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命

墨丘利同派对上的朋友纵情欢乐，上课因烦恼走神，回家后也没有精力再碰书，在学校的考核中仍能达到还不错的水平。他的朋友们都夸他能处，比他们强，是个上进学习的好孩子。

        学校里的老师惯例行事询问孩子们以后的梦想时他曾肯定的说他只想做个平凡的人，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梦想，别的孩子拥有的他艳羡却不苛求。

        他只想顺从他感知到的，这个世界安静中的温柔，安安稳稳的学习，找个兴趣使然的轻松工作，赚差不多满足自己所有需求的钱。

        他认为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可是现实与理想大相径庭。他在学校里根本过不安稳，家也无法成为他的后盾甚至还要面对来自他母亲的压力。

        他曾一度怀疑难道他所向往的与世无争的平凡生活其实十分奢侈吗？他明明曾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是他索求太多了吗？为什么风、阳光和空气出尔反尔？

        世界没有给他回应，而这一切已经将他逼的畸形，逼得他无论如何也要趟进深层世界的浑水中，搞清楚一切的本质和缘由。

        至此他已经基本打算要沉沦进去了，如果没有三番两次半夜三更雷打不动的在派对上极为丢脸地被老妈拽回家的话。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被她带走的时候，他对此极为委屈，他厌恶这个愚蠢的世界，也厌恶这个年长的被男人骗了的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她只是病态的去做一些好像是她该做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做的事是否对他有好处，事实上他只觉得她碍手碍脚。他自以为他在无节制地去掉更多俗世道德的枷锁，洞悉掌握更多世上的荒谬。

        他已经很痛苦了，他愿意付出更多精力，不得安宁地去与这个世界的恶意打交道，逼着自己畸形地去思考去理解去应对，可是她还要来阻挠他。他已经够把她当家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还要要求什么呢？

        思及此处他恨意滔天，那能怎么办呢？他不想再乖乖跟着她回去了，就这么耗着吧，谁也别想谁能好过。青少年的他精力旺盛，并不缺乏睡眠，他收拾心情在附近随意逛了好一阵子直到凌晨，权当散步。

        而她阴魂不散一言不发始终跟在身后。直到他终于忍受不了了，蹲在路边大哭起来，哭的痛彻心扉。想不到的是她竟也在一旁坐下，大哭起来。路边人来人往，偶有唏嘘此子不孝之言语，听得他恨至极端恨的无法再恨，于是他笑了出来，笑声爽朗干云，颇有枭雄之风。

        笑声中他的所有情绪翻涌，中和，化合成前所未有的全新稳定状态。他感到身上的所有压力都消失了，畸形的思绪也逐渐清晰，他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他日思夜想的，理想的完美的自己。笑完他无可奈何地招呼母亲回家。

        第二天，他以儿子的名义给他的贵族父亲写了一封信。

        又过了几天，他一反常态在另一场派对上与纨绔子弟发生口角，激烈的干了一架，对方受了一些伤而他左腿一根骨头骨折进了医院。

        这是表面结果，而事实上是他找的茬，也是他先动的手，两人争斗各自受伤，但是过程中‘不慎’撞到柜台并压到了他的左腿，他哀嚎如杀猪并立即被送去治疗。

        这当然是寻衅滋事发泄恨火，但是他受了很重的伤呀，而且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忐忑害怕，这孩子平日里与世无争少言寡语，所以他一定是受害者。他哭诉着自己的痛苦和弱小，他的情绪感染了众人，人们都觉得他受到了惊吓，不断安慰却收效甚微，就连那纨绔子弟也急的赶忙去叫救护车。

        他交好的几个朋友迅速把事情告知了校方，并在学生间传了开来。后来，舆论不断发酵，一些小型的新闻媒体和热搜网站出现了一批佚名的新闻稿，这些新闻稿把这场事件叙述地细致入微入木三分，还夹带了许多对相关学生当事人的采访。真可谓惨状万分叫人声泪俱下。

