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挑眉缓慢追问道:“所以说,阿宓是有了新的同伴吗?”

        今日方是齐梧这半年来说过最多话的一回,齐骁虽不愿打破他的喜悦,却还是不得不原封不动的转告季宓宁所说的每句话,并对弟弟坦诚道:“据阿宓的话,她已于那位容疾公子结了姻亲,是正经夫妻了。”

        他轻轻抬眼,却见齐梧好容易恢复些血色的脸庞忽又变得煞白,额角也泛起薄汗,眼神飘忽地眨动,右手狠狠握住了床沿。

        “不可能”他从齿间艰难挤出话语道:“阿宓不会的,她不会的”

        齐骁急忙取出护心丸送他服下,随即开解道:“梧儿不必心焦,此事我们虽尚未查证,但想来十有八九并不属实。”

        一向冷静机智的齐梧此次则免不得关心则乱,思虑许久方才回神道:“也对若骠骑府有纳亲喜事,那一定是整个开阳为之震动的大消息,我们怎可能没有耳闻?”

        “正是如此。”

        他被齐骁扶着起身下榻,仔细系好外衣,独自坐在桌边沉思了半晌,忽然对齐骁道:“哥,你去把那个院坟郡的秃驴法师请来,我有事要当面问他。”

        齐骁:“问他?与那腌臜的假把式有何可说?”

        “不论如何,他姑且也算有些本事。”齐梧眼神暗了暗:“哥,你务必将阿宓与那赵容疾分开,绝不许她再踏出府内半步。”

        兄弟俩从小没了母亲,常言又总道有后娘便有后爹,齐骁齐梧在这郡司府内结伴挣扎、争斗,向来都是拧成一股绳对外。不论是对连理还是起漪园内的任何小厮婆子,甚至是二人的生身父亲齐郡司本人,他们都并无半分情意与忌惮。

        而在出主意这方面,齐骁总会听从弟弟的意见,而执行时又必然亲历亲为地打下头阵,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他点头表示明了,随即疑惑道:“梧儿,你要那法师为你做什么?”

        “现下老头子没了,他再为连理做事,便是自寻死路。”

        齐梧端起热茶润了润嗓,哑声沉吟道:“我先前抱恙,齐瀛那老家伙也病危,便暂且搁置了那档事,既然阿宓现下平安归来,我便找他来问问,当时究竟在阿宓身上看出了什么不祥之气来。”

        齐骁无奈挑起嘴角:“装神弄鬼罢了,那女人在你求娶阿宓之时便丑态尽显,保不齐只是同那所谓正义中立的大师沆瀣一气,存心演的这一出。”

        “齐瀛入土归西,我想娶阿宓进门,自然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如此一来,方才在街头承诺季宓宁的话便算是彻底不算数了,齐骁垂眸犹豫道:“可为兄方才已然当着赵容疾的面承诺阿宓,会按时放他们离开。”

        “谁说承诺了就要履行?”齐梧眼神凌厉地将茶壶紧握在手心:“若赵二公子要走,齐府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齐骁点头:“我去将阿宓唤来。”

        到齐府做客小住的大师名为稷里,相传是院坟郡最有名的通神巫师,由于无定与院坟二郡最通神鬼之术法,于是连理夫人便在孕中期时请求齐瀛请位法师到府上超度亡魂、破除邪蛊。但她屡屡小产的原因本就不得而知,言语却非要将天定的福薄往亡魂毒蛊上引,横竖若有殁在齐府、且专害她一人的魂灵,那便只可能是原配齐夫人,这般明里暗里找茬闹事,本就惹得齐骁齐梧心下不快,自然也对这所谓的稷里法师恨之入骨。

        可奇怪的是,这法师来到齐府后的确用事实向众人证明,他们家千真万确藏着只野养的小鬼。

        稷里先是用一套神乎其神的上身法术俘获了齐瀛的信任,竟能在阵中精准说出只有齐府亲眷才能知道的秘密与姓名——比如齐瀛的祖父临到六七十的高龄,明明可享清福至寿终正寝,却忽然患上了场罕见的失心疯,装聋作哑水米难进,最终白白横死在了家中。此事向来被视为齐府秘辛,其间经历只有长辈才知一二,就连齐骁与齐梧都无从得知,却让这法师两三言语道破天机,实在是奇怪的很。

