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想算计人也得有那个本事!
宋姨娘话虽说得足够谦卑,姿态也放得足够低,心里却是一片冷意。
小狐媚子,你抢了我芷儿的亲事不算,如今又来坏我们母女的事,你不是自来厉害,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吗,如今未婚夫婿竟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轻薄别的女子,那个女子还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堂姐,我倒要看看,你与姓沈的还要怎么将亲事继续下去,你若是识相的,就该与姓沈的一刀两断,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别挡我芷儿的路,否则,你虽厉害,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少不得也只能与你斗到底了!
又暗自庆幸,幸好夫人听了平老太太的话,暂时没有声张此事,不然回头纵她的芷儿顺利嫁进了沈家,也要背负一个“抢夺妹婿”的名声,岂非一辈子都要在沈家抬不起头来了?
彼时沈腾已疾步走近了,身前的衣裳湿了一大片,还溅了不少的泥点子,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却并不影响他的俊美与气度,只是此时此刻,那张俊颜上,满是着急与恼怒。
他先是看向顾蕴急声说道:“四表妹,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以我沈家数百年的清名起誓,我绝没有轻薄顾三小姐,也绝无轻薄顾三小姐之意,还请四表妹千万不要听信了某些不怀好意之人的妄言!”
以前他看在顾准的面子上,还肯叫顾芷一声‘三表妹’,如今已是绝无可能再这般称呼顾芷了,索性直接以‘顾三小姐’呼之,嫌恶鄙薄之意,有此可见一斑。
沈腾先与顾蕴表明了自己是清白的后,才看向宋姨娘,眉眼含诮的冷声说道:“宋姨娘,你休想血口喷人,有四表妹珠玉在前,我又不是瞎了眼睛,才会白放着珍珠不要,反去就鱼目!我沈家也是传承几百年近千年的世家大族,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以我沈某人的品行本事,若我真是个贪花好色的,今日不说身侧早已是环肥燕瘦环绕,却也有的是红袖添香之人,端看我想与不想罢了,今日你既咄咄相逼至此,我索性明白的告诉你,就凭顾三小姐那副姿色与做派,我不止这辈子看不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一样看不上!”
沈腾在显阳侯府客居这一年多以来,一直都是以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连待显阳侯府那些没有等的小丫头和婆子都是温和惯了的,就更不必说其他人了,在场众人几时曾见过他这般的冷若冰霜,字字如刀,直接拿顾芷与寻常的姬妾丫头相比,半点情面也不与她和宋姨娘留?便都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
也不怪沈腾气成这样,谁遇上这样恶心人的破事儿能不勃然大怒的?
原来今日正是国子监逢十一次的休沐日,所以沈腾就待在自己院子里温书。
不想才温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书,就有一个自称是朝晖堂的丫鬟来求见,说是祁夫人请他即刻去一趟朝晖堂。
沈腾见那丫鬟的确有些面善,且如今侯府内院全由自己的姨母一个人说了算,便压根儿没往旁的方面想,虽疑惑于姨母这会儿叫自己去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她不是正忙着接见大表姐夫家打发来送节礼的人吗,但想着顾准这会儿在宫里当值还没回来,顾韬又小,姨母若真有什么急事,可不只能吩咐自己了。
遂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装,随那丫鬟一道进了内院,去朝晖堂见祁夫人。
岂料在通往朝晖堂必经之路的荷塘前不远处时,却遇上了顾芷与她的丫鬟,远远的一见到他,顾芷便红着脸叫道:“表哥,不知您能否帮我一个忙,拉我的丫鬟过去一下,然后我再就着她的手过去?”