        那段时间打开社交软件就会在‘标题党’类营销号界面刷到这条新闻。人们广为熟知得认定他是受害者，带给校方和对方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当他内心还在忐忑时，那个纨绔子弟的父母亲自过来道歉并赔偿了严重超出理应赔偿的金额。

        他脸上仍旧灰沉沮丧内心却在狂笑，据说还是个很有钱的大官哦，儿子与人斗殴原来也做不到小说电影里的那样买通各方掩盖事实，这不就大概了解了权势的作用范围了吗？原来也没有可怕到手眼通天啊。

        校方与他协商后决定住院但不休学，他选择不浪费人生中这宝贵的一年，自行通过相关网络课程进行学习。资金充足，他接受了医院最好的手术和治疗，住院了一年胖了十多斤并且最后顺利升学。

        这当然不能算是‘计划’，因为他的行为太过草率也太依赖运气，无论是柜台砸下来造成的伤害和那个凯子父母的权势范围都是未知的。当然也有已知的，比如他的学习天分。

        他的老师曾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明明有天分，为什么不把它发挥出来呢？’说的真是轻巧啊，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怎么能有心思学习呢？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是这般有趣，浪掷哪怕一点光阴都让他感到惭愧啊。

        一切至此告一段落，升学后他远赴鹰州，再没有什么人事物能阻拦他了。他从未与人提起过的长远计划也终于步入正轨。在大学里他任由狂热的好奇心泛滥，通过现时代极度开放的网络资源深度研究了这个世界的法律，政治军事，经济学、宗教与历史。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不幸的天才真是多如散沙啊，他打心底里表示质疑，天才来到世上不是首先应该设法自保吗？无非是惬意的养成游戏和生存闯关游戏的区别，无论哪一种，不该把天才难倒。

        至此他已经有了想做的事和想追的梦了。想做的事已经在筹划，而想追的梦呢？不妨直言，他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是探寻这世界的真实本源。为何大多数人类活的浑浑噩噩？为何他与别人好像不同？为何世界恶意满满？这些都跟深层世界的真实本源息息相关。

        为了追梦，他最终选择入职cia，一个亲近军方接近历史真相且藏有诸多秘辛的职业。

        但是世界的恶意并未停止，他刚入职他的母亲身体便出了大问题。

        她的母亲早已由貌美的职场新人迅速衰老，两颊陷落，面色红里透紫，声音也变的尖刻。他曾误以为这是年龄增长的正常现象，却忽视了长久以来她精神上应该受到的折磨。或许是积劳已久一朝松懈，催生出了哪怕是这个时代也无法根治的逐渐破坏身体的顽疾。

        他不理解，他的母亲对他并无助益，本着祸害遗千年的原则她应该还能活很久，他还能让她安享天伦。他恨她，可是他甚至从未对她恶语相向，她确实有生他养他的劳苦。

        而且，他不敢让她死。他在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孤单了，哪怕是只会捣乱的老婆子，凭着一丝血缘牵引，她过的开心他也能略有欣慰。如果她也离开这个世界，他就摆明了是这个无情世界的弃子，是这个愚蠢世界的仇敌，他便十分可笑得再无退路像赶鸭子上架一样只得与这个世界抗争到底。

        谁说这不是一种‘控制’呢？他太怕落入未知事物的控制了，尤其是明知道这种控制无处不在的情况下。

        那两年他都没能有什么积蓄，不菲数额的所有收入都敷衍式的填充到他母亲的生活里。既然行将就木也不用管什么健康不健康，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在那段日子说过很多煽情到他头皮发麻的话，但是他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对她敞开心扉了，母子之间也不会存在互相了解的机会，他只是不断实现着她的愿望，细数着自己的可悲。

        临终之前，她说感谢上帝赐他一个这样的儿子，而他恨到笑出来，恨到哭出来，恨到哭笑不得，恨到想死，恨到必须活着————上帝的意思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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