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恶人先告状
五公主与二皇子兄妹十几年,二皇子泰半时候都对她宠溺有加,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第一个打发人送给她挑过了,才给二皇子妃和自己的姬妾们挑,这样的哥哥可谓是百个里也难有一个了。
可五公主骨子里最怕的人,却恰是二皇子,比对皇上还要怕上几分,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深知只要二皇子决定了的事,任谁都别想讨价还价,甚至是让他改变主意,也就是说,他既生出了让她嫁给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儿子的念头,那这件事十有*就要成真了,林贵妃又自来最听他的话,就算她如今还不赞同他的念头,到最后势必也是会赞成的,让五公主如何能不着急与恐慌?
她生来便是公主里最尊贵的一个,最得皇上宠爱,也是公主里最漂亮的一个,到头来她的驸马却是姐妹们里最差的一个,她以后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五公主当即愤怒至极,怨恨至极,却不敢弄出一丝半点声响来让林贵妃和二皇子听见,只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却是越想便越气,越想便越恐慌,又没法儿怨恨林贵妃与二皇子,到底是自己的母妃与兄长,她再娇蛮任性,最基本的人伦纲常与孝悌意识还是有的。
想起林贵妃骂顾蕴的话,‘自她进了宫起,我们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更是被逼到这个地步’,再一想可不正是自顾蕴进宫以后,自家母妃才失了势,自家舅舅才垮了台,自家兄长的处境也每况愈下的吗?更可恶的是,顾氏那贱人竟然那么漂亮,那么富有,进了东宫后日子还能过得那般恣意,连她这个金枝玉叶尚且及不上她,她到底凭的什么啊!
五公主愤怒怨毒之下,索性把账都算到了顾蕴头上,对顾蕴是恨到了骨子里,当即在心里恶狠狠的起誓,顾氏不撞到她手上也就罢了,只要撞到她手上,她就算弄不死她,也得让她脱一层皮!
却没想到,昨日她才起了誓,今日机会便来了,顾氏的贴身宫女竟然撞到了她手里,听说那个宫女还是她的陪嫁丫头,打小儿与她一块儿长大的,没有鱼虾也凑合了,她今日就先拿她的宫女开刀,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明儿有了机会,再拿她开刀,让她知道,这宫里还轮不到她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从云端跌倒泥淖里的所谓太子妃一手遮天,看她以后还要怎么嚣张!
于是方会有了先前五公主在御花园重打卷碧那一出。
林贵妃听得女儿无事生非的原因竟是怕自己与儿子将她胡乱嫁了,一下子便泄了气,心也软了下来,叹道:“你不想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你告诉我与你哥哥便是,那可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实在不愿意,我们难道还能硬逼你不成,你去招惹那顾氏做什么啊,如今等着看我们笑话儿,明里暗里幸灾乐祸的人还少了吗?罢了,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我再生气再骂你也于事无补了,就到此为止罢,你且回房歇着去,这几日也不要出门了,等事情淡了,大家的注意力也被旁的事转移了,你再出门也不迟……”
一语未了,五公主已尖声道:“母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不去求父皇为我做主,不追究顾氏那贱人了不成?不行,我说什么也要让那贱人付出代价,我长这么大,连父皇都没谈过我一指甲,没说过我一句重话,她顾氏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我不出了这口气,我也不要活了!母妃不去没关系,我自己去便是,横竖我又不是找不到去乾清宫的路!”
母妃说得好听,为了哥哥还不是把自己的嫁妆银子都贴了出去,等到哥哥真坚持要将她嫁给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儿子时,还不是只会听哥哥的话?
念头闪过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急得林贵妃在后面大叫:“你给本宫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拦住公主?”
可五公主盛怒之下,力气极大,谁冲上去都是巴掌拳脚伺候,众伺候之人又不敢下狠手,怕把她给弄伤了,回头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自己,竟让五公主一气跑出了关雎宫去。
林贵妃气得不行,又不能不管她,兼之二皇子妃也怕她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忍气劝起林贵妃来:“母妃还是跟去瞧瞧罢,妹妹盛怒之下,万一冲撞了父皇就不好了,且方才妹妹有一句话说得对,也要防着东宫恶人先告状,您和妹妹先去了,让父皇先入为主了,回头指不定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林贵妃这才扶着贴身宫女的手,急匆匆撵了出去,好歹赶在五公主抵达乾清宫之前,撵上了她,母女一道怒气冲冲的进了乾清宫,只是到了这会儿,母女两个恼的已不止是顾蕴,还有彼此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与五公主在殿外求见。”
皇上在懋勤殿听得何福海的禀报,先是一怔,随即便沉下了脸来:“不见!”什么时候,他的规矩成了摆设,懋勤殿成了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
何福海当然知道皇上新近恼林贵妃恼得不行,原本他是不想进来白讨这个嫌的,可想起五公主的狼狈样儿,想起皇上素日待她的宠爱,到底还是委婉的又说道:“贵妃娘娘与五公主看起来都正跟谁生气的样子,五公主的半边脸还肿了……皇上要不还是见一见娘娘和公主,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罢?”