沈腾应声低头一看,就见顾芷面前的小径上,一块垫路的青石板不知到哪里去了,偏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天亮时才堪堪停住,如今那原本垫了青石板的地方便明汪汪的积了一滩水在里面,顾芷得用手微微提着裙子,方能让自己的裙边不沾上水,若是冒险跳过水坑的话,裙子一定会被弄湿不说,也未免太不雅相,不是大家闺秀所为,也就难怪她进退维谷了。
可瓜田李下的,沈腾纵想帮她这个忙,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便说道:“到底男女有别,我还是去附近瞧瞧有没有路过的丫头婆子,让她们过来帮三表妹罢。”说完就要离开。
顾芷却期期艾艾的叫住了他,越发红了脸道:“表哥,我们主仆已在此地等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有人经过,想是今日府里有客人,中秋佳节又近在眼前,人人都比平日要忙的缘故。偏我方才过来时,因不惯于穿木屐,不小心崴了脚,实在支持不住了,请表哥就拉我的丫鬟一把罢,不然您找根树枝什么的,用树枝来拉她,不就不必顾忌男女大防了?这里离母亲的院子比我自己的院子近不少呢,不然我就折回去了,还请表哥行个方便。”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沈腾如何还好继续回绝,只得就近捡了一根树枝,让她的丫鬟抓了,顺利将其拉过了面前的水坑。
只是她的丫鬟许是力气不够,许是不得要领,连拉了好几次,都未能顺利将顾芷给拉过来,反而让她本就已扭伤了的脚越发痛得厉害了,最后两次更是只差一点点,就要让顾芷摔倒在地上了。
主仆二人只得可怜兮兮的继续向沈腾求救,请沈腾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也没有旁人瞧见,纵有旁人瞧见了,事急从权,也必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来。
沈腾没有办法,只得自顾芷的丫鬟手里接过树枝,亲自探身拉起顾芷来。
万万没想到,就在顾芷的手刚握住了树枝,沈腾刚要使力之时,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一股大力,将他用力往前一推,他便控制不住身形往前扑倒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扑倒的方向好巧不巧正对着顾芷,以致顾芷当场便被他扑倒在了地上,成了他的人肉垫子,让他压了个满怀。
沈腾脑中先是一懵,待回过神来,便立刻手忙脚乱的自地上爬了起来,正想伸手去拉顾芷,顾芷的丫鬟却已先扯着嗓子哭喊开了:“快来人啊,表少爷轻薄我家小姐,快来人啊——”
从沈腾控制不住身形摔倒,到如今顾芷的丫鬟大喊大叫起来,整件事情不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却足以让沈腾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可恨自己方才竟没注意到那打着祁夫人旗号去请他进来的丫鬟不知何时已离开了,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然后果然不出沈腾所料,四下里很快便冒出了一大群人来,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顾芷的姨娘宋姨娘,她虽掩饰得很好,沈腾依然从她惊怒交加的脸上,捕捉到了她眼里一抹转瞬即逝的得意与称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沈腾反倒冷静了下来,看也不看一旁已被丫头婆子七手八脚扶了起来,衣裳都湿透了裹贴在身上,在一旁小声哭个不住的顾芷一眼,只冷声问宋姨娘:“宋姨娘与顾三小姐处心积虑的设了这个局来害我,待要如何?”
宋姨娘一听这话,便知道沈腾已然什么都明白了,虽有些为女儿的将来担心,这样一个轻易不会被美色所迷的男子,将来纵女儿真能如愿嫁进沈家,只怕也拢不住他的心啊……然还是那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的局势,已不容她们母女退缩了!
遂哭道:“表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您当众轻薄了我们三小姐,如今竟然倒打一耙,说是我和三小姐设局在害你,我们三小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侯爷的女儿,显阳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岂是表少爷随随便便就能轻薄了去的,既然表少爷不肯给我们三小姐一个说法,我只能去请夫人和侯爷为三小姐做主了……”
不由分说哭喊了一大通,再趁沈腾不注意时,冲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务必绊住沈腾,不让他离开事发现场一步后,便不由分说哭喊着往朝晖堂方向跑去了。
这才会有了方才顾蕴主仆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将宋姨娘堵了个正着那一出。
只是让宋姨娘没想到的是,她明明让自己的人绊住了沈腾的,怎么他还是这么快便突出重围了?想不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实在是可恶!
