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年相思
十年一梦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
那一年她十四岁,他十七岁。本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两年后却又形同陌路。
燕去人归,自有定数。
这一年,就是太子殿下来到长风断水,还死皮赖脸的非跟夕蓬莱同住衡阳轩的一年,弈珣年方弱冠,夕蓬莱十七岁。在这一年的前一年,弈珣十九岁,夕蓬莱十六岁,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太子生病了。
是的,弈珣十九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认定这是太子的心病,不知此病由何而起。弈珣每日都咯血数升,皇上正巧也缠绵病榻,弈珵又因冒犯了仪月长公主之女司容郡主而遭到禁足,无奈之下,弈璱只得承担起国事来。
眼看太子的病越发严重,太医无奈,报告给琨珸公主弈璱,弈璱得知此消息十分担忧,来到太子府去看弈珣。
“吱呀”一声,大门推开,这里是太子府佛堂。
弈珣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背影一如往昔,只是较之以往有些瘦弱。
“皇兄。”
弈珣没有回头,在他身上已感受不到对生活的向往:“回去吧。”
弈璱肯定地说:“她是不是离开了?所以你才如此?”
弈珣不答。他也无需回答,因为弈璱压根不是问他,只是在诉说一切。
“何苦呢?为了一个她,值得吗?”
弈珣终于回头,眼中无任何神采:“值得。另外,她死了。”
弈璱一惊:“怎么会!怎么回事?”
弈珣面无表情,回头看面前那普度众生的佛祖。用金子制成的如来佛慈眉善目,他想从中找到寄托。
弈璱平复了一下心情:“那萧姑娘呢?”
弈珣骤然咳嗽起来,淡淡道:“失踪。”
弈璱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她三步两步冲过去,拽住弈珣肩膀,迫使他正面对向自己。
果然……一缕血丝顺着弈珣嘴角流下。
弈璱颤抖着手细细擦掉血丝,低声问道:“皇兄,看在我是你亲妹妹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沉默。过了一会儿,空旷的佛堂响起一个声音:“可以。”
发生了什么?这些年发生的事,就是后来夕蓬莱费尽心思想掩盖的两年。
不过太子叙述的事情并不全面,让我们从一开始说起吧,从长风断水的寒蝉林说起。
这一年夕蓬莱十四岁,梧萧萧十五岁。本是天真好玩、无忧无虑的年纪,二人却总是被关在家中练武,甚至还要背诵兵法。
二人不堪其扰,相约离家出走。于是在清合与梧乔木去祭拜夕燕然的这天,夕蓬莱和梧萧萧一起偷偷来到断水。
守断水的弟子十分尽职尽责:“抱歉,除非你们有掌门或少主开的证明,否则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她看了一眼夕蓬莱和梧萧萧,脸红了:“长得好看也不行。”
夕蓬莱道:“我就是少主。”
“!少主请!”
梧萧萧和夕蓬莱坐在船上,梧萧萧打量了一下夕蓬莱:“你今天这身衣服挺好看的。”
夕蓬莱穿了一身男装,头发高高地扎了个马尾,英气逼人。夕蓬莱感觉很新鲜:“我也这样认为。真的看不出是个女孩子吗?”
梧萧萧道:“我不知道啊。应该看不出来吧。”
那时她们都还是个孩子,彼此之间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所以梧萧萧对夕少主缺乏后来应有的敬畏之心。
梧萧萧和夕蓬莱很快就来到了寒蝉林。此时正值三月,夭夭桃花满天,夕蓬莱发出惊呼:“此等良辰美景,掌门竟未同我们说起!”
梧萧萧少见的冷静起来:“自然不会对同我们说。若说了,我们回收心练武吗?”
夕蓬莱挑了块大石头,舒舒服服躺下来,漫不经心地说:“梧掌门还是心软。你也知道我娘那阴阳怪气的脾气,搞不好等我们溜回来,她能赐我一顿鞭子。”
郑清合不大会教女儿,在夕燕然和夕蓬莱中,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夕蓬莱的童年生活因此而苍白没有色彩。
梧萧萧道:“真可怕!我也怕你娘,感觉她没有一天开心过。我娘虽说好点,但一有空就拉我去山坡上看北方的玉京。哪里看得到!偏偏她锲而不舍的。”
夕蓬莱不接话。作为一个情商比梧萧萧高的人,她说:“为何属于我们长风派势力范围的林子都为桃林?”
梧萧萧不经过大脑思考张口就答:“因为我娘说,她初见我爹时,玉京就是满城桃花,灼目动人。”
说穿帮了!
