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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朝无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讲述完这一段,一贯通透的澄澈碧眸难得露出几分迷惘,某失忆患者正沉默地坐在日式回廊屋檐下看雨。

        这大概是今年春末最后一场寒雨,来得急去得缓,一天一夜过去依旧淅淅沥沥在下,江户的气温在骤降之后略有回升。

        身体再生能力旺盛得超乎想象,断掉的胳膊已然恢复如初,她捧着杯热茶,稍微抿下一口,随即哈出淡淡的热气,盘腿惬意地窝在木质地板上。

        眼前是一座低调奢华的和式院落,满院翠竹被雨水滋润得潮湿莹绿,大门紧闭的老旧仓库突兀地矗在院落正中央。

        与之丑陋程度遥相媲美的是头顶挂着的她亲手做的劣质晴天娃娃,本应是天使般的微笑面孔被她画得像个鬼。

        只不过,某人完全没有相应的自觉罢了。

        “雪村千鹤”已然换上低调且行事方便的剑道服,暗青色衣襟衬得她肤色雪白,茂密柔顺的及腰墨发刚洗过还没干透,加上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在朦胧微雨中远远看去竟不似真人。

        加起来不过月余的过往却讲了很久,仿佛这样就能显得自己经历过一段漫长的人生,饮下最后一口热茶,她面无表情总结:

        “他们脑袋坏成这样都能治好,那我的八成也可以。”

        少女的嗓音清冷寡淡,如同她给每个人的印象一般。

        “单论脑袋坏掉的面积,我看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澄绿眼眸转向一侧,望向刚才出言讽刺她的人——这座府邸的少主人,一个头发微长,半边刘海面目隽秀脸上有道疤的青年。

        他裹着外袍懒洋洋靠在门柱上,半截小臂露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很凉快,只不过,在稍低的温度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在这儿十几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上门砸场子还能全身而退的家伙,那就是你。”青年摆了摆手,扯起嘴角。

        盯着对方,少女迟疑了一会,而后回答:

        “过奖……如果你是在称赞我的话。”

        “你是从哪里听出来称赞这层含义的?”

        歪着脑袋,她大义凛然回答:

        “当然是凭借对自身实力清晰的认知,不然,你也不会收留我吧,京次郎。”

        对方叹息。

        “稍微谦逊一点吧,我说。”

        顿了顿,某人无趣地移开视线。

        风势渐起,雨势忽得大了起来,复而逐渐停息。

        又过一会,不知想到什么,男人啧了一声,慢悠悠提醒:“要我说,有些事情想起来也未必是好事。与其执着于从前的事,还不如放眼看看未来。”

        “……”

        这听起来确实是条忠告,坐得靠外,任由潮湿的春风将雨水吹落在衣摆上,在沙沙声响中认真琢磨一阵子,少女皱着眉道:“记不得过去才能不带任何负担地活着,所以,你会羡慕这样的我么。”

        “没有。”这次,对方回答得果断。

        “等等,”思索片刻,她睁大眼睛:“事先说好,使用话术让我从此死心塌地给你当小弟是不可能的。”

        “抱歉,我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你的饭量实在是太大了。”

        “……切。”

        话不投机半句多,气氛再次陷入看雨的静默中。只是谁的目光都没落在时密时疏的雨线上,一人盯着天边,一人盯着仓库。

        “雪村千鹤”的余光刚好能扫过男人正在出神的侧脸,对方在想什么她不清楚,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完全不羡慕如今的自己。

        她是否也背负着什么呢,是否也像坂田先生所背负的事物那样重呢。

        如果以失忆之名来逃避这些的话……

        娘的,岂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由此可见,自己并不是温婉可人的大和抚子类形象。

        并不意外地得到这个结论,对自己的秉性早就有了些许认知,某人眨了眨眼,强横地宣布:

        “中午我要吃炒面。”

        “……我让厨子做。”

        “吃两碗。”

        “随你。”

        听到这句话,少女满意地点点头。

        她又道:“少爷呢?”

        她没有放过对方身上任何微妙的细节变化,青年依旧注视着那座旧仓库,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面部肌肉绷紧之后缓缓放松,他轻声回答:

        “他么……和你一样。”

        明白什么一般,她不留痕迹收回视线。

        “雪村千鹤”如今已经不叫“雪村千鹤”或者“阿曈”“阿川”了,这些个名字似乎已经伴随着先前流浪的记忆逝去,她如今算是有了个正式落脚地。不是什么达官贵族,而是江户某个有名的黒帮,叫做魔死吕威组。

        她一度想要吐槽这个名字,毕竟能把四个正常的字拼凑成为如此难听组合的起名鬼才实在少见,可是她如今也身在其中,若要吐槽,岂不是证明自己的眼光实在太差?

