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回 将计 打击
沈夫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竹帘后,祁夫人便如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颓然的瘫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金嬷嬷送罢沈夫人回来,见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唬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又一叠声的叫人,“快来人,快来人,即刻请太医去!”
祁夫人却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儿,只是一时气得狠了,心角有些痛罢了,缓缓就好了,嬷嬷快别声张了,仔细回头传到蕴姐儿耳朵里,这门亲事可是她自己答应的,可见对腾哥儿至少也是有几分情分的,如今亲事却忽然不成了,原因说来还那般可笑,只是因为嘉荫堂那老虔婆几句胡说八道的挑拨离间之辞,她知道后还不定怎生生气伤心呢!”
金嬷嬷忙斟了一杯茶给她,待她吃了两口后,又给她揉了揉胸口,才低声道:“这事儿就算瞒得了四小姐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九姨夫人可还等着夫人去把信物换回来呢,平老太太知道了,四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平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万一得知此事后一气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这责任我们可担待不起啊!夫人刚才就不该答应九姨夫人会尽快把表少爷的玉佩拿回来,送去映雪轩,就该让她自己去找平老太太的,这世上哪有她这样坑人的,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金嬷嬷再是服侍祁夫人多年的老人,再得祁夫人信任,原也不该这样非议主子的,她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分,从不做任何僭越之事,现在却这样说,足见是真气得狠了。
祁夫人又何尝不生气,可这事儿原是她牵的线,就像她方才与沈夫人说的那样,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她系的铃,她且自己解去。
关键沈夫人那个态度着实气人,她去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态度放低一些,指不定平老太太还不会太生气,可若换了沈夫人去,一言不合指不定能当场将平老太太气死过去也未可知,那显阳侯府以后与平家别说姻亲故交了,纵然中间还有个蕴姐儿,一样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祁夫人只能苦笑道:“谁叫我当初脑子进水,非要想着彼此知根知底,两个又都是好孩子,彼此亲上做亲再好也没有,就忘了她那个牛心古怪的性子呢,如今真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我明儿一早便去平家向平老太太负荆请罪,甭管她是要打要骂,都是我该受的,她老人家一向通情达理,两位表嫂也是好的,只盼她们出了气后,以后两家还能继续如常往来,不然我连侯爷也没脸再见了。”
至于她那好妹妹,再是一母同胞再是血浓于水又如何,此次过后,她也不打算再与之好下去了,大家只维持好面子情儿,别让旁人看祁家的笑话儿即可。
只是可惜了腾哥儿,她心里自来真拿他当韬哥儿曜哥儿一般疼爱,以后姨甥之间,少不得也只能生分了。
金嬷嬷忽然道:“其实表少爷才离京两日,我们立刻打发人快马加鞭昼夜兼程去追,定能很快将表少爷追回来,届时九姨夫人再牛心古怪又有何用,架不住表少爷坚持,除非她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夫人,要不我这就安排人追表少爷去?”
“事已至此,嬷嬷觉得蕴姐儿嫁过去还合适吗,九妹妹怕不得将对着舍不得撒的气全都撒到蕴姐儿身上,一次两次的腾哥儿还能护得住,次数多了,腾哥儿哪里护得过来?蕴姐儿倒也不是逆来顺受之辈,可癞蛤蟆不咬人也恶心人,我可舍不得让蕴姐儿去受那个气。她嫌蕴姐儿这不好那不好的,配不上腾哥儿,可在我心里,蕴姐儿却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祁夫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又发起狠来,“我就不信,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还能找不下一个更好的夫婿了,倒是她,别人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倒要瞧瞧,她明儿可是能挑个仙女儿回去!”
金嬷嬷一想,自家夫人说的也有道理,上赶着不是买卖,九姨夫人都那个态度了,她们还要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看在九姨夫人眼里,铁定会以为四小姐不知道多爱慕自家儿子,将来还不定怎生作践四小姐呢,美得她!
祁夫人发完狠,在脑子里将盛京城内与顾蕴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都过了一遍,觉得有几个人选还不错后,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一点,与金嬷嬷道:“这事儿务必先瞒着蕴姐儿,待我见过平老太太,求得她老人家的谅解后,我们再以八字不合为由,或是旁的什么原因,缓缓的告诉她,也省得她伤心难过,她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伤心了。”
金嬷嬷忙应了:“夫人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保证一个字都不会传到四小姐耳朵里去。”
祁夫人点点头,这才疲惫的叹了一口长气:“只希望明儿平府之行,能一切顺利罢!”
