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元宵
灵山镇地方不大,人却不少,还未入夜,沿湖的街市已经张灯结彩,看起来热闹非凡。
萧闻北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熙熙攘攘的场景,不由得有些紧张,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易九身边。
“彩灯可不长在地上啊,低着头,还能看到什么呢?”易九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
萧闻北闻言抬头,但一与过路的陌生人对上了目光,就立马又将头垂了下去。
易九挠了挠下巴,凑到小师弟耳朵边上问:“你是怕人看到你的眼睛?”
萧闻北点了点头。
易九笑起来:“人们的眼里不是灯影,便是心上人的身影,哪里有功夫注意你呀。再说了,有这元宵的火光打掩护,别人也看不清你的眼睛,不信你看——”
他将身子微微弯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师弟齐平:“我的眼睛里,现在是不是橙红橙红的?”
幢幢的灯影映在易九那琥珀色的眼中,仿佛将漫天星火收尽眼底。那眸子像是火焰,像是日光,又温暖,又明烈,让人想要靠近,又让人害怕灼伤。
萧闻北又点了点头,但依然是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
易九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丢下一句“在这等我”便转眼间溶入了人群。
萧闻北一脸惶惑地站在原地,身边人来人往如海流,他就像矗立在波涛中一动不动的礁石。
易师兄,是不是嫌他扫兴了?
就在萧闻北一个人默默伤神的时候,一张赤红的鬼脸忽然逼到了他的面前,那丑陋蜷曲的鼻子几乎要与他的鼻尖相抵,让他的心跳几乎要漏了一拍。
下一秒,鬼脸变成了一张他所熟悉的面孔,易九眉眼弯弯,笑嘻嘻地看着他:“吓到了?”
“有一点。”萧闻北从实招来。
易九将手往他的脑后一绕,萧闻北顿时觉得眼前的景象被什么东西遮挡,视线一片昏暗,一股淡淡的混着墨香的纸草味儿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个面具给你戴着,这样就不担心了吧?”
说完,从腰间掏出另一只面具,罩在自己的脸上,又用手将面具斜向上推起,搁在额角,就这么半遮半掩地戴着。
“我也有一个。咱俩一人一个,这样就可以放心看灯了。”
萧闻北抬起头,看不到头的市街灯火通明,然而这一条街的灯火,都不及身前这人眼中的光彩。
市街两旁除了各家各户亲自扎的彩灯,更有贩卖各式商品的小摊,易九从怀里摸出钱袋,一抖一抖地抖出几个铜板儿来,放到萧闻北手里。
“平时用不到,也没怎么想着攒钱,今儿个出门前又忘了同师父讨一些,结果就只有这些可用的,拿着吧,虽然不多,不过看到什么喜欢的,只要钱够,买就是了——至于钱不够,那只能日后有缘再说了。”
仙门道家未出山的弟子通常与凡界往来不多,自然也不会总是随身携带大笔钱财,平日里吃穿用度又有门人统一采买,对于凡界物价心里也不是很有数。
易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带师弟出来玩,既然要凑这个市集的热闹,没带够钱,终究难以尽兴。
萧闻北却将那几粒铜板又推了回去:“师兄,我也没什么想买的,只是在这街上逛逛,看个新鲜热闹,便很高兴了。”
“哎,你跟师兄客气什么,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吧。”易九当然是不由分地把铜板塞回师弟手心,怕他再还回来,还立马缩回了手,逃也似的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怕把人给弄丢了,赶紧退了回来,隔着袖子抓住萧闻北的手腕。
却看见这小师弟正隔着面具望着街边的一个小食摊。
“怎么了?”
萧闻北伸手指指那摊子:“我听说,元宵节,就该吃元宵。”说着,便反客为主地带着易九朝那边走去。
一碗五个元宵,一个铜板。需得自己带着碗勺,也可以向店家借,只是吃完要还给店家。
萧闻北将那盛着元宵的木碗捧到易九面前:“师兄——”
是要让易九先尝尝。
易九裂开嘴,笑得开心,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弟怎么这么乖巧,越看越喜欢。
他拉着萧闻北在铺子后面,挨着河岸的地方席地坐下,毫不客气地用勺子从那木碗里挖出一粒又白又圆的糯米团子来,又毫不客气地一口吃下。
糯米立刻黏得他满嘴都是,用牙尖咬破外头的皮子,不怎么丝滑也不够着甜的芝麻馅涌了出来。
“我很久没吃过这些寻常的食物了。在山上,整日不是干果便是水果,也总只有那么几种,早吃腻了,但日后到了辟谷期,想想连那些果物也吃不上,岂不更加无聊。”
“师兄往年元宵都不下山吗?”