沈腾话说得半点情面也不留,宋姨娘一时倒被他噎住了,这种事情,只要男方咬死了不承认,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女方,万一姓沈的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娶她的芷儿,再不然死活也只能纳她的芷儿为妾,侯爷又早被夫人拢得死死的,不肯为她的芷儿做主,她们母女难道还真去死不成?
适逢浑身狼狈,哭得哽咽难耐的顾芷被一众丫头婆子扶着也跟了过来,整好听见沈腾最后那句话‘我索性明白的告诉你,就凭顾三小姐那副姿色与做派,我不止这辈子看不上,下辈子,下下辈子,一样看不上!’,当即浑身颤抖,摇摇欲坠起来。
她不过就是喜欢沈表哥,想嫁给沈表哥,与他白头偕老相伴一生而已,她有什么错,感情的事又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沈表哥至于这样侮辱她轻贱她吗?
浑然忘了,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若不是她自己先自轻自贱,别人又怎么会闲着没事就侮辱她轻贱她?
宋姨娘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这会儿已想好如何反驳沈腾的话了,冷笑一声,便大声说道:“表少爷这话当真可笑,你既看不上我们三小姐,又何以要巴巴的去轻薄于她,说什么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以你的品行本事,只要你想,早美人环抱了,这话你也就骗骗那些无知的人而已,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目睹你卑劣之举的人可不只我一个,这些人个个儿都瞧见了,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我这便去夫人面前揭露你的恶行,让夫人为三小姐做主,若是夫人不肯为三小姐做主,我便请侯爷为三小姐做主,纵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今日我也绝不会让我们三小姐白白被你欺负了去,让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明明做了坏事,却丝毫惩罚也不受到!”
又急又快的说完,宋姨娘冲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朝着与顾蕴主仆相反的方向跑去。
锦瑟与卷碧看在眼里,又惊又怒,想也不想便要撵上去将她追回来,她们小姐都发了话,不许宋姨娘离开,可宋姨娘竟将她们小姐的话当做耳旁风,真是好大的胆子!
却被宋姨娘的丫头婆子们一窝蜂似的涌上前拦住了,嘻嘻哈哈的说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主子们做事,咱们做下人的只管看着也就是了,几时轮到做下人的对主子动手动脚了,两位姑娘都是四小姐跟前儿的得意人,想必不会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罢?”
顾蕴在一旁听得气急反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东西,竟敢在她面前,对着她的人说起规矩来,她们也配?也不知宋姨娘与顾芷事先许了她们多少好处,让她们如此的胆大包天?今日一个个儿的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
念头闪过,顾蕴已自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口哨,凌空吹了几声。
片刻之后,便见两个人影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飞快自上空掠过,出现在了顾蕴面前,抱拳一礼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正是杨桐与罗镇二人,方才顾蕴吹出的哨声,则是她与二人一早便说好的,一旦自己有什么危险或是什么要紧事,便以口哨为号,二人一旦听到口哨声,一定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这口哨至今还是顾蕴第一次用呢,却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姨娘真是好大的脸面!
顾蕴也不与二人多说,只指着宋姨娘离去的方向冷声吩咐道:“你们朝这个方向追去,看见一个着水红色衣裳,三十出头的妇人,就给我立刻拿回来!”
“是,小姐。”杨桐与罗镇忙应了一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顾蕴指的方向射了出去。
而在场的众人,除了锦瑟与卷碧以外,其他人包括沈腾在内,都赫然呆住了,早知道四表妹手下能人辈出,却没想到竟连这样的高手都有,四表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不为自己所知的呢?
顾芷与她们母女的一众丫头婆子却是唬得够呛,尤其是那些丫头婆子们,她们怎么就忘了,四小姐自来就是个厉害的,连太夫人尚且折在了她手里,她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她们算哪棵葱哪棵蒜,方才竟敢直接与她的丫鬟对上,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吗?