“脸肿了?”皇上终于抬起了头来,他是恼了林贵妃,对五公主终究还是疼爱的:“既是如此,传她们母女进来罢。”
何福海忙应声而去,很快便引着林贵妃与五公主进来了。
皇上一见,五公主的半边脸果然高高肿起了,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待母女二人拜下,已皱眉问道:“雅儿的脸是怎么一回事,敢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告诉父皇,是谁欺负你了,父皇替你出气!”
五公主“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父皇,是东宫那个贱……是大皇嫂欺负了儿臣,儿臣的脸也是大皇嫂亲自动手给打成这样的,儿臣长到这么大,连父皇都没弹过一指甲,如今大皇嫂却说打儿臣就打,还青天白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儿臣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林贵妃则趁女儿哭泣的空隙,把事情大略与皇上说了一遍,当然,是于他们有利的版本,既已到了御前,林贵妃自然不会傻到拖自己女儿的后腿,就算不能让皇上惩罚顾氏那贱人,能让皇上心里厌了她,也是好的,“臣妾知道皇上近来恼着臣妾,本不想来惹皇上更生气的,可如今是皇上还在,太子妃就敢为了区区一个宫女,如此公然的作践自己的小姑子了,等明儿……,不但雅儿,其他皇子公主指不定都得让太子妃作践成什么样儿,所以臣妾才会壮着胆子过来了,还请皇上千万为臣妾母女做主啊!”
一席话,说得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五公主在他面前自来乖巧懂事,他当然毫不怀疑的就信了林贵妃和五公主母女两个的说辞,且林贵妃最后几句话,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如今是他还在,太子与太子妃当然一副至孝至悌的样子,等他哪日不在了,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他的其他儿女,毕竟那时候谁也大不过他们夫妻了,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念头闪过,皇上已叫了何福海:“即刻打发人去东宫传太子与太子妃过来,朕要当面问他们,如此恃宠而骄,不贤不悌,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君父!”
何福海忙领命退下,自安排人往东宫传话去了。
其时宇文承川已回了崇庆殿,正安慰顾蕴:“义父手下也有几个大夫,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们还要高明几分,等入了夜,我便让东亭和冬至安排他们入宫与卷碧诊治,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顾蕴闻言,抽泣着点了点头,道:“我正想与你说这个,王太医说,卷碧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双腿只怕也废了,你能不能与那几个大夫说,尽全力保她性命无虞的同时,也尽全力保她的双腿?她为了服侍我,至今都还没成亲,若是双腿真的废了,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话没说完,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看得宇文承川大是心疼,他和她相识相恋这么多年,几时看她这般伤心过,忙拿了帕子温柔的给她拭泪,道:“你放心,我会吩咐他们,务必保住卷碧的腿的,你别哭了好吗,我心都快让哭碎了。”
顿了顿,又道:“便是卷碧双腿真好不了了,本太子亲自给她保媒,还不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任她挑?我们再许以她未来的夫君高官俸禄,让她跟着夫荣妻贵,这辈子也就过了。”
顾蕴却仍打不起精神来:“真心想娶她为妻,一辈子疼她爱她和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讨你的欢心娶她,这能一样吗?我才不想让她将来的日子黄连镀了金,别人瞧着千好万好,却只有自己才知道究竟有多苦,万一哪日我们失了势,她岂非越发度日如年?”
宇文承川不以为然:“所以我们才要让自己变得越发强大,一辈子都站在顶端,俯瞰所有人啊,那样不管卷碧未来的夫君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他得给我一直捧着她供着她。”
顾蕴正待再说,胡向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禀殿下、娘娘,皇上打发跟前儿的徐公公来传话,皇上立等着殿下和娘娘过去懋勤殿一趟,奴才已问过来传话的公公了,说是贵妃娘娘与五公主这会儿也在懋勤殿。”
顾蕴立时冷笑起来:“我还没去向皇上告她们的状,她们倒先恶人先告状去了,既然她们上赶着作死,我岂能不成全她们!”
宇文承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沉声与顾蕴道:“你放心,就算皇上先入为主,偏听偏信,我也绝不会让你白受了委屈去的!”