只是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才到傍晚,顾蕴便哭着跑进了朝晖堂,一见祁夫人的面儿,便扑进了祁夫人怀里,哭道:“大伯母,人家都嫌弃我嫌弃成那样了,这门亲事哪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除了他沈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忍受他们这样的羞辱!大伯母,求您把我外祖母的玉佩给我,我这就找我外祖母去,也好早点让沈夫人安心,她不稀罕这门亲事,我还不稀罕呢!”
竟是已经知道沈夫人不欲再做这门亲,要将信物换回来之事了。
祁夫人当即脸色大变,一边拍着她:“好孩子,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你先别哭,万事自有大伯母给你做主,定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的!”一边已瞪向了金嬷嬷,不是说了让你管好底下人的嘴,一个字都不能传到蕴姐儿耳朵里去的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金嬷嬷也是大惊失色,她明明就严令了当时在正房服侍的所有人,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定不轻饶的,而且当时夫人与九姨夫人说话时,是将其他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几个心腹服侍在侧的,其他人纵想嚼舌根也无从嚼起啊,四小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主仆二人却不知道,顾蕴虽与平老太太一早便说好,定要等到沈腾放了榜之后再下定,心里终究还是不放心,怕平老太太又跟上次交换信物时一样先斩后奏,背着她把庚帖过了,那事情就真是再无回圜的余地了。
所以不止平老太太那里顾蕴悄悄儿安排了人时刻留意着,但有风吹草动立时让她知道,祁夫人屋里也是一样,且先前沈夫人来见祁夫人时,并没有避人,姐妹二人说话时,虽只留了心腹之人服侍在侧,两人后来说到激动处时,声音可都不小,其他人又怎能不听个一句半句的去?
而以顾蕴的聪明机敏,虽只一句半句的,再结合沈夫人这些日子待她的表面客气实则疏离,还有沈夫人对她的态度转变是在见过彭太夫人以后才出现的,沈夫人心里如今在想什么,她又与祁夫人说了什么,简直呼之欲出。
顾蕴当时便高兴得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是什么?
她先还想着,若是沈夫人忽然不喜欢她了,那是不是就不用她自己劳神费力的去把亲事给搅黄了,没想到沈夫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给力,她真是太喜欢沈夫人了!
这才会有了眼下这一出,顾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夫人嫌弃她,根本不想她做自己的儿媳,而她也已清楚分明的知道沈夫人对她的不喜,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等不及要把信物换回来了,如此纵然沈腾之后赶回了盛京,祁夫人也从中极力斡旋,事情也再不可能有回圜的余地。
顾蕴哭道:“如今府里都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没有,我纵是想不知道也难……大伯母,我知道您疼我,若非有您一力周旋,这门亲事也到不了这一步,可将来我是要与沈夫人一起生活的啊,如今她都嫌弃我嫌弃成这样了,将来还不定会怎生磨搓我呢,大伯母,求您就把玉佩给我,让我去找我外祖母说清楚罢,我是一日也受不得这羞辱了!”
一席话,说得祁夫人也红了眼圈,道:“好孩子,你既已知道,那大伯母也不瞒你了,你九姨母……沈夫人她的确不打算再做这门亲了,却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事儿说来都是大伯母对不起你,若不是大伯母一力促成此事,你今日也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了,你放心,我明儿一早便亲自登门向你外祖母说明情况,任她要打要骂都绝无怨言。至于你,大伯母也绝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凭我们蕴姐儿的人品才貌,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她以为她儿子有多了不得呢!”
顾蕴闻言,不由暗暗松了一口长气,嘴上却哭道:“大伯母有什么错儿,您有多疼我别人不知道我自己难道还能不知道吗,您此番也不过是一片好心罢了,谁知道会弄成这样呢?明儿我随大伯母一块儿去见我外祖母,一定不会让我外祖母因此对大伯母心存芥蒂的!”
不能让平老太太对祁夫人心生芥蒂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顾蕴打算趁此机会,不说来个一劳永逸,至少也要为自己争取到几年不再被平老太太逼嫁的时间,她才受了“情伤”,三五年内不肯再想嫁人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至于三五年后的事,还是三五年后再说罢。
啧,若不是她这会儿受了“羞辱”,于情于理都该避着沈夫人,她都忍不住想去映雪轩当面向沈夫人道谢,感谢她背着儿子的不娶之恩了!
