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三事
佣人们私下里议论最近很奇怪的少城主。
有人发现人工湖的水在一夜之间干涸，接着又有人目睹少城主经常保持一个姿势坐上一整天。
“少城主会不会是中邪了？”
“不会吧？城主不是前段时间才刚刚请了一个著名的法师来阵法吗？”
“反正总觉得少城主怪怪的，虽然以前也总是足不出户，可是最近他饭量大了好多！我经常看见厨子往他房间里送二人份的饭菜。”
“哎呀，你想太多了吧。”
……
人见阴刀的饭量大不大，月牙是最清楚的人。
毕竟每次厨子来送饭，基本上人见阴刀只吃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全进了月牙的肚子。
虽然她生来就是神女，不进食也没有什么危害，但月牙还真不是什么只喝露水的小仙女，仍然保留着对美食的向往之情。
吃饱喝足后的她毫无形象可言躺在榻榻米上，人见阴刀收拾完碗筷后看了过来，随口问道：“请你吃了那么多顿饭，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这是月牙答应他留下来的附加条件。
——他不能知道她的名字。
其实月牙可以直接拒绝他，人见城的侍卫没有能把她强行扣押下来的本事，就算有，城主也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下来。可是她偏偏答应了人见阴刀要实现他一个愿望，她是神明就不能言而无信。
反正到时候再把他记忆消除就行了，而且已经有小枫的前车之鉴，她不会再失手了。
“你知道吗，一旦我为你破例一次，你就会生出下一次我还可以破例的期待，周而复始，永远没有最后一次。”
所以说原则这东西是有多重要，坚守原则又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人见阴刀僵立在原地沉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月牙的意识迷迷糊糊，染上了些许困意，侧过身背对着人见阴刀。
“我先休息会，晚上我们再去外面。”
说完，阖上眼眸迅速进入梦乡，毕竟前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
人见阴刀吩咐佣人进来拿走碗筷，自从他意外发现除了他自己之外整个人见城都没有人看得见月牙，也就肆意了些，这才导致了佣人们以为他饭量增大，送进房间的食物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
下人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他不是没有听到过，但他并不介意，甚至心里窃喜只有他一个人认识月牙看得见月牙的神秘感。
她就像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只属于他。
那天，站在雪地前，他咬着牙脱口而出内心的渴望时，心里也在打鼓，他并不觉得月牙会答应他这么无理头的要求，所以说完便后悔了。
他已经生出了一股期盼，期待下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期待出趟门没有侍卫跟随是什么感受，同时又非常清楚他们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所以一说完瞬间后悔。
不过，月牙只是愣了几秒，神色微妙变化了一下，“可以。”
“什么？”人见阴刀猛地从后悔的泥潭中挣脱出来，有些吃惊。
“但如果是这样，你就不能知道我的名字。”
人见阴刀差点下意识问为什么，她像是洞察了他心里所想，补充道：“因为我说过了，不能太贪心。”
——其实真正原因不是这个，她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她给他提前打过预防针，所以人见阴刀听到这个前提时心理落差没那么大，思想斗争了不到一分钟就同意了。
于是有了佣人们讨论的那些诡异行为。
月牙没事的时候会在城堡里溜达，偶尔会听到些闲言碎语，事后她有和人见阴刀提过，介于他本人都无所谓的态度，月牙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人见阴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作为少城主，要继承他父亲的衣钵，知识储备不能小，月牙白天就陪着他一起看书，他涉猎广泛，还有个小毛病，一本书非要把它吃透才肯罢休。
月牙发现这个问题时提了个意见：“你没必要这样，专精你感兴趣的书籍就行了。”
“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他分了心，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低落地说。
“但人的大脑还是有限的呀，你就算看遍了所有书籍，也不代表你能永远记住那些不同领域的知识，况且你将来是要做城主的，其实也有很多知识是你用不到的。”
“你需要着重了解的是历史、兵法、地理、人文等等对你巩固王位有用的知识。”
人见阴刀放下手里的书，扭头一看，月牙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册卷轴，但她并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投入到书里，一脸漫不经心的散漫，囫囵吞枣般匆匆扫过上面的文字。
“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我做一个完美的人。”
这个“他”月牙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当今城主，人见阴刀的亲生父亲。
“真不巧呢，我父亲大人并不是这么教我的。”
月牙语气慵懒，缓缓地说：“我也有份家业要继承，不过，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只要求我量力而行，完美？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人吗？就连我也不是个完美的神仙，所以你用不着拿没有人能碰得到的高门槛来苛求自己。”
月牙完全不敢苟同城主的教育理念——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位，却要求继承人做到十全十美，还不让他离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去见识见识世面，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难道这个城主真的以为只凭借书里写的内容就可以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吗？更别说完美了，合格都有点困难。