梧萧萧沉默了很久,说:“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说出去,我却告诉了你,我要被骂死了。”
夕少主没有良心地说:“我相信你日后会告诉更多人的,以后就习惯了。况且你以前都闯了多少祸,照样没死。”
梧萧萧都要哭出来了:“我娘不让我说出来,是怕我爹知道了把她带走。”
一阵桃花落下,夕蓬莱立刻警觉:“谁?”她飞快从石头上爬起来,一下子抽出腰间佩剑。
突然响起了掌声,并伴随了一个男子声音:“小公子好耳力,在下佩服。”
她决定让此人更佩服她一些,用剑气卷起数朵桃花送给那人。趁那男子阻挡之时,她翻身上树,在早已找准好的位置用长剑一指。
她怔住了。
这男子望之如二十许人,可到底多少岁,是看不出来的。
男子趁她愣神的时候拔出腰侧大刀隔开了她的剑,夕蓬莱不服地再次提剑刺去,男子无奈,只得与她打起来。
男子其实已经快四十岁了,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公子”要跟他打架,他自是不愿跟她打,万一误伤可怎生是好,所以他只得小心翼翼不出杀招,点到为止。不过,他打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小公子似乎和他存了一样的想法。
夕蓬莱自认自己可是长风派少主,输给别人实在太不光彩了,但赢了也没什么意思,点到为止,友谊第一——尽管她和这个男子并没有什么友谊。
梧萧萧负责观战,心道夕蓬莱武功有进步了。过了很长时间,梧萧萧发现二人仍未分出胜负,于是大怒:“给我,住手!”
夕蓬莱和男子都被这肺活量惊人的河东狮吼惊住了,夕蓬莱怀疑为了这一吼梧小姐已用掉了所有力气。她听话地收手,并说:“难得萧萧你挑了个好时机说话。再这样打下去,我迟早得输。”
男子拱手:“公子年纪轻轻就有此等武功,实属难得。”亦停了下来。
夕蓬莱道:“承让。”
男子也道:“承让。”
夕蓬莱心中微喜:我穿了男装,眼前的男子竟没认出我是女子,果然是天赋异禀。
其实定安王弈墨已看出几分端倪,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是了,这位偷听壁角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亲弟,定安王。
弈墨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个故人。
他故地重游,想看看寒蝉林,谁知见到了一位“公子”和一个姑娘。
他想,他们大抵是长风派的人,目光触及姑娘的青色衣裙,不由得微微一凝。
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那个姑娘说的话更让他震惊:“她初见我爹时,玉京就是满城桃花,灼目动人。”
是啊,他初见她时,玉京的桃花映红了蓝天,如她的脸庞,其叶蓁蓁,灼灼其华。这种相遇,是美好,也是浩劫。
定安王定了定心神,说道:“姑娘,你的母亲可是姓梧?”
梧萧萧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何人?”
弈墨将手隐在宽广的袖中,不让别人看到手的颤抖:“我与你母亲是朋友。”
夕蓬莱可不想梧萧萧那么好骗,她哼笑道:“是朋友,怎么没听掌门提起过?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当真只是普通朋友?”
定安王愣了一下,夕蓬莱沐浴着梧萧萧崇拜的目光。
弈墨深深吸气,思考该如何应对:“正因男女授受不亲,她才没有提过。”
“呵呵。”夕少主嘲讽地说,“你觉得我信吗?”
夕蓬莱把定安王拉到角落:“公子,你就招了吧。你是不是看上梧掌门,想一睹芳颜才编瞎话骗我们?我告诉你,梧掌门今年都三十多岁了,孩子都十五岁,及笄了……”
定安王:……
夕少主话题一转,说:“如果你见了梧掌门,千万别说遇见过我们。我为了报答你,可以告诉你掌门几个小秘密……”
定安王:……
定安王清清嗓子,也压低声音道:“你们掌门可有提过她孩子父亲的事?”
夕蓬莱警惕:“你要干什么?没提过!”
弈墨把视线落在夕蓬莱按在剑上的手,微微一哆嗦:“那这位姑娘可是你们掌门之女?”
夕蓬莱大惊:“你要对她做什么?”
听这语气……着实有点不对劲。
梧萧萧全程被晾在一旁,心里很不高兴:“你们说什么呢?快点吧,被发现了下场会很惨!”
夕蓬莱顿时醒悟过来,看了看太阳,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晚点回去吧,可以晚挨骂。”
梧萧萧没听懂。夕蓬莱无精打采地说:“以咱们出来的时辰来看,此时长风上下应该都在找我们。回去了肯定得挨骂或挨打,要不干脆在玩儿一会,破罐子破摔。”
梧萧萧沉默,眼神中充满了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
定安王想了想,鞠了一躬:“抱歉,失礼了。”
夕蓬莱:“什么意思……”定安王拔刀向空中挥舞几下,桃花受真气引动从枝头落下,整个寒蝉林都笼罩在夭夭桃花中。
夕蓬莱直觉不好,试图去摸梧萧萧,却摸了个空。过了好久桃花下落结束,夕蓬莱一声惨叫又震得桃花落下。
“人呢?”