        而除此之外,他隔空辨物、分析面像一类样样精通,虽只有三十来岁的年龄,却稳重阴郁,极有定性,给人以强烈的威压之感。

        连理先前怀过的两个男胎皆是在七八月成形临盆时小产,这也导致了母体一度遭到重创,于是在第三胎中期再次出现异状时苦苦求助稷里,一掷千金求他暂住在齐府,为府里降降灾才是。

        彼时的季宓宁只是一小小伴读,虽对连理娘子和齐家夫人的往事一无所知,但大抵是打听出一些不对劲的。思古园内同她关系最好的丫鬟叫拾翠,是从小便跟着齐梧做贴身丫鬟的小姑娘,脸蛋上不均匀点布着几颗雀斑,个头比季宓宁低些,性格是最憨厚可爱的,而有关起漪园的那些八卦,季宓宁大多亦是从她那里听来。

        连理曾是齐夫人母家奶娘的私生女,与夫人自幼年起便是玩伴,于是出嫁时也一并带着她来到了齐府做贴身使唤,后来齐骁与齐梧陆续出生,一家人的日子倒还过得不错,但直到齐夫人怀上第三个孩子之后,连理便蠢蠢欲动地接近齐瀛,几番暧昧眼神与迷魂温柔乡勾引下来,便爬上了齐郡司的床。

        纳妾本非不可取,只是奈何妾要灭妻,家宅便不可能祥和安宁。明知齐夫人水氏有孕,却还要刻意仗着宠爱侮辱挑衅,夜间竟还派人到主屋外打扰两位小公子的安眠,这一来二去折腾了个天翻地覆,齐夫人长期忧郁难解,逐渐心冷于丈夫的背叛,在临产时血崩而亡,带着尚未出世的女儿,一起离开了人世。

        究竟是真的血崩,还是齐夫人自己想不开弃了生路,拾翠她们也并不清楚。季宓宁实际对这些往事丝毫不感兴趣,且自己又不是起漪园的丫鬟,因此只当个过往故事听过便算了事,可后来齐梧却铁了心要娶她进门,这可总算叫那位连理娘子抓住了把柄,在齐老爷那里狠狠撺掇一番,给了齐梧好大一个下马威。

        “”

        齐家两位公子都对她很好,起初也只不过是在路边惊鸿一瞥被齐梧相中,他便日日守在季宓宁杂耍卖艺的巷口等待,派人送去礼物给她,左右纠缠了两个月,最终得知季宓宁从小就不识字,于是便以此作为突破口,诚恳邀请她到府上来给自己做伴读,既有地方吃住,也能学些知识。

        季宓宁本就想学习认字,奈何平常没有闲钱和闲时去学堂,叔伯又并不常在身边,听到这样的好事,最终还是稀里糊涂就跟来了。

        不过好在齐府的条件是真的很不错,不仅让她住进了正房南边的一处耳房,而且正逢冬日,齐骁还派人给她添了小炉和银炭;不仅住的宽敞温暖,就连吃也格外精致。

        齐梧和齐骁的园子离得很近,兄弟两人共用一间小厨房,季宓宁往日也就跟着他们一起吃。什么红枣蒸酥酪、腐皮菌菇茄子包、笋丝煎鱼脯全都管够,只要她开口说想吃,齐梧就会命人采买回来做出现成,讨她欢心。

        且由于她是以伴读身份留在思古园内,不仅吃穿用度区别于旁的丫鬟家丁,就连规矩也特地简减了不少,季宓宁本就性格跳脱活泼,除过需要陪同齐梧一起上课这条分内铁律之外,她成日做得最多的就是离经叛道无所事事——比如在日头正烈的正午里补觉、夜晚同拾翠她们一起在亭廊内玩小焰火、甚至就连思古园池塘里的胖头小鱼也都任她抓抓钓钓吃进了肚皮。

        齐梧每日清晨起早时会亲自来唤她,课后也会耐心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练习算数和背诵小诗,尽管季宓宁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依旧常常心不在焉不想学习,但齐梧和齐骁仍会极其温和的给予教导。

        可怪也就怪在这里,季宓宁心里清楚齐梧对她的心意,可却实在对齐梧这种有些阴骘的性格提不起兴趣。她已然百般对齐梧解释劝慰过,更不会轻易回应对方,可奈何他就是中了邪似的执迷不悟。

        而更重要的是,季宓宁发觉这位二公子总是什么都和自己的哥哥分享,兄弟二人明明已经成年,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几近奇怪的依赖关系。

        若是平常兄弟,神经大条的季宓宁根本不在意他们关系如何,毕竟互敬互爱总比兄弟阋墙来的和谐,她也乐于看到自小就丧母恨父的两位公子逐渐摆脱过去,开辟自己的新生活,可在齐府待着无所事事的这一年,却真的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不止是齐骁齐梧二人对她的态度,还有那位稷里法师奇怪的行为。