        至于她为什么会加入这儿……呵呵,那天她炸的不巧正是这附近的河,惊扰四邻后被一群衣着怪异的纹身大叔群起攻之,她心情不好忽然想起自古以来只有她揍人的份哪有在别人面前忍气吞声的时候,抢了把刀以一当十打得对方叫苦连天,最后却被他们赶来救场的二当家相中本事带了回来。

        这是她醒来以后打的第二场架,斗殴过程实在粗俗有伤风化因此略过不谈,只是令她有些困惑的是,和弱不禁风的外表全然相反,自己比想象之中还要强。

        所以,她的手中,果然是应该握着刀的。

        她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将其发扬光大。

        黒道么,不成文的条例是以实力为尊,那天从群殴到单挑一帮人也算不打不相识。这帮派中三分之二的人都曾经败在她手下,帮派老大默许她的存在,现如今她在这里很能服众,心安理得被一群纹着花臂的彪悍大叔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当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因此这是一场等价交易,交易内容大体是她作为打手加入,而这些人为她提供落脚地,外加帮她找寻自己的过去。

        说到这个……她本来是不怎么在意身前身后事的,可经历过那场爆炸案之后,最近她也想过许多,最终得到一个结论,自己不能再像个游魂一样活着了。

        过去啊负担啊之类暂且不提,首当其冲是有件要紧事要办,她依稀记得自己来江户是为了找人,找什么人?总而言之这是个要履行的约定,那个傍晚看见坂田银时身边两个小跟班欢欣雀跃的样子,她忽然想,江户的某个角落是不是有人也在等自己。

        那天之后,少女后知后觉良心发现——既然她来了,便不能让那人干等着。

        她的交易对象实际上是魔死吕威组的二当家——眼前这个人,也就是这家帮派的少主人,名叫中村京次郎的年轻男性。

        也就是说,这人是她的顶头上司。

        或者说,长期饭票。

        目前为止,她对这张饭票非常满意,虽然组里的饭管饱甚至称得上美味,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想要解决问题,源头还是她本人。

        这家伙倒是十分遵守约定,前些天带她去见了心理医生,几度催眠外加心理暗示治疗无果后二人本已经打算放弃,直到前不久的某一天,事情突然出现转机。

        她很少做梦,没有记忆的人梦里当然也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也是杂乱无章让人摸不到头绪。那天夜里她却久违地做了个清晰而冗长的梦。

        她梦见一个萧瑟院落,院内唯一的宅子很大很破,破到只剩下些残砖败瓦,桌子板凳歪七扭八堆在一起,只剩下框架的门窗摇摇欲坠。因为许久无人问津而覆满苔藓,地上铺着的青石板路也因此有些打滑,路的尽头是一口荒废水井,连带躺倒在地的木桶在内同样被青苔荒草吞没。

        除此之外还有一棵焦枯老死的树,梦里她蹲下身抚摸树下土壤,心头翻涌的情绪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名为思念。

        她翻来覆去在那座宅院里停留一整夜,莫名被一阵接一阵的酸涩情绪包裹,意外地却没有产生任何打算离开的念想,她似乎听到孩童稚嫩的歌谣,不由顺着声音望向不远处深色木质的院门,有所感应一般,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她醒了。

        少女蓦地坐起身,却发觉已经泪流满面,呆呆眨了眨眼,而后不顾自己还披头散发穿着单衣,赤脚踩着雨水摇摇晃晃奔向回廊对侧中村京次郎的房间将他从睡梦中摇醒,在青年惊愣而后担忧的注视下,夹带略微的紧张和一丝惶然告诉他:

        “朝无,我叫朝无。”

        不是路边杂志摊上偶然翻见的“雪村千鹤”,不是信口胡来的阿川,阿曈还是别的什么。

        她是朝无。

        “是么……”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中村京次郎瞥见门廊外头镜花水月般虚幻柔和的夜色天穹,心下大致估量了一下时辰,目光落在少女精致疏离的眉眼上,顿了顿,道:“所以,你想起来了?”