自己都悲愤难过成这样了,还不忘安慰她,不忘帮着缓和她和平家人之间的关系……祁夫人就越发心疼顾蕴了,心里定要为顾蕴找个更好夫婿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次日一早,祁夫人果然带着顾蕴坐车去了平府。
经过昨日的那场变故,娘儿们两个都是青白着脸红肿着眼,一脸的憔悴。
只不过祁夫人是因生气与伤心,一整夜没睡真憔悴;顾蕴却是因祁夫人不放心她,特意打发了顾菁去饮绿轩陪她睡,她当着顾菁的面儿,不好呼呼大睡,也不好一点悲愤都不表露出来,只能强撑着“悲伤”了大半夜,直至四更天才因顾菁累极先睡着后,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如今瞧着倒还真像是才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不怕待会儿不能取信于平老太太。
一时到得平府,早有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提前得了信儿,领着丫头婆子迎在二门外了,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妯娌二人都是一愣,平大太太先就关切的问道:“表妹,蕴姐儿,你们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都这般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出什么事了?”
顾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祁夫人却不能不说话,只得强笑道:“是发生了一点事儿,对了,伯母起身了吗,我且先给伯母请个安去。”
平大太太便识趣的没有再多问了,笑着引着祁夫人与顾蕴去了松鹤居。
平老太太瞧得祁夫人与顾蕴的憔悴样儿,也是一惊,忙向顾蕴招手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敢是谁欺负了你不成?快告诉外祖母,万事自有外祖母给你做主!”
祁夫人闻言,不由一脸的尴尬,平老太太当着她的面儿问顾蕴可是谁欺负了她,这不是摆明了说是显阳侯府给了顾蕴气受了吗?可一想到事情比显阳侯府的人给了顾蕴气受还要糟糕,她又顾不得尴尬,只剩下心虚气短了。
顾蕴已先开了口:“外祖母,是有人欺负我了,不过不关大伯母的事,都是沈夫人,她、她、她嫌我骄横跋扈,还嫌我嫁妆丰厚,说不能让自家背上贪图儿媳嫁妆的名声,坏了沈家百年的清誉……她不肯做这门亲了,昨儿一直逼着大伯母,让大伯母立时过来找外祖母,将信物换回来呢……外祖母,我凭什么要受他们家这样的羞辱,除了他沈腾,这世上便没有好男儿了不成,沈夫人不肯做这门亲,我还不稀罕呢,呜呜呜……”
一行说着,一行已哭了起来,堪堪将话说完,已哭倒在平老太太怀里了。
平老太太不等顾蕴把话说完,已是气得浑身乱颤,一边拍着顾蕴,一边看向祁夫人怒声道:“嫌蕴姐儿骄横跋扈,甚至连蕴姐儿嫁妆丰厚都成了借口,呸,真是可笑至极!当初明明就是你们上赶着要结这门亲,又是巴巴的在我面前说项,又是处心积虑要带了那姓沈的来让我相看的,若不是见你们一片诚心,我岂肯轻易允婚,谁知道我前头答应了婚事,你们后头倒反悔了,你们把我们平家当什么了,把蕴姐儿当什么了,你们显阳侯府和青阳沈家下饭的一碗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我告诉你们,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显阳侯府与青阳沈家虽势大,我们平家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急喘了几口气,又恨恨道:“当年婷娘惨死时,我就知道你顾家背信弃义不值深交,若不是看在蕴姐儿的面子上,我岂肯让你登堂入室,岂肯与你们顾家继续做通家之好,事实证明,我果然是正确的,背信弃义已成为你们顾家的家风,根本改不了了,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将蕴姐儿许给那姓沈的,都是我害了蕴姐儿,都是外祖母害了你啊……”
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抱着顾蕴老泪纵横起来。
当日她为了让蕴姐儿同意这门亲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惹得她一度恼了自己,好容易这些日子她平平静静的,看来应当是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谁知道沈家那边又出了幺蛾子,不肯再做这门亲了,那她当初的以死相逼算什么,她们祖孙之间因此事坏了的那些情分又算什么?
沈家背信弃义,实在欺人太甚,显阳侯府与顾祁氏身为帮凶,一样可恨至极!
