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境遇之变
失业
其实那时父亲如此的态度,我我完全理解的,因为我知道他心情不好,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有一个,父亲……下岗了。
父亲原本是一家国营厂的修理师,属于名技术工,厂里的经济效益直接关系到厂里员工的工资,所以是干着社会主义的活,拿着资本主义的钱。
父亲为人正直,不会圆滑世故,可父亲的顶头上司,曹厂长,又偏偏是个势利眼,逢年过节,厂里总有一些“求上进”的人巴结着他,给他送礼拉关系。父亲觉得这是歪门邪道,他是个老实人,做事有他的原则,他觉得只要把脚踏实地的把事情做好,才是上进的唯一办法,送礼,走后门都是贿赂,是虚假的,是一些小人的勾当。所以他没有去做这些东西。
父亲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厂里做学徒,聪明加上勤奋,一年的时间就从厂里的小学徒做成了大师傅,“一把手”,“技术大拿”等这些奖,父亲也没少得。厂里有一半的人都是他的徒弟,曹厂长因为父亲不送礼,一直视他为眼中钉,处处难为挤兑他,但毕竟父亲是厂里的老师傅,厂长也不能把父亲怎样,可终归在人的势力之内,很快,工厂改革,厂里要减员,这意味着要有一部分人要下岗,而厂里百十来号人的去留,决定权都在厂长一个人的手里握着,其中当然也包括父亲,父亲知道曹厂长对他的看法,但他就是不愿向这种人低头。
母亲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她不希望父亲逞一时之快,可父亲是个倔强的人,因为“送礼”和“不送礼”这件事,俩人还吵了一架。
“我的厂里的技术能手,这几年我对厂里的贡献,他不会让我走的”凭借这份自信,父亲自信的以为曹厂长把谁赶走,也不会把自己赶走。
“你和厂长关系一直不好,这次又是关键时刻,就算为了我和儿子,忍辱负重。让你送点礼,跟他说几句好话,有这么难吗?”姥爷是个科长,母亲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深知人情交际的重要性
“我又没做什么错事,虽然我跟他有点恩怨,但是公私分明,厂长不能因为这个就开除我,再说厂子又不是他家的,我是厂里的大师傅,不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固执的父亲继续一根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啊!”,母亲有些生气
“我就是不愿受这个窝囊气!”父亲也狠狠的说道,然后没等妈妈回话,他就转身离开了
小的时候父母没少吵架,但我都记不住了,可是这次吵架,我印象深刻,因为那次吵架不久之后,父亲果然下岗了。
看着公布的减员名单写着自己的大名,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公平,命犯小人的后果就是小人给你安置绊脚石,直到把你狠狠的摔一跤为止。命运在那一年,和我们家开了个玩笑。
顶梁失去了作用,这对家庭本来就不富裕的我们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全家人靠着母亲经营的一家小卖部勉强维持生计,生活陷入窘境,父亲还不满而立就下过岗了,压抑的心情可想而知,我当时拿着考试卷给他看,他那个态度也就自然可以理解了。
穷不能穷教育,苦不能苦孩子,父母充分发扬这两大精神,生活再拮据,也不会耽误我的学习,生活再贫寒,自己都舍不得尝也总是让我吃到最好的,所以家里的生活陷入窘迫后其实对我并没有多大影响。
考完试后放暑假了,我本以为可以好好的在寺院玩一个夏天了,但是学校老师突然说要补课,打着帮学生们预习下半学期课的幌子,实则收取补课费小赚一笔。
我不想补课,可父母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们不想让我“输在起跑线上”,以“大家都补课,如果你不补的话,开学课程跟不上大家的脚步”为缘由,继续让我学习,我无奈,只好听从安排。暑假的生活比想象中过的快,我依然在寺院接受修行,每天把我学到的东西教给玄组,玄组则教我修行,练武,我们一起长大。
跳级
暑假转眼而过,开学我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上了一星期课后,我发现课本都是暑假学过的东西,老师在课堂重复着我已经掌握的东西,慢慢的,我不耐烦了
“这种无聊的日子难道还有过一个学期?再有半年在寺院的修行期满,这不光是在浪费自己的学习时间,更是浪费玄组的时间!”我是这样想着,所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一星期之后,爸爸把我接回家,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父母宣布
“我要跳级!”我的态度之坚定,语气之强硬,父母目瞪口呆,一时懵了。
还是爸爸最先反映过来“不行!你小子给我踏踏实实上学,别以为你成绩好点,就得意的找不到北了,你现在学的东西是基础,所以越扎实越好”
爸爸什么情况都还不了解,就一口回绝了我的要求,本来心里就不爽,父亲这个态度,我生气了
“如果不让我跳级,我就不上学了!”
“不上学”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是会把父母气坏的,但幸运的是,父母从来不打我,不管我有多么顽劣,他们只会以说教的形式跟我交流。尤其是父亲,他对我的话不多,但总能说道我心里,让我明白许多大道理。可是这次我语出惊人,父亲来不及反映,不过他比我更坚定的口气说道
“不行!饭可以不吃,学不可以不上!”
我:(ㄒoㄒ),没天理……“暑假的时候我说不去补习,你们非要我去,现在我去啦,该学的我已经学完了,为什么还要在学?”