        她皱眉回忆,半晌回答:

        “啊……只有名字。”

        “姓氏呢?”

        思索片刻,她硬邦邦道:“没有这种东西。”

        “……”青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也算是有收获。”他最后安慰道。

        少女点点头。心脏咚咚狂跳,自打有意识以来头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过。

        ——梦中那个凋敝院落,未必是她最初的来路,但一定是她的归途。

        对她而言,这很重要,仿佛落叶有了可以停息的树根,再也不怕凋零之后魂魄无处停留。

        ——

        在某人一直以来的观念里,称呼不过是种代号,但是“朝无”这两个字,念起来总是比雪村千鹤顺口的多。

        ……朝无。

        不算难听的名字。

        她曾经对着镜子比划口型,但自己的名字在自己口中说出来,却有些奇怪,好歹中村京次郎很快适应于这个称呼,念得多了,便也习惯。

        习惯自己的身份……一个叫做“朝无”的,十七八岁的姑娘。

        自从想起这个名字已经有数日,此后便再无进展,也就是说——虽然上一章末尾某人斗志昂扬决定要向前迈步,实则基本上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然而找寻记忆是件不可急求的事,在生活姑且算是安顿下来后,画面只好不疾不徐地扯回现在时分。

        到了下午,雨水终于停息,远方阴云散尽天光乍破,空气潮湿混杂泥土芳香,少当家带着手底下一帮人例行上街转悠——和其余混黑的帮派类似,魔死吕威组主要营生是赌房以及收租,若是做得再过分点他们敬爱的老爹怕是就要吃枪子。

        遥想老人家年轻时候也做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黑手辣呼风唤雨的地头蛇,唯有色和毒二字是他毕生死守的底线。

        或许由于这份“底线”他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所谓有得必有失,所以魔死吕威组能成为江户比较强盛的黒帮,但始终成不了最强的那个。

        终于想起自己名为“朝无”的少女不在此列,因为今天是她看心理医生的日子,她束起长发提着把刀独自出门——在如今的江户,黒道算合法组织也有佩刀权,在外行事低调点不要招惹来警察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人在江湖飘,哪有能不招惹警察的黒道?因此还是得仰仗少当家中村京次郎上下打点后门走得勤,让那群不干正经事的税金小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她压根没打算低调,寻了一把还算称手的武士刀挂在腰间大摇大摆离开宅邸。

        她对附近的地形已经熟悉,只是黒道接触的都是些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的存在,比方说那家心理诊所就大隐隐于市在挺远的歌舞伎町,京次郎手底下的小弟路人甲殷勤提出要开车载她,朝无想了想说:“不必。”

        她骑着组里某人的电动车在时而高楼耸立时而老旧破败的城区穿梭,大致领略了江户的风土人情,一个多钟头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上次来得太急没有好好逛过这条著名的红灯区街道,总得来说这儿是个挺挤的地方,白天还不算最热闹的时候都是人满为患,身形微晃躲开倒贴过来的牛郎,在诸多夜总会或者发廊招牌之间她终于找到了稍微正经的一个。

        歌舞伎町……大概算是江户最为原汁原味的区域,虽然人多眼杂乌七八糟,但朝无发现自己挺喜欢这里,或许因为,和外头不同,歌舞伎町的街上并没有太多奇形怪状的天人碍眼。

        果然喜好这种东西,刻在骨子里,就算失忆也不会变的。

        所以她应当是很讨厌天人,这没什么好奇怪,在电视报道的江户民意调查中,大部分地球人都讨厌天人。

        可惜,“讨厌”二字改变不了什么。

        那些想要改变的,名字都写进了真选组的危险人物档案。

        比方说贴在电线杆上的——谁和谁来着?

        就这么任由思维发散着,她顺着狭窄楼梯走上楼,途中拐弯数次,而后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家布置精良得体的私人诊所。服务台摆着味道淡雅的熏香和几盆修剪过的盆栽,看到她之后,面熟的护士小姐带她走向布置得像会客室一般豪华的诊室。

        走廊很长。

        朝无跟在后面,快到达诊室之前,突兀地开口:“你在紧张什么。”

        淡淡的嗓音在空荡上走廊里回响,显得有几分尖锐。

        “啊?!”