早知道她们就不该贪图宋姨娘许的那些好处,为她们母女冲锋陷阵的,如今沈家表少爷摆明了对三小姐不屑一顾,回头事情便是闹到侯爷面前,只怕他依然不会同意娶三小姐,——话说回来,以三小姐庶出的身份,也的确配不上表少爷这个沈家嫡枝的长房长子,偏她们之前被猪油蒙了心,竟没想到这桩亲事成事的可能根本微乎其微,而一旦亲事成不了,她们自然也就做不成三小姐的陪房跟着一块儿嫁去沈家了,届时没有了这个护身符,夫人岂会轻饶了她们?
就更别说她们指不定根本撑不到被夫人责罚之时,已被眼前的煞神四小姐给就地正法了,真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众人正心思各异,宋姨娘已被杨桐老鹰捉小鸡般拎了回来,也正是因为知道杨桐与罗镇轻身功夫好,顾蕴才叫了他二人来的,叫刘妈妈与卓妈妈来,固然也可以阻拦宋姨娘,可万一就迟了一步呢?攸关显阳侯府的声誉和顾菁的亲事,她不敢冒这个限。
杨桐将宋姨娘往顾蕴面前一扔,便与罗镇一道远远退开了,到底是内宅,周边又都是女眷,二人也不好离得太近,只候在一旁看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也就是了。
宋姨娘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等终于能回过神来了,就对上顾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想着若非有顾蕴阻挠,这会儿她必定早已当着夏家派来的人的面儿,哭倒在夫人跟前儿了,夫人纵为了大小姐的颜面,也必定会给三小姐做主,可看如今的形式,她还想什么好事儿呢,能保住自己和她的芷姐儿都难如登天了。
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便怨毒的看着顾蕴冷声说道:“四小姐,婢妾知道您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自来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连太夫人这个亲生祖母尚且不放在眼里,说下毒手就下毒手,何况婢妾这样卑微之人,还不是您想怎么折辱,就怎么折辱,可您别忘了,这里终究是显阳侯府,一家之主终究是侯爷而非二爷,那便轮不到您一手遮天!且不说婢妾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主子,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容不得旁人随意冒犯,只说这里是显阳侯府的内宅,便容不得您手下那些阿猫阿狗都进来撒野,四小姐还是收敛些的好,太嚣张了,惹得天怒人怨,可就不好了!”
宋姨娘等今日这个机会,已经等好久了,既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的芷儿,这种事情,就算最后胳膊折在了袖里,男女双方都尽量将事情遮掩了过去,也难保将来不会传出一点风声去,届时别人只会说是她的芷儿不尊重,才不会说是沈腾的错。
又必须要逼得夫人不得不为她的芷儿做主,不叫她们的一番心血全白费,如此一来,便不能在其他客人来访时将事情闹出来,也不能在顾氏的族人们过来时将事情闹开了,族人们还不都是看侯爷与夫人的脸色过日子?
所以宋姨娘想来想去,方将行事的日子定在了夏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之日,也就是今日。
夏家诗书传家,家风清正是出了名的,一旦让夏家知道夫人的娘家外甥于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了她的芷姐儿,夫人却因为包庇外甥而不为自己的庶女做主,大小姐的亲事一定会受到影响,以夫人对夏家这门亲事的看重,又岂能想不到这一点,届时夫人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将芷儿许给沈腾,既是给芷儿和侯爷一个交代,也是给夏家一个交代了!
当时打定主意后,宋姨娘还曾不止一次的庆幸,幸好四小姐与表少爷还没正式下定,也幸好这事儿至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然还真不好收场了,却没想到,今日坏她事的恰是顾蕴,叫她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顾蕴却是看也不看宋姨娘一眼,只冷声道:“你既知道自己说得好听点算半个主子,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个奴婢,那就别这么多废话,我也不想与你废话,我只与与我身份相当的人说话!”
说完看向一旁仍呆若木鸡的顾芷,淡声道:“三姐姐,沈表哥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之一,方才已经表过态了,说他绝没有轻薄你,也从无轻薄你之意,那你呢,你作为事情的另一个当事人,你怎么说?兹事体大,决不能只靠你们谁的一面之词,便将整件事定了性,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罢!”