        往常,一旦齐梧齐骁有事外出不在府上,连理娘子园的人就会想方设法将她拉扯到起漪园去,要么是跪在院子里洗衣,要么就是站在太阳底下晒花,总之由于先前被袒护了太多回,无端引起连理与齐梧的矛盾,羊毛最终自然还是薅到了季宓宁这只傻羊身上。她平常被扛来洗洗涮涮也没什么,毕竟齐梧或齐骁后晌就会回来,连理惹不起他们二人,便会及时把季宓宁撵回思古园去。

        她也从不多嘴,倒并非为了齐府安宁,而是为了自己的安宁,本就所幸被齐梧带回来蹭吃蹭喝,不仅读到了书,还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可以住,季宓宁也难得过了段安稳体面的好日子,虽然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明年开春时告别,但心底还是非常之感恩齐梧的。

        但不幸的是,有一日,齐家二子同其父亲齐瀛一起去了他郡赴宴,齐郡司看不上她的身份,并不同意季宓宁同行,生怕齐梧在别郡的贵人面前显露出对低贱丫鬟的半点喜欢,败坏了齐府的好名声。

        不去倒落得个清闲,但她独自留在府内,却又被连理折腾的够呛。

        那段时日连理刚有身孕不久,日日害喜难眠,吃饭要季宓宁亲手端来,吐脏了也指明唤她擦洗,伺候的不好就跟其余丫鬟跪在一处挨手板。

        还好季宓宁小时候跟师傅学艺时因为偷懒没少挨板,所以也就格外耐打一些,但可怜的拾翠就没她这么好的命了,被打的手肿三尺高,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个不停。

        之所以在齐梧院里挑出她们两个倒霉蛋,除过季宓宁和连理的纠葛之外,也是因为拾翠这个小丫头总贴身跟在齐梧身边,往日里可谓是护主得很,不论连理提出什么要求,她都能巧妙搬出齐骁齐梧两位救兵压人一头。

        偏偏这次出行时,拾翠因为偶然风寒无法颠簸,因此并没同行。季宓宁见她收到这般委屈心中郁结,每日后晌回到思古园之后,都会主动邀请她住在自己房间,仔细给她涂上药,夜间也会及时安慰哭泣的拾翠,这才慢慢近了关系,听说了有关连理娘子的那些不光彩往事。

        齐梧他们此行来回只有半月,但半个月对季宓宁来说也算很长了,她家里虽然条件差,奶奶也离世的早,可好在一直被韩义呵护,除了吃些卖艺的苦之外,从来没有真的受到什么生活的苦楚,目下日日洗衣伺候人,确实有些过分。

        于是,季宓宁更加笃定了要在年初离开齐府的心思,至于为什么不立刻走只能说还没同齐梧道别,且天气再过两三个月便会转寒,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倒不如留在这里熬过年关。

        原本咬咬牙就能过去的事情,却在半月之期即将结束之前出了差错。

        彼时齐梧每五天就是一封加急的鸡毛信,生怕季宓宁会在府里受到丁点委屈似的,问这问那有些啰嗦,不过季宓宁还是请拾翠帮自己读信,且用自己蹩脚的字迹认真回复,嘱咐他们路上小心,管好财物。待最后一封信送回齐府时,他们已然踏上了回程之路。

        季宓宁站在院内对天长叹,拉着拾翠抱怨道:“快回来吧!我真不明白起漪园的人为什么都要和我们过不去!这日子属实生不如死!我在外头卖艺都比这强点!”

        拾翠将信封妥善收起,直点头道:“老爷他们大概今日就会抵达,等大公子和二公子回来,定能为我们做主的。”

        她疲惫地叉起腰:“可今天不是吩咐了要去园里晒被子吗?我真想睡觉,我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我太困了!”