夫妻两个于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装,很快便坐轿辇去了乾清宫。
一时到得懋勤殿,果见林贵妃与五公主已在御前了,林贵妃多日不出来,如今乍然一见,明显苍老憔悴了许多,显然日子并不好过;五公主则仍是先前在御花园那一身装束,只不过脸红肿得更厉害了,瞧着既狼狈又滑稽。
母女两个一瞧得宇文承川和顾蕴进来,立时对夫妻两个怒目而视。
宇文承川与顾蕴却视而不见,上前给皇上行了礼:“儿臣(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起来罢。”皇上淡声叫了二人起来,也不多说,开门见山便问起顾蕴掌掴五公主的事来,“雅儿再不好,到底也是朕的女儿,虽上有皇后下有贵妃,但你作为长嫂,教导她原也无可厚非,可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宫女,就对她动手,成何体统?太子,你又是怎么管教太子妃的,你们眼里还有朕这个君父吗?”
果然先入为主,偏听偏信了……顾蕴暗自冷笑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宇文承川已先抱拳沉声道:“父皇容禀,太子妃既是五皇妹的长嫂,所谓长嫂如母,自然管教得她,父皇自己方才不也说,长嫂管教小姑子无可厚非么?何况太子妃对五皇妹动手,并不是因为五皇妹打得她的贴身宫女至今命悬一线,贴身宫女再亲厚再忠心,难道还能比得过自己的亲小姑不成?太子妃打她,是因为她不敬长嫂,见了长嫂不行礼请安,一口一个‘顾氏’的不说,还口出狂言,说太子妃‘长嫂又如何,太子妃又如何’,父皇向来最疼爱她,太子妃算个什么东西,父皇难道为向着她一个外人,反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说着,见皇上已是勃然变色,微微勾了勾唇角,火上浇油道:“这样的话,试问太子妃听了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管教于她?因为父皇疼爱五皇妹,阖宫上下也都让着她,她的性子不是儿臣这个长兄说她,如今已很不好了,而皇家自来便是天下人的表率,太子妃再不管教她,等她明儿下降了,把整个皇家的脸都丢光么?还请父皇明鉴!”
五公主不待宇文承川话音落下,已气急败坏的叫道:“你胡说八道!父皇,儿臣方才说的才是真的,儿臣的脸还肿着呢,何况儿臣素日是个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能不知道吗,儿臣不能挨了打,还白白被人泼一身的脏水,父皇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皇上的脸色已是越发难看了,厉声道:“当着朕的面儿,你尚且如此不尊重你大皇兄,一口一个‘你’的,要知道你大皇兄可是储君,与你有君臣之分,你方才对着你大皇嫂时,有多嚣张,可想而知,也就不怪她要打你了,朕都想打你了,果然都是朕素日宠坏了你!”
喝得五公主含泪不敢再说后,才看向顾蕴:“太子妃,你来说一说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了你们再对质,朕不能只听你们任何一方的一面之词,就把整件事定了性。”
顾蕴心下又是一阵冷笑,总算皇上还没偏听偏信到家,还知道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因应了一声“是”,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却不只是一味的陈述,而是陈述夹杂着模仿,把当时自己抵达御花园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五公主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双方下人说的每一句话,连同各自说话时的语气和声调,都惟妙惟肖重现了一遍,若是作假,或是一味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为自己说话,可模仿不了这么真实,这么流畅。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末了顾蕴还说道:“当时臣媳的宫女来给臣媳通风报信时,臣媳就觉得纳罕,都是臣媳崇庆殿的人,没道理五皇妹只打挨打的那一个,不打其他两个才是,不想却是五皇妹特意放她们回去给臣媳通风报信的,说就是要看看,臣媳就算知道她打死了臣媳的贴身大宫女又怎样,难道还敢把她怎么样不成?臣媳虽心疼自己的宫女,却也知道上下尊卑亲疏远近,所以并不为此生气,臣媳生气的是,臣媳是父皇亲自下旨册封了,从皇宫正门抬进来的太子妃,五皇妹却如此不将臣媳放在眼里,甚至还一口一个‘贱人’的骂臣媳,眼里还有礼法体统,还有父皇这个君父吗?若父皇也觉得臣媳不堪为太子妃,只管下旨夺了臣媳的金宝金印便是,但要让臣媳白白忍受这样的屈辱,却是打死了臣媳也不能够!”
林贵妃与五公主哪里能想到顾蕴的记性竟这么好,把先前的情形对话记了个一字不差,那她们就算想咬死了牙关不承认五公主不敬太子妃,只是年少无知,言语间稍稍有些失礼也不能够了。
一时心里都是又急又气,五公主先就忍不住尖声反驳起顾蕴的话来:“你明明就是心疼自己的宫女,为自己的宫女出气才打我的,偏还颠倒黑白,说不是为此生气……父皇,您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真的是那个宫女冲撞我在先的,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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