祁夫人被骂得面皮紫涨,羞愧难当,只恨地上不能立时裂开一道缝,好叫她钻进去。
却也知道自己根本逃避不了,且也不能逃避,只得上前几步,跪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哽声说道:“伯母心里这会儿是何等的生气何等的伤心,我都明白,因为从昨儿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就是这个感受,甚至我心里的悲愤比伯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管伯母信不信。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纵再没脸来见伯母,也只能厚颜来了,谁叫当初是我一力促成这门亲事,是我系了这个铃的,那如今自然也只能由我来解,伯母不管是要打我还是骂我,我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伯母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我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说完重重叩下了头去。
给人下跪磕头,自来就是最高的礼仪,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世间但凡有点骨气的男子,都只跪天地君亲师的,女子的膝盖倒是不若男儿那般金贵,却也不会轻易就给一介外人下跪磕头,何况祁夫人还是敕封的堂堂一品侯夫人。
当下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便都有些动容了,这事儿说到底也不是三表妹的错,而是那祁九表妹,不对,而是那沈祁氏的错,与三表妹何干?
便是平老太太正怒不可遏,也多少有几分消气了,堂堂一品侯夫人在自己面前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可见赔罪的心有多虔诚,何况认真说来,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要让平老太太就因祁夫人这一跪便怒气全消既往不咎,那也不可能,所以平老太太虽没再口出恶言了,却也没有叫祁夫人起来的意思,只是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她既不发话,平大太太与平二太太纵再动容,也是不敢去扶祁夫人起来的,何况妯娌二人又岂会没有几分同仇敌忾的心思?
所以祁夫人头磕下去后,屋里反倒安静了下来,有种压抑的沉闷,让祁夫人羞愧难堪难当之余,渐渐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好在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闷,却是顾蕴还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外祖母,这事儿认真说来与大伯母何干,大伯母原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沈夫人进京后,一开始也是对这门亲事挺上心的啊,大伯母如何知道她会说反悔就反悔呢?”
待平老太太听住了后,才继续道:“您是不知道,她反悔竟仅仅只是因为重阳那日去给彭太夫人请安时,听彭太夫人胡说八道了几句话,就认定我是那等骄横跋扈,心狠手辣之人,说什么我连自己的亲祖母都能下这样的毒手,将来她做婆婆岂不是管不住我,若她哪里不顺我的心了,我岂不是也不会放过她,连大伯母与她说了我与彭太夫人的新仇旧恨后依然这样认为。您说这样武断的人,我若真嫁进了沈家,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吗?我自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以真心换真心的,她却只想着将来我不会放过她,可见她从没想过要待我好,而是一心只想拿捏我……所以外祖母,您把沈少爷的玉佩拿给大伯母,让大伯母带回去还给沈夫人罢,难道她以为除了她儿子,这世上便没有其他好男儿了不成?”
一席话说得有理也有据,让平老太太总算冷静了不少,冷笑道:“那照她的意思,只有那等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姑娘,才能做她沈家的媳妇了?那这门亲事不做反倒是我们的幸事了!月白,去把沈少爷的玉佩取来,让顾夫人带回去,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逆来顺受,以德报怨’八个字,可不正是造成她的婷娘年轻轻便撒手人寰的罪魁祸首吗,若蕴姐儿嫁进沈家后,也只能过这样的日子,那沈腾就算是天王老子,这门亲事也做不得了!
此言一出,顾蕴与祁夫人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顾蕴忙又自平老太太怀里挣脱出来,上前去搀祁夫人:“大伯母,您快起来,这事儿又不是您的错,您待蕴姐儿自来宛若亲生,我外祖母都是知道的,方才也不过只是迁怒您罢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把话说开也就好了,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
祁夫人为顾蕴的言行心下感激不已,但她到底只是个孩子,还得平老太太发话,这事儿方能真的就此揭过去,是以祁夫人嘴上附和着顾蕴的话:“是啊,平顾两家本是一家,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当。”,却并不顺势起来,只是拿眼看平老太太。
平老太太既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明白祁夫人的不容易了,虽仍生她的气,到底还是看向两个儿媳发了话:“你们两个没见蕴姐儿小人家家的扶不动你们表妹吗,还不快上前搭把手。”
祁夫人闻言,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平老太太还肯让儿媳们叫她‘表妹’,可见仍拿显阳侯府当通家之好,总算她回去后有脸见侯爷了!
