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九回 落败 自刎
见众妃嫔终于都消停了下来,连同之前去懋勤殿外哭求皇上救命的妃嫔们,还有稍后被一一请过来的陆宁妃等人,并各宫的小皇子公主们,都被顾蕴给安置到了景仁宫的正殿里,又让人备了热茶点心来给大家吃,还让各宫的宫女嬷嬷太监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景仁宫围了进来,最重要的是,顾蕴承诺的那一队金吾卫也果然很快便派了过来,所有的妃嫔都是越发的安静祥和了,陈淑妃与贤妃终于双双舒了一口长气。
陈淑妃因满脸感激的小声道:“得亏太子妃娘娘恩威并施,不然后宫真得乱起来了,娘娘不知道,妃嫔之间彼此仇恨的人不在少数,万一趁此机会闹出了人命来,回头皇上本就因叛军的事生气,再得知后宫也失了火,还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而皇上雷霆震怒,首当其冲受害的人会是谁?自然是奉旨暂摄六宫的她和贤妃,所以陈淑妃心里这会儿有多感激顾蕴,可想而知。
贤妃也是满脸的感激,道:“等此番之事了了,臣妾与淑妃姐姐一定要备了薄酒,好生敬太子妃娘娘三杯,聊表感激才是。”
顾蕴摆手道:“我不过只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而已,两位娘娘不必客气,何况后面的大梁还得靠两位娘娘来挑呢,东宫也是一大摊子人一大摊子事,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很快就得回去了。”
陈淑妃知道她这是放心不下皇太孙,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皇太孙在此役中有个什么好歹,于太子妃来说,只会比叛军攻破了内宫还要糟糕,简直不亚于灭顶之灾,因忙说道:“娘娘只管放心回东宫去,这里有臣妾和贤妃妹妹,一定不会再让人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贤妃则发狠道:“方才臣妾还想着总是素日一起坐行起居的姐妹,所以多少与她们留了几分情面,既她们不领臣妾的情,臣妾也不会再与她们客气,叛军一旦打进来了,的确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可臣妾却有权利,在叛军打进来之前,想怎么处置她们,就怎么处置她们!”
说得顾蕴笑了起来:“两位娘娘就该拿出这样的气势来才是,尤其是现下这种非常时期,如今有两位娘娘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回东宫了。”
辞了二人,转身被簇拥着出了景仁宫正殿。
却才刚走出殿门,就被陈淑妃给撵出来叫住了,满脸担忧的小声道:“娘娘,太子殿下与顾侯爷等人真能守住皇城吗?若是有六皇子府的消息了,还请娘娘第一时间打发人过来告知我一声,他们府上人少,护卫和下人自然也少,我真担心万一……”
顾蕴见陈淑妃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说不下去了,忙道:“淑妃娘娘别担心,早在叛军包围皇城之前,父皇和太子殿下已安排了一批金吾卫出去,与五城兵马司没有叛变的那部分将士一起,化整为零埋伏在了京城各主要街道上,宗室营和亲贵臣工聚居的几个地方更是加倍派了人手,何况密云卫和房山卫的将士接到消息后,也会立刻赶进京来勤王的,所以不止六皇弟与六弟妹不会有事,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见顾蕴满脸的坚定,陈淑妃总算心下稍宽,拿了帕子一边掖眼角,一边道:“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乱臣贼子倒行逆施,老天爷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胜利一定会是属于我们!”
顾蕴点点头:“正是这话。”
想起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这会儿也都在景仁宫正殿,忙又道:“淑妃娘娘待会儿可千万要多注意一下宗氏和林贵嫔,可别再让人趁乱羞辱她们了,到底她们服侍父皇年头最长,又曾位份最尊,杀人不过头点地,好歹也与她们留几分尊严,她们已经够可怜了。”
可不是吗,都被自己的骨肉至亲给舍弃了,余生还不定要怎么苦熬日子……陈淑妃这般一想,对宗氏和林贵嫔昔日曾有过的那些怨恨和嫉妒好似也变得微不足道了,叹道:“是够可怜的,尊贵煊赫大半辈子,临老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娘娘只管放心,我不会再让人羞辱她们的,大家都是女人,实在犯不着自己为难自己。”
所以顾蕴才能与陈淑妃一直要好了,都是因为陈淑妃虽在宫里这么多年,到底还保留了几分难得的善良和悲悯!