顾芷见问,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红着眼圈先看了被顾蕴气得直喘粗气的宋姨娘一眼,又看了面无表情紧抿薄唇的沈腾一眼。
到底还是在顾蕴极有穿透力,似是早已知道了谁是谁非,问她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的目光下,声若蚊蚋的开了口:“沈表哥他、他的确轻薄了我,我本来是因为面前有一个大水坑过不去,请他用树枝先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再让我的丫鬟将我拉过去的,谁知道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后,沈表哥又拉起我来,然后便假装站立不稳,将我扑倒在地,将我压在了身下,还、还趁机摸了我,亲了我的脸一下……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来说谎,还请四妹妹让我和我姨娘去面见母亲,求母亲为我做主,不然,我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在顾蕴黑幽幽的目光下,到底说不下去了,索性拿帕子捂了脸,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事已至此,她除了咬牙坚持到底,哪还有别的退路可走,纵有,她也不甘心啊,明明她离成为沈表哥的妻子就只得一步之遥了,只要能将这一步跨过去,她以后便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不奋力一搏,叫她如何甘心?
也因此没有看到顾蕴嘴角那抹嘲讽的笑。
这等拙劣的招数,宋姨娘与顾芷竟也好意思施展出来,是以为这世上就她们两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还是以为她俩是太阳,其他人都得围着她俩转,以她们的意志为意志,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顾蕴想了想,淡声又问了顾芷一遍:“三姐姐,这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般,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真是这样吗,你果真没有记错?”
看在都姓顾的份儿上,看在顾芷终究也是大伯父女儿的份儿上,她愿意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就看她够不够识相,能不能把握住了,毕竟沈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绝不可能因此便娶了她的。
退一万步说,纵沈腾逼不得已娶了她,也完全可以将她干晾着,让她除了沈少夫人的名头以外,一无所得,还将大伯母母子几个都得罪个彻底,让宋姨娘的后半辈子如彭氏一般,活得生不如死,顾芷但凡有点脑子,这会儿都该知道怎么说才是。
只可惜顾蕴终究还是高估了顾芷,她岂止不识相,她蠢得都快令人发指了:“四妹妹,不过一炷香不到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错,我倒是希望自己记错了……四妹妹,求你就不要再拦着我和我姨娘了,这事儿我是定要回了母亲,请她为我做主的,难道在四妹妹心里,我这个做姐姐的,竟连一个外人都及不上不成?”
看着顾芷哭得一脸委屈哀婉的样子,顾蕴眼里最后的一点温度也消失了,继续淡声道:“我这个人,自来都帮理不帮亲的,三姐姐与我姐妹一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罢?倒是三姐姐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儿大伯母正接见夏家打发来送节礼的人吗,你与宋姨娘却非哭着喊着要这个时候去见大伯母,请大伯母为你们做主,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顾芷闻言,一下子顾不得哭了,结结巴巴道:“四妹妹这、这话是如何说的,我并没有安什么心啊,夏家今日打发了人来送节礼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晌,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而顾蕴也早不耐烦听她说下去了,转向了沈腾道:“沈表哥,请恕我多嘴问一句,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在这个点儿独自一人进了内院?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还请沈表哥不吝告之。”
沈腾见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被宋姨娘和顾芷所蒙蔽,心里的怒火早散了一多半,只要四表妹信任他,其他不相干的人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又如何,他全然不惧!
因沉声答道:“当时我正在我屋子里温书,就有一个自称是姨母屋里的丫鬟来求见,说姨母立等我过去一趟,我见那丫鬟的确是朝晖堂的人,便没有生疑,立刻随她进了内院,然后便遇上了顾三小姐与她的丫鬟。顾三小姐说她扭了脚,请我务必帮忙拉她的丫鬟一把,只是我拉了她的丫鬟后,她们主仆又请我好事做到底,我回绝不了,只得又伸出树枝去拉顾三小姐,然后便被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与顾三小姐一起摔倒了……再之后,宋姨娘便带着人跳了出来,说我轻薄了顾三小姐,哭着喊着跑开了。”
顿了顿,铿然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事到如今,我依然可以以我沈家数百年的清誉起誓,我绝没有轻薄顾三小姐,也从无轻薄她之意,哪怕官司打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我问心无愧!”