只是平老太太虽仍肯拿顾家当通家之好,一时半会儿间看祁夫人也顺眼不了,所以待祁夫人被两位平太太扶起来,复又坐下吃了几口茶,再与平老太太说了几句致歉的话后,平老太太便端了茶,至于顾蕴,则不出所料被她留了下来。
顾蕴这会儿也不想回侯府去,想也知道沈腾回来后,与沈夫人母子之间会有一场风波,她才不想回去趟这滩浑水,整好如今三表哥去了国子监,因今科没下场,仍如常在上课,每旬只回家一次,外祖母将她留下,倒是正合她意了。
祁夫人只得一个人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时回到侯府,顾菁与金嬷嬷早已领着人接在二门外了,瞧得只祁夫人一个人回来,二人心里都直打鼓,不会是平老太太一怒之下,是玉佩也不肯还,四妹妹/四小姐也不肯放回来,打算与显阳侯府彻底决裂了罢?
那最为难最煎熬的可就只会是母亲/夫人了,真正是两面受气,两面不讨好,早知道当初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
却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遂什么都没问,只簇拥着祁夫人先回了朝晖堂。
祁夫人一直撑到回到屋里,坐到榻上后,才“唉哟”了一声,叫了杏林上前道:“我膝盖怕是肿了,你让人打热水来给我热敷一下,再找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给我抹上。”
金嬷嬷闻言,忙蹲下身撩起了祁夫人裙摆里的衬裤,就见本该白玉无瑕的双膝,早已是红肿一片,触目惊心的一看便知祁夫人方才跪了多久,吃了多大的苦头。
金嬷嬷立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道:“平老太太为难夫人了吗,说到底与夫人何干,她怎么能这样对待夫人?”
顾菁也红了眼圈:“娘,以后您再别管这些破事儿了,哪怕再亲的亲人也别管了,她但凡对娘有半点姐妹情谊,也做不出这样让娘里外不是人的事来!”
顾菁昨儿见顾蕴那般“伤心”,已是恼了沈夫人,她与四妹妹打小一块儿长大,怎么没觉得四妹妹那性子不好过,姨母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谗言,就全盘否定了四妹妹?
但好歹还没忘记礼数,提及沈夫人时仍是一口一个‘姨母’,这会儿却是再不肯叫姨母,而是直呼‘她’了,顾菁心里有多恼沈夫人,不言而喻。
祁夫人点头道:“是不可能再管这些破事儿了,任谁把话说得多动听,也不可能再管了。所幸有蕴姐儿帮着劝说平老太太,平老太太不但把玉佩还了回来,还肯继续与我们家如常往来,我这番苦头总算没白吃。”
说着自袖里掏出沈腾当初给平老太太做信物的那块玉佩,冷声吩咐金嬷嬷:“你亲自送去映雪轩,另外告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回头在腾哥儿面前说是蕴姐儿和平家的问题,败坏蕴姐儿的名声,否则,就休怪我不念那点仅剩的姐妹情分了!”
“是,夫人。”金嬷嬷屈膝应了,自退下往映雪轩去了,还没走出门口,已在酝酿待会儿要怎么说话,才能既合乎自己的身份,又能兵不血刃的让九姨夫人知道自家夫人吃了多大的苦头,让她羞愧难堪了。
这里祁夫人方与顾菁叹道:“你九姨母早年也没这么左性啊,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四妹妹那么好的儿媳她都不要,更更不顾你表弟的意愿,难道是因为她过门不久婆母便去世了,顶上没个压着她的人,她过得太顺心,所以渐渐变得这般武断起来?说来你婆婆瞧着倒与你九姨母差不多,也是外表娇弱内有主见,一样也是书香门第的当家主母,她可千万别像你九姨母这样才好啊!”
顾菁没想到母亲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了脸,嗔道:“娘,您说九姨母就说九姨母,干嘛扯到我身上来。”
适逢杏林桃林端了热水拿了药膏来,顾菁遂就势打住话题:“娘,我帮杏林桃林二位姐姐。”帮着二婢给祁夫人热敷起膝盖上起药来。
不想还没收拾完呢,金嬷嬷回来了,她却不是一个人,沈夫人也同她一块儿回来了。
祁夫人见了沈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便只是淡淡道:“东西已与九妹妹取回来了,九妹妹还待如何?”
沈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她红肿的膝盖,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上前屈膝与她行了礼,才道:“我是来向三姐姐道谢兼辞行的,此番之事,实非我所愿,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凡事总要有个底线,你们家四小姐那样的媳妇,我们沈家实在消受不起。但三姐姐这一年多以来对腾儿的照顾,我却是铭记于心的,我也不是要搬到旁的什么地方去,而是想着腾儿此番中了后,开了年便是春闱,春闱之后则是选官,他留在盛京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而我们家老爷明年也该任满了,听我们家老爷的意思,留京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我特地在富春坊那边,买了个四进的宅子,以后可能就要举家长住那里了,届时三姐姐若是得闲,还请时常去那里逛逛,也给我个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祁夫人听得妹妹说要搬出去,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坑我,我没对你甩脸子就是好的了,你倒先对我甩起脸子来,腾哥儿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满盛京城谁不知道显阳侯府有一位才学出众的表少爷,今科才参加了秋闱,如今还没放榜,你便要带着儿子搬出去,知道的说是你不想打扰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闹了什么矛盾,是我在赶你呢,届时显阳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祁家的颜面又往哪里搁?