二人于是再次话了别,一个被簇拥着继续往前走,一个则转身折回了殿里。
就见殿内众妃嫔虽都仍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看向林贵嫔与宗氏的神情却委实不那么友善。
陈淑妃想了想,索性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方才太子妃娘娘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我们万万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如今本宫再重复一遍,我们纵帮不上皇上和众守城的将士们,也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谁若是再敢不安分,就是与本宫和贤妃过不去,那便休怪我们不念昔日的姐妹情分,严惩不贷了,所以你们最好收起你们心里某些不可告人的念头,本宫与贤妃都不是傻子,不会让你们再得逞了!”
说得众妃嫔不管有没有心怀鬼胎的,都低下了头去,齐声应道:“嫔妾们不敢。”
陈淑妃方收回了视线,上前与正抱着已忍不住瞌睡了的七皇子坐到了一起。
殿内原本无形中透着紧张的气氛,也终于因此缓和了不少。
宗氏婆媳与林贵嫔母女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稍落了些回去,她们方才还真担心那些个妃嫔忽然又发疯,冲上来与她们再来一场混帐,尤其是宗氏与林贵嫔,到了这个地步,她们虽早已不怕死,却绝不想死在那些个如今她们仍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就更别说昔日了的妃嫔们手上,死得这般窝囊!
收回一直紧盯着众妃嫔动静的目光时,二人的视线却不经意对上了,看得彼此如今的狼狈样儿,二人都前所未有的没再觉得痛快与解气,因为她们都深知,如今对方的样子,就是自己现下的样子,她们如今都一样的落魄一样的可怜,又还有什么可藐视对方的呢?
说来她们两个斗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争皇上的宠爱,争后宫的权利,争儿子的地位,真是连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一个死了儿子,一个则被儿子舍弃,然后两个同样都因为利益,被各自的骨肉血亲给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争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众叛亲离,什么都没剩下,还要有赖昔日最恨,最看不上的敌人施舍,才能苟延残喘下去,实在是有够可笑,也有够可悲的!
彼时已进四更天了,顺贞门内仍在上演着最激烈最残酷的厮杀,不过百丈见方的空地上,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身重甲的永嘉侯被一众亲卫以身体包围在中间,看着岌岌可危,眼见再多撞几下,必定就会轰然倒下的内宫宫门,心里的感觉简直用百感交集都不足以形容。
他的视线缓缓自顺贞门的正阙朱门上移过,朱漆金泥,汉砖白玉,五张盖,四团扇,步步生莲……这样的规制,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只有皇宫才能出现,真正是天家才独有的富贵。
他还知道,通往乾清宫的朱红御道比这更富贵更气派,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打心眼儿里生出敬畏来,那短短不过百十步的距离,便是君与臣,生与死,荣与辱的距离,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去想自己能跨过的天堑。
但就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他便要跨过去了,然后,涅槃重生,俯视天下!
“砰”的一声巨响忽然传来,让永嘉侯回过神来,果见内宫的宫门已轰然倒下,他立时大喜过望,大声叫道:“兄弟们,随本侯冲进去,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了!”
说得他的兵们都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顾不得满脸的血污满身的伤痕,嗷嗷嗷的山呼起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二皇子在他身侧,想着自己很快就要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了,也是激动得满脸放光,叫道:“舅舅,是我带着大家先进去,您殿后,还是您先进去,我殿后?”
永嘉侯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殿下殿后,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进去也不迟,你如今可不能出任何闪失……”
话没说完,一阵密集的箭矢声蓦地传来,然后便是成片的兵士不停的倒下。
永嘉侯不由神色大变,难道其他八门的危机俱已解除了,宇文承川与顾准又腾出更多的人马来增援这边了?
果然在又一茬他们的兵倒下后,他远远看到了被人簇拥着大步走过来的宇文承川,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生死已命悬一线的紧张与恐慌,反而满是自信与从容,就好像击溃他们,不过只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他身侧还各有一辆车,其上运着一样奇怪的庞然大物,永嘉侯久战沙场的人,对武器兵器早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几乎才看了一眼那庞然大物,便已能笃定,方才那些密集威猛的箭矢,定然都是这东西发射出来的了。
一时心里是又惊又怒,东宫竟有这样凶猛的武器,怎么他事先竟一丝一毫也不知道?他能不知道这个,自然也能不知道旁的,东宫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
那个婢生子还有脸时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来,他若真一心为公,当初瓦剌犯边时,怎么不将这东西献出来,说到底还不是怕旁人知道了,自己便失了优势,着实可恨!