        护士小姐吓了一跳,扭过头来,迎上她不带丝毫表情的面容:“没,没有啦,哈哈,请进吧。”

        就这样,护士打开门,侧过身来,朝无顿了顿,从她的身上移开注意力,看见了自己的主治医生。

        这位大夫拥有一头柔顺及腰的黑发以及清秀如女子的面容,以至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她真的将对方当成了女人,可惜他其实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男人。

        没再追究护士的事,她轻车熟路地打了招呼。

        上次来这里治疗是一周前,那时她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脸熟的二十来岁青年穿着白大褂已经静候她多时,见到她进门之后目光飘忽轻咳一声招呼她:“请躺下吧。”

        朝无点点头,睁着眼躺在治疗椅上,发丝在身下铺散开来。

        交谈一番了解过近况之后她的主治医生卡斯大夫脸色纠结摇了摇头,决定例行为她实施催眠治疗。

        见到对方的态度,朝无不由心思沉重下来。

        ……如此不容乐观,莫非自己真没得救了?

        只见青年拿起一副铜制摇铃,挽好袖子走到室内正中央,略微清了清嗓子摆起架势,手腕微晃伴随“叮当”一声脆响,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过程,朝无知道他打算开始了,在对方的示意下配合地闭上眼睛。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青年大概是原地转了一圈而后缓步走过来凑到她跟前,拿着摇铃催命一样在她眼前晃动,紧接着,低沉动人的声线念咒般在她耳畔响起:

        “为了大江户的黎明为了大江户的黎明为了大江户的黎明为了大江户的黎明——”

        大概念到第二十遍的时候,朝无蓦地睁开眼,不着感情的幽绿眸子正对上医生从里到外写满了“正经”的黑眸,男子一脸严肃口中念念叨叨和她对视之后明显愣了一下。

        下一瞬,她抬手抽出自己枕在脑袋下面的枕头朝对方的脸猛地砸过去,男人微微睁大眼睛,秀气标致的面容扭曲片刻接着和硬邦邦的枕头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他猝不及防被砸得整个人都往后一仰,顷刻间两行鼻血滴滴答答顺着接触面流淌下来,还未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听自己的病人冷冷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跳大神?假发。”

        很好,世界上最离谱的遭遇莫过于忽然想起给自己治疗失忆症的大夫本人就患有重度脑疾……大概。

        还有,少女有些惊愕地发现,这张怎么看怎么熟悉的脸……不就是前些天那个掀了大使馆的炸彈狂人?

        “不是假发,是桂!咳咳……不对,等等……”

        记忆里熟悉的声音闷闷地在枕头背面响起,雪白带着消毒水味的枕头缓缓从长发男子年轻俊俏的脸上滑落,于是朝无再次和他对视了。

        虚假的心理医生真实的攘夷头子桂小太郎下意识重申完自己的身份之后才发觉对方称呼的异常,一时间连鼻血都忘记擦,上下打量她,眉头微微抖动露出一副“不是吧这样都能想起来”的呆滞表情,深吸一口气指着她颤颤巍巍道:“你,你……”

        他的病人睁着眼睛定定端详着自己,片刻后她掰了掰手腕,咔吧脆响让青年产生几分不好的预感,只见面如雕塑的姑娘歪了歪头:“有个问题,欺瞒无辜失忆患者能让人更靠近大江户的黎明吗?”

        青年的表情缓缓皲裂开来。

        “阿无,等等等等——你听我解释……”

        朝无手上的动作滞了一瞬,额前细碎发丝遮住她的眼睛。

        ——就连她自己都稍感陌生的名字,在对方口中却丝毫不显生疏,真是微妙的体验。

        因为这种微妙感,再抬头时,她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称呼这么熟稔,你和我关系很好么……?啊……好像是的。”

        与淡然语调截然相反的是少女脑部一抽一抽作痛,眼前闪过叠叠重影,像是还没有适应“认识此人”的事实,但直觉告诉她,把这个人打一顿自己身心皆会舒畅很多。

        没怎么犹豫,她身体力行,决定照办。

        阴影笼罩,紧盯着她的动作,青年惊恐地弹起,却被朝无揪着领子按回原地。桂小太郎抽搐着嘴角:“朝无你你你,冷静一点……”

        “放心好了。”居高临下,某人想了想,好心安慰他道:“按照律法,殴打通缉犯应该不算动用私刑。”

        “……”

        “……”

        是日,江户小雨转阴温度宜人,是个适合购物出行以及出门治病的好天气,某幕府知名逃犯杀鸡般的惨叫,在歌舞伎町某个繁华的角落响彻云霄,久久不绝。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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