        “我也好困!”拾翠道:“等下咱们分头行动,阿宓你去亭里喂鱼,记得给树上挂好绳子,待我将被褥拍打蓬松之后直接抱去,晒好咱们就回来。”

        季宓宁在暖阳下踮起脚尖,懒洋洋地舒展身子,按照她所说,先行晃悠去了亭中喂鱼挂绳。

        起漪园内大小湖景倒是不少,常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的,送给连理娘子这种夺夫灭妻的坏女人住属实太过不公。季宓宁坐在亭中打盹,看着池内一群群肥美的红鲤鱼探出水面夺食,忍不住想起上个月吃过的三鲜脱骨鱼,口水呼之欲出地挂在嘴角,百无聊赖地趴在亭边栅栏上小睡了一会儿。

        半炷香后,本该抱着被子前来的拾翠倒是没出现,只连理身边那个刻薄势力眼的婆子发现了偷懒的季宓宁。起漪园的人仿佛从不准她们停下似的,见她们闲着打盹就要上手教训,此番季宓宁还不知道自己撞在了硬茬上,晒太阳睡得正香,脑袋忽然颠倒栽下,身子猛然倾斜,被人直直搡进了湖里。

        这只湖偏偏是起漪园内最深最宽的那个,季宓宁从小长在看不见深河深洼的无定,完全不谙水性,又是强行被人从湖边生推下来,喊都喊不出声,甚至气都没换便沉了下去,只能尽力嘟嘟嘟吐着泡泡。远方的拾翠终于及时赶到,见水面上只剩下季宓宁伸出挣扎的一只手,立即扔下被子跑到亭边,冲那婆子大叫道:“你推阿宓下水做什么!快去叫人来!”

        “我哪能推她下去?”她望着脱下外衣准备跳湖救人的拾翠,矢口否认道:“阿宓这小浪蹄子一向最会偷懒!趴这儿睡着自己掉下去,你们思古园的倒还含血喷人,真是晦气!”

        话音未落,拾翠朝四周大喊道:“起漪园的凉亭走水了!走水了!”

        她正要纵身跳进河中救人的刹那,湖对岸忽然传来一阵陆续的水花迸溅声,季宓宁已然整个人沉下了水底,拾翠定睛惊喜道:

        “大公子!”

        仅仅眨眼的功夫,齐骁和齐梧二人便将已经呛水昏厥的无辜季宓宁抱出了水面,她面色苍白口唇紧闭,原先明媚漂亮的脸庞仿佛被笼上了阴霾般渗着死气,拾翠立即捡来枝子拉他们三人上岸,将季宓宁侧放在了亭内的石桌之上。

        此时,起漪园的差使婆子丫鬟们已便全部聚集在了湖边,齐骁在季宓宁的胸前按压了数十下,她哗地吐出一口水来,虽尚未清醒,却有了些呼吸和反应。齐梧和齐骁并没同拾翠所料那般当场找谁的麻烦,只带着她与季宓宁一起回到了思古园。

        三个时辰后,季宓宁终于清醒了过来,且也多亏了这次溺水的经历,才让她听到了些极其古怪诡异的对话。

        屋内燃着的明烛正发出温和幽暗的光芒,想来外面已然日落转为黑夜。她知道自己正躺在齐骁的床榻上,帷幔半掩着,齐梧齐骁二人正坐在屋内交谈。

        季宓宁安静躺在原处没动,清楚听到齐梧哑声呢喃道:“我如今只盼他死了,给你我二人都留个清净才是。”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在说自己?季宓宁忐忑地竖起耳朵,却听齐骁回复道:“若他没了,我第一个便要将那连理贱人拨皮抽筋。”

        “”

        好吧,原来是倒霉的齐郡司。

        季宓宁嗓子疼得厉害,胸口也撕扯着疼,今日落水之事仍历历在目,她惊魂未定地缓慢翻了个身,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几声轻咳,随即又立即安分地闭上了眼睛。正在谈论的二人顿时噤声,将桌面上摊摆着的符纸与白蜡统统收拾妥当,一前一后走到榻边查看,见季宓宁仍在安睡,齐梧姑且放下心来,顺势坐到了榻边。

        “到时我便将阿宓迎娶为妻,煞煞那贱人的威风。”屋内忽然陷入一阵沉默,齐梧寂静许久之后,思维不知跳脱到了何处,竟格外奇怪地冲齐骁道:“不论如何,都要多谢兄长。”

        还不等季宓宁心里打鼓,齐骁便轻笑道:“有什么好谢,既然你如此喜欢阿宓,为兄怎会和你去抢?”

        如同一道响雷径直劈下似的,季宓宁的后背忽然僵直于一个弧度,怎么也动不了了——

        “抢?”什么叫做“和弟弟抢?”

        她掌心泛出一丝薄汗,正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却听齐梧一字一句道:“若阿宓当真进了齐府的门,她是我的夫人,自然也是兄长的。”

        刹那间,季宓宁的喉咙仿佛被人紧紧掐住一般哽噎,脑内一片空白恐惧,终于神思恍惚地猛咳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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