“小时候,刚入门那会儿,师父带我来过一次。但之后,师父修炼忙,我又没有能一块玩的兄弟姐妹,想想一个人来也没意思,便都在山上过的。如今,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小师弟。”易九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萧闻北,“小师弟,不如你就这么留在正派吧。”
萧闻北将赤鬼面具往头顶推了推,和易九一样搁在额角,捞起一个元宵,还没送进嘴里。他有些困惑地看着易九,又别过头,去看那水波涟涟的河面:“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一直留在正派,当易师兄的师弟,不过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他若叫我回去,我便回去。”
易九有些怅然地将目光投到河对岸的万家灯火之中,喃喃道:“也是。”
又回过头,看着像是不舍得吃似地小心翼翼咬着元宵的萧闻北,手伸到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个破破烂烂的钱袋来,猝不及防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害,好不容易下山来玩,我这个当师兄的还收着敛着,真是丢人。你拿着这个吧。”说着将钱袋直接塞进了萧闻北的怀里,“这会儿真的是想买什么便买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应该还是买得起的。”
那是易九的私房钱,攒了好久,是想用来当日后出山游历时的储备金的,平时他将这个钱袋收得一等一的紧,但如今看到萧闻北那副可怜巴巴又乖乖巧巧的样子,便忍不住自己破了这个口。
萧闻北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花了一个铜板买了一碗元宵。
“难道说,师弟喜欢甜食?”易九看着小师弟端到自己眼前的那碗糯米团子,不由得狐疑道。
萧闻北倒是坦率地承认了,“只是平时没什么机会吃。”觉察到易九那古怪的神情,才反应过来:“师兄不喜欢?”
易九连忙摇头:“本人从不挑食,咸甜皆宜,就是有些意外”
说着笑了起来:“平时看你总是冷着一张脸,无欲无求的,没想到私下里会喜欢甜食。”倒是有几分可爱。
萧闻北毫不在意易九的调侃,执拗地将那一颗元宵送到了他的嘴里。
或许是因为那双阴阳眼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这位小师弟本身就天赋异禀,他年纪比易九小些,入门也比易九晚,可其实早就过了辟谷,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
未及弱冠便已修得金丹,确实是仙门千百年也难出一个的奇才。
方才易九半是玩笑地说想让他留在正派,可别说是正派,就算是他那个恩重如山的师父,怕是终究也无法束缚得了他。
萧闻北,注定与自己这种普普通通的小修士不一样,他日后定能早早渡劫,飞升成仙,去到他易九无法企及的地方。
在那之前,易九只希望自己能以一个师兄的身份,为他保驾护航,为他挡下那些嫉妒的目光,为他拦下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
“师兄下个月,差不多可以突破了吧?”萧闻北咽下一颗元宵,突然发问。
易九愣了一下,似乎他们想到一块去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嗯,师傅说,下个月差不多可以尝试突破到筑基后期了,再之后,就可以修金丹,到时候,指不定还要向师弟取取经——哈,修出金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都说有了金丹,才算是踏入修仙的门,师弟觉得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眼中看到的,还是原来的世界,听到的,也还是原来那些声音,所思所感,与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嗯——也还和过去一样喜欢甜食。”易九在师弟的句尾打趣道,“不知道我要猴年马月才能修出金丹,听说师父是在二十八岁的时候,总觉得我是赶不上了,从筑基后期突破到金丹期,据说少也得个十年,也就像师弟这样的是个例外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个寻常弟子一样修炼。”
易九转过头,轻轻敲了一下萧闻北的脑门:“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不过是,像平时那样,轻轻敲了一下小师弟的脑袋而已。眼前的景象忽然像雪崩一样溃散坍塌,那静静吃着元宵的素衣少年向云烟一样消散,赤红的鬼脸面具面带深意地盯着易九,然后也一同化为泡影。
眼前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那张惨白而单薄的脸,和记忆中的素衣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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