不过沈夫人后半段话一出,祁夫人心里的气便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嘲讽,置宅子这样的大事竟然也能瞒得滴水不漏,可见她不想做这么门亲的确蓄谋已久,也可见她心里压根儿没顾及过自己这个姐姐。
罢了,就这样维持着面子情儿,勉强维持住几家的体面罢,至于其他的,爱谁谁,她通不管了!
念头闪过,祁夫人已淡淡道:“既然九妹妹宅子都已布置好,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只不知九妹妹打不打算暖房,届时我一定备了厚礼打发人送去。”
沈夫人看出了祁夫人的冷淡,本想再说点儿什么的,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如今就我们母子两个,在京的亲朋好友也有限,就不暖房了,待将来我们老爷进京后,我再置了酒席搭了戏台,请三姐姐三姐夫上门散散去。”
当下姐妹二人又不咸不淡的你来我往了几句,祁夫人便让金嬷嬷代自己送了沈夫人出去,原本嫡亲的姐妹,经此一事,却是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再说沈腾去了天津卫后,虽外祖母与舅舅舅母们都待他无微不至,几位年龄相当的表兄弟也是志趣相投,可他却老觉得自己的心落不到实处一般。
所以只在天津卫待了七八日,他便借口想早些回去等着放榜,也好早些安心,辞别一众长辈,骑马昼夜兼程的赶回了盛京城。
不想还没进城呢,就被自家的下人接住了,说是夫人在富春坊置了宅子,打算明年开始全家都长住那里了,请他直接过去新宅子那边,先不必回显阳侯府了。
沈腾以前倒也偶然听母亲提起过一次要在盛京城置宅子,闻言便不觉有异,吩咐了那下人一声:“带路!”便打马去了自家的新宅子。
果然沈夫人已在新宅子里等着他了,母子二人见了面,自然少不得要彼此嘘寒问暖一番,之后沈夫人又亲自带着儿子去了他的院子,待沈腾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后,才把祁夫人自平老太太处讨回来的玉佩递给了他,轻描淡写道:“这可是我们家家传的玉佩,本身价值也还罢了,关键是它所代表的意义,谁知道你就那么粗心,说遗失就遗失了,幸好娘兜兜转转的,到底还是与你找回来了,你这次可得戴好,再不能轻易弄丢了!”
沈腾一见母亲手里的玉佩正是当初他送出去给顾蕴的信物,依礼得将来顾蕴过门时,才一并陪嫁回自家来的,立时呆住了,脑子里则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每一个都快得让他抓不住。
好半晌方强笑道:“娘,您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块玉佩不是已经给了四表妹做信物吗,我几时遗失过了?您是怎么将它拿回来的?”
难道四表妹忽然反悔了,不肯嫁给自己了,所以才把玉佩退了回来?早知道他就不去天津卫了,他留在盛京城,好歹也能第一时间力挽狂澜。
这般一想,沈腾一刻也再在家里呆不住了,自沈夫人手里抓过玉佩,便拔腿往外跑去,不行,他必须立刻见四表妹一面,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到底自己不在盛京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已被沈夫人厉声喝住了:“你给我回来!实话告诉你,这块玉佩是我让你三姨母出面,主动去找到平老太太换回来的,你听明白了吗?你不明白?那我索性再说得直白一些,意思就是,我不满意这门亲事,不打算继续做这门亲了,所以,你别想着要去找顾四小姐或是平老太太力挽狂澜,如今她们都恨死你了,你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为什么?娘,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腾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但脸色已经惨白,双目也已赤红,一看便知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沈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之余,却是越发觉得自己退了顾家这门亲事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如今便将儿子迷成这样了,将来岂非越发要将儿子迷得眼里心里只得她一个,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因越发放冷了声音道:“你还问我为什么,那样一个骄横跋扈,心狠手辣的女人,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被她的美色所迷,自然觉得她千好万好,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执迷不悟下去,让她毁了你,毁了我们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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