就是沈腾不说,顾蕴也早已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如今沈腾的话,不过是证明了她的猜测果然没错而已。
她不由怜悯的看了宋姨娘与顾芷一眼,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真以为只要顾芷一口咬死沈腾轻薄了她,事情便能朝她们预期的方向发展了?沈腾难道不可以也咬死了自己没有轻薄顾芷?
而且这事儿牵扯进来的丫头婆子摆明了不少,她们母女两个能嘴硬到底,那些丫头婆子也能嘴硬到底不成?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们母女说什么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伯母与大伯父心里会怎么想,只要大伯父认为沈腾是清白的,她们纵再嘴硬又有何用!
顾蕴因问道:“如果这会儿再见到那个丫头,沈表哥能认出她来吗?”
沈腾想也不想便咬牙道:“自然能认出来!”
如果是平日,沈腾还未必能记住那个丫头,他是过目不忘,可他的过目不忘都是用来背书和记他在乎的人和事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而已,他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但现在既已知道那丫头是宋姨娘弄去陷害他的了,那自然值得他发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立刻回忆起她的模样了,他如今已有十成的把握,纵然那丫鬟已化成了灰,他亦能一眼认出她来!
“沈表哥还记得就好。”顾蕴点点头,转头吩咐闻得哨声后,稍后也赶了来的刘妈妈和卓妈妈:“你们两个,去四下里看看,是不是有人特意守着不让人靠近这边,把人都给我捆了,待大伯母事后亲自发落。”
这么久都没旁人走近过附近一步,可见宋姨娘事先另有布置,也可见宋姨娘在府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势力的,素日大伯母倒是小瞧了她!
待刘妈妈与卓妈妈应声而去后,顾蕴才又吩咐锦瑟:“你去一趟大伯母院里,看夏家来的嬷嬷走了没有,若是走了,就把这事儿先回了大伯母,再让大伯母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我好带了在场所有的人去见大伯母,请大伯母当面定夺。”
“是,小姐。”锦瑟也应声飞快的去了。
宋姨娘与顾芷这才慌了,真将事情闹到祁夫人面前,祁夫人难道还会护着她们不成,自然要将事情查过一清二楚,好还自己外甥清白,也好名正言顺重罚她们的,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们除了咬牙撑到底,也别无他法了,只盼那些个丫头婆子嘴巴都紧一些,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都说出来,回头她自然不会亏待了她们!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沉着一张脸的金嬷嬷亲自带着人过来了,屈膝给顾蕴见过礼后,便不由分说带着宋姨娘顾芷并她们的丫头婆子们,径自回了朝晖堂。
顾蕴与沈腾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一时到得祁夫人的正房,就见屋里服侍的人早被打发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祁夫人的几个心腹了,祁夫人则沉着脸坐在上首的榻上,紧抿嘴嘴唇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顾菁侍立在她身后,也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顾芷一见嫡母与嫡姐这副样子,便禁不住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趔趄,还是宋姨娘适时扶了她一把,她方幸免于摔到地上。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宋姨娘扶稳顾芷后,便立刻“噗通”一声跪到了祁夫人面前,哭道:“夫人,您可一定要为三小姐做主啊,三小姐虽不是您亲生的,到底也是侯爷亲生的,也叫了您这么多年母亲,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表少爷轻薄了她去却不闻不问啊,这手心是肉,手背可也是肉……夫人,素日都是婢妾不知天高地厚,对您多有不敬,您要罚就罚婢妾一人,三小姐却是无辜的,求您千万看在侯爷的面子上,给三小姐讨回一个公道,只要您肯为三小姐讨回公道,您就算是即刻让婢妾去死,婢妾也绝无半句怨言!”
三言两语间,便拿话将祁夫人给将住了,祁夫人只要不为顾芷讨回一个公道,便是因为忌恨她这个生母,所以