二皇子看见宇文承川,也是又急又怒,声音都变了调:“舅舅,难道吴治廷和史佩瑾几个都已临阵倒戈了不成,不然这个婢生子怎么能这么快便带了多人的来增援?我就知道,那几个墙头草都是靠不住的,我不将他们都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偏他们的火药火器有限,已经在方才攻城时用尽了,便没用尽,如今场地有限,也要防着万一一个不慎,炸伤炸死了自己人,不然他一定要立时给那个婢生子一发,将他炸个血肉分飞,死无全尸!
二皇子这边放着毫无意义的狠话,宇文承川与顾准带过来增援的人已快速加入战局,原本已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伤亡惨重,全靠最后一口气撑着做垂死挣扎的韩卓等百十号人的情况,自然立时得到了改善,战局也终于因不复一直以来的敌众我寡,而不再一边倒了。
永嘉侯看在眼里,急怒交加,恨吴指挥使与史统领几个恨得滴血之余,嘴上已又急又快的对自己的亲卫校尉发起施令来:“你带着所有你的人,立刻随本侯与二皇子杀进去,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我们决不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为了能一击即中,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兵死士都集中在了顺贞门,就是打的以压倒性优势撕开顺贞门这个口子,速战速决的主意,为此甚至不计伤亡,不留后路,只可惜如今看来,连老天爷都要亡他了!
可他的命由他不由天,就算老天爷要亡他,他也要最后挣扎一把才能甘心,因又咬牙吩咐自己的几个副将:“你们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哪怕死到只剩一个人,也要死死给我把敌人全拖住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进不能退,绝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更不能让他们都白死了!”
几个副将都是多年跟着永嘉侯出生入死的,对他忠心耿耿,不由都血红着眼睛应道:“侯爷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拖住敌人,他们想要进去,除非踏过属下们的尸体!”
永嘉侯就一一拍了拍众副将的肩膀,向众人说了一句:“今日但能成功,本侯绝不负你们!”然后决绝的一转身,领着自己的亲卫死士们,直冲宫门而去。
只可惜他们是必须从外强攻进里面,金吾卫们与腾骥卫们却能内外包抄,是以他们才刚进了宫门,迎面便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得拔刀投入了新一轮的厮杀当中。
这一次,他们便没有方才那般幸运,能压倒性的击杀腾骥卫和金吾卫的人了,永嘉侯是有一万精兵,可那一万人里总有不能作战的,又分了些混入西山大营和五城兵马司,用以在紧要关头煽动下层兵士们,再加上永嘉侯世子带去挟持吴老夫人,并其他人带去伏宗亲臣工的人,永嘉侯真正带来攻城的,不足八千人,方才还死伤了近乎一半,如今他手下真正能作战的兵,其实也就四千左右了。
自然不是士气渐长,越战越勇的金吾卫和腾骥卫的对手。
兼之不时有传令兵跑来,大声禀报:“禀告太子殿下,西华门的叛军听了圣旨后,已知道自己是受了蒙蔽,已缴械投降,恳求皇上和太子殿下从轻发落……”
“禀告太子殿下,长安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神武门的叛军已缴械投降……”
到天际尽处终于有一层如被薄纱遮住,渐渐透出来的光芒,告知着整个皇城黎明终于来了,太阳就要升起了时,更有大好的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密云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房山卫指挥使率旗下一万人进京勤王……”、“东征军宇文元帅率五千先锋部队提前班师回京,已抵达皇城勤王救驾……”
永嘉侯与二皇子的人终于再抵挡不住,死伤得寥寥无几了。
永嘉侯自己也已是满脸满身的血污,堪堪就要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一直冷眼观战的宇文承川这才让众金吾卫和腾骥卫停了手,一派从容闲适的上前,慢条斯理的说道:“林永继,眼见离胜利只得一步之遥,却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你这会儿心里一定很不甘心,一定恨透了孤,恨透了老天爷罢?”
永嘉侯此时的确恨透了他,恨透了老天爷,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为什么就是不让他跨过那一步呢?他真的好恨,好恨哪!
他瞪着赤红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本侯不恨老天爷,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早结果了你,恨自己为何不是死在了沙场上,反而死在你这个婢生子的手里!”
可又怎么能不恨老天爷啊,如果老天爷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能多给他一点可用之人,如今鹿死谁手,尚属未知,所以他是输给了贼老天,而不是输给了宇文承川这个婢生子!
不想宇文承川却赞同的点起头来:“不止你恨孤,孤也挺恨自己的。恨自己为何不在当初知道你蓄养了私兵时,便直接让你万劫不复,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大乱,不会有如今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不过如今也为时不晚,也再次证明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再正确不过的!”
永嘉侯闻言,就越发恨得滴血了,可如今大势已去,他再恨又能怎么样呢,惟有引刀自刎,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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