此时的梧萧萧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她问:“那个,嗯,大叔,您要带我去哪儿?”
定安王抱着她,一路狂奔:“玉京。”
梧萧萧:?
梧萧萧道:“我与您有没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要带我去玉京?”
定安王:“谁说没有关系的?”
梧萧萧疑惑,说:“可我娘那里……”
定安王道:“放心吧,你娘哪儿我已经知会过她了,你就当是出门旅游,好好玩一玩。”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梧萧萧脑子一片混乱:“梧萧萧……不是,你问我名字干嘛?我是女的!”
定安王愧疚地一笑:“抱歉。”他停下,梧萧萧发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定安王把她放下,梧萧萧一惊:“你要……”
“一路舟车劳顿,梧姑娘,我是男子,不当和您同乘一车,玉京再会!”
梧萧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推上了马车。
梧萧萧:……
这是怎么一回事?绑架?
还有,去玉京?
虽然她确实很向往玉京,但这去的方式怎么那么奇怪?
这个男的,应该没有恶意吧?梧萧萧不确定地想。
希望回来后娘不会打死她。
希望她还能回来。
呜呜呜呜!梧萧萧十分后悔为何不好好练武,至少夕蓬莱不会被人绑架。
夕蓬莱发现定安王和梧萧萧失踪了。她脑子一片空白,负气地躺在大石头上,脑海中浮现起了梧掌门把她油炸爆炒的场面。
这般静静等死,却让四周静了下来,尤其是那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脚步声……
她抬头,眼中映出一位少年,也映进了她的心底。
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温柔的性格从长相中就可以看出来。少年的一双桃花眼专注而又深情地看着她,她不禁有些疑惑,自己的魅力真这么大吗?
后来她才明白,这个人的眼睛看谁都这样。
少年见她抬头看了过来,轻轻笑了,犹如春天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他微微俯身:“在下……弈珣。”
这是他的开场白,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夕蓬莱一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眼前那美好的少年,这么好的人,姓弈吗?
娘告诉过她,就是因为弈家,夕燕然才会被人故意安排战死沙场,好让皇上夺走神威军的指挥权,但神威军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不是全军覆没,是失踪,所以皇上没有得到神威军。夕家一向忠心耿耿,却因君王的猜忌死后留有污名,仅剩夕蓬莱一人活了下来,所以夕家和弈家不共戴天。
但眼前之人那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吧?
弈珣却不知她所思所想,把她请到了太子的超大豪华轿子上。
不愧是有钱人,夕蓬莱暗暗地想,这么大的轿子,跟个小房间一样,得多少人才能抬起来啊?不愧是太子殿下,真会剥削劳动人民。
夕蓬莱稳稳地站着,丝毫没有下跪行礼的意思。
开玩笑,让她给看上去就大她两三岁的人下跪?做梦!
她站着,如同一座山。山的特点就是没有地壳运动就一动不动。
迎她进来的太子侍从南轩递眼色递得让人担忧,夕少主疑心过不了多久南轩的眼睛就会废掉。但夕少主的字典里就没有“良心”二字,她仍稳稳站着,视若无睹。
弈珣觉得很有趣,边喝茶边想这是不是某个官员家的小少爷,最后得出结论,不是。但眼前的小公子长得挺好看,有点像女的,估计是年纪太小的缘故——太子并没有看出来这是个姑娘。
夕蓬莱实在受不了南轩的眼色,当然她最受不了的是弈珣那“饱含深情”的打量,便默默地,屈膝。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时,她的腿刚弯了一点,又直了起来。
所有人眼前一黑,南轩又开始递眼色,她忍无可忍,狠狠瞪了一眼南轩,拿出了她身为长风派少主的霸气,南轩吓得一抖。
南轩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能让南轩打哆嗦的,除了寒冷的北风和太子,就是夕蓬莱了。
弈珣又喝了一口茶。
夕少主暴脾气上来了:“我说你,”她一指弈珣,“有事说事,别磨磨唧唧的!”
坐在弈珣旁边的一位公子笑出声来,而弈珣把还没咽下去的茶喷了出来。
喷了她一身。
夕少主的暴脾气更猛了:“祸害自己没事,可别祸害别人。我八成与你八字不合,你就别在我眼前晃荡了……”被南轩赶紧拉走换衣服。
弈珣身边的公子笑道:“不知造这个巨大的轿子花了多少银子?跟你的太子府客房规模也差不多了,只可惜有人不识货啊!”
弈珣没回答。这位公子怀疑夕少主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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