父亲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看我这个样子,又转色开始心平气和的和我交涉。
“那是预习,预习是为了让你更良好的接受正规的学习,现在正式开始学了啊,你怎么可以不学了呢,那补课之前的预习,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我预习的时候是很认真,有不会的地方就和玄组一起解决,“可是……,我都会了啊”
“都……会了吗?”父亲迟疑了一下后,认真的看着我,
父亲的那种眼神让我感受到,他是相信并且尊重我的,我看着父亲的眼神,咬了咬嘴唇“嗯!”
后来父亲没说什么,晚上的时候他和母亲商量了一阵我的事情,具体内容我不知道,我没参加,但是我知道,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我了,所以他们会做出适合我的决定的。
第二天,父亲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两张一年级下半学期的卷子,让我做
他把卷子放在我面前“你要能做对上面的题,我就同意你跳级,如果不能,那你就踏踏实实的给我回学校上学,别老想着一步登天”
父亲在考验我,这种考验我早就预料到,并且准备好应对,只要他是考当时学期课本上所学的知识,我就有把握逢考必过。
拿起了卷子翻看,上面的题我都做过,于是得意的答应了。把卷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开始做了起来,
母亲和父亲就坐在我的旁边,屏气凝神,默默的看着我做题,一张数学卷子,一张语文卷子,我时不时的留意一下父亲,他捏着下巴,同样认真的看我做题,微微点头,看来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
一个小时,我做完了那两张卷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把考题递给爸爸。
爸爸认真翻看卷子,一个满分,还有一个差两分满分,错的那道题是我马虎了。
父母看着我的试卷,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父亲同意答应我跳级的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第二天,正好星期一,父亲带我去了学校,提交了跳级申请,班主任给我安排了考试,我满怀自信,参加了这次非同一般的考试。
这一年非常的努力,我的确对已经把书中的知识吃到肚子里并且消化了,所以这场“考试”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压力,看到试卷后,我翻了翻试卷,眼睛快速的收集着卷中的信息,这些被扫描过的信息以大致的形式传递到了脑海并且开始分析处理,翻过两遍之后,我勾起了嘴角,这个要比爸爸给我出的卷子简单多了,我转了转手中的铅笔,开始“擦擦擦”的在卷子上飞快的写着,虽然写写停停,偶尔顿笔思考一阵,但每次落笔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是我印象中最认真的一次做卷子了,我从未如此认真的做题,每一道题我都深思熟虑,确保肯定对了,再做下一道。旁若无人,用心的做着卷子,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
九十分钟的时间,我完成了这场对他有重要意义的考试,那时候的我非常重视这场考试,虽然卷中的题对我来说做起来游刃有余,但为了万无一失,防止有大意的疏漏,以至于做完卷子后,我又认真的检查了好几遍。时间到了,我双手呈给老师卷子,老师接过卷子的时候,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结果不出所料,不愿原地踏步,按部就班的我顺利的跳级了,学校的办事效率还算高,第二天,我作为插班生被转到二年级的一班上学。
那时候的我很满意生活现状,可以学到新的东西,看着原来和我是同学的学生现在还在一年级蹲着,那是一种骄傲,我风光的走在他们面前,感觉自己比他们高。
放学后我回到寺院,和玄组两人再学习,对我来说也算复习,我教他学习,他帮我写作业,玄组很聪明,他也非常乐意帮我写作业,所以我们愉快的合作着。
在寺院的那段生活过的很充实,年轻就是这样,生龙活虎,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玄组的敏而好学很大一步的带动了我学习的积极性,所以期末考试的,我的成绩并没有拖班里的后退。放寒假后继续补课,同样是老师组织的下半学期的预习,我突然我发现我可以一年完成四个学期的课程。过年走后,我在寺院的修行期也要满了,即将离开。
那一年正赶上父母下海创业,父母和人合租了个厂子,专门大批的回收废旧电器,靠父亲和技术工的修理翻新,再按二手货卖出,可以让我们小赚一笔。事业刚刚在起步阶段,他们忙着做生意,少有时间管照我,再加上学校离寺院近便,所以本来打算在那修行两年的我又在寺院续修了一年。我习惯了寺院的生活,对那里有了感情,不舍离开,要在这里继续一年,我自然是高兴的。
新的一年,我长大了,更强壮了,明白了更多的东西,学习也更加努力了,因为我知道,留给我和玄组的时间不多了,玄组不能像我一样去上学,而他却又是那么的渴望学习,热爱学习。每次放学后,他都抱着我的书,如饥似渴的翻阅。
玄组似乎很在乎这些东西,开学之后,我把原来的书都送给了玄组,他如获至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他这样的一个朋友在身边,极大的推动了我的成绩。我也想尽量多学些,才能多教给他些。
从第一次跳级后,我发现我完全可以把暑假的时间腾出来学下半学期的课程,再开学,我就直接可以跳级了,所以第二年,暑假后,我第二次跳级,五周岁的我,上三年级了,三年的课程,被我压缩用了两年,原因是,我把暑假也利用了起来。
这一年,我的人生没有大的变动,每天都是一样的生活,习惯了往来于学校和寺院之间。父母那边,那时候人均生活水平开始提高,二手家电市场热闹起来,所以那一年,父母靠经营那个家电厂,赚了一笔小钱,我们家拜托了穷困潦倒的日子。
那年寒假,父亲把我接回了家,离开了玄组,离开了寺院,离开了伴随我三年成长的地方,慈光寺,我梦开始的地方,人生会有很多次的告别,而每一次告别,都伴随着阵痛,这种阵痛,叫做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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