哐当一声。
书顺着向下的方向滑落在榻榻米上，月牙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眸，视线落在神情呆滞的人见阴刀身上，“怎么了？”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话。”
“我本来也不是人。”月牙调笑道。
虽然两人外观上看去是同龄人，但月牙都快一百岁了，阴刀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小孩子，他的思想观念都不成熟，大人怎么教的，他就怎么做，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要求过于苛刻。
四四方方的天空禁锢的不仅是自由，更是思想，它们化为沉重的枷锁牢牢地拷在他的双手上，直到月牙的出现，三言两语令他听见落锁的声音。
他一时间做不出反应，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月牙的观点，陷入了自我怀疑。
月牙看不过去，一把甩开卷轴，金眸专注地注视人见阴刀，“那我考考你，你知道人见城的生活水平是怎样的吗？”
“……”
“你看——你连最基本的民生都不了解，你读再多的书，却仍然没有让百姓们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那你看的书就根本毫无意义，即便你做到了完美，你也根本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城主，站在统治阶级就注定要走群众路线，而这是书本教不会的知识。”
月牙出生时是杀生丸帝国建国初期，在决定了由她继承帝位后，杀生丸和纱织就改变了对她的教育方式。
每个星期会有周末留给她放松，这两天里她是自由的，找犬夜叉厮混，找戈薇普及草药学知识，找珊瑚弥勒学习种地。而剩下的五天里，她要混入到妖群中了解他们的生活、学会如何使用爆碎牙，举着刀迎战上门挑衅的大妖怪。
她有公主命，却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她选择成为女帝，书籍只是冰山一角，是必要却不是全部。人见阴刀完全依赖于书籍，将来也只会纸上谈兵。
所以她完完全全否认城主的教育理念，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人见阴刀面露茫然，却冥冥之中有双无形的手引导他看着月牙，“我该怎么做？”
“你和你的子民是分不开的，当然是去了解底层人的生活。”
脱离优越的贵族生活，走进老百姓眼中的世界。
了解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了解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可见人见阴刀在这方面做的还远远不够。
“想了解人民的生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解完的，要不然今晚我们出去看看？”月牙问道，尊重他的意见。
人见阴刀倏然觉得满屋子的书碍眼极了，封闭已久的内心释放出全部对外界的渴望，一口应下。
这是他和月牙第一次夜间活动。
月牙想带着一个小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城堡不是一件难事，但她还是谨慎地施了一个傀儡术，弄了一个假人在房间里，才放心地拐着他们的少城主出去瞎逛。
对此，月牙毫无愧疚之心，一来她对自己的隐身术非常自信，二来这是对人见阴刀的历练以此开拓眼见。
两人离开城堡，她事先已经探查过路线，找好了登陆地就牵起人见阴刀的手，带着他进行瞬移，凭空消失在只剩一个傀儡的偌大房间里。
登陆地是一个集市。
他们出门的时间还算早，在吃过晚饭之后不久，所以集市里也热闹非凡，降落在一条人群拥挤的街道上时还差点被冲散了。
逛了一圈后，月牙由衷感慨：“看来人见城发展得不错。”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的人生活水平如何，开拓人见阴刀眼界的同时顺便做下调研。
“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哦，历史上家业败在二代手里的例子数不胜数，你要把人见城的辉煌持续下去。”月牙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杀生丸附体了，虽然他平时教导她时并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若真能把人见阴刀培养成一代明君，光是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路过小摊小贩时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对着手艺精湛的木雕惊叹，就像一对普通的兄妹逛集市，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人见阴刀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第一次发现原来夜晚的人间如此热闹，满地的烟火气，接踵而至的人群，尽数驱散心灵深处的孤独感。
他偏头，月牙正背对着他，停在小贩前，盯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发簪，倒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人类文明真是神奇，在没有神力或者任何其他作用力的帮助下可以凭借纯手工做出那么好看的艺术品。
人见阴刀看出来了，其实她对看书的专注力不高，反而更喜欢直接就着实物研究。
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源源不断滋生出来的暖流温吞地将他淹没，他甘之如饴地沉浸在短暂的温暖里，明知神明不会永远眷顾他，仍然可耻地萌生出把她留在身边的念头。
从那一刻开始。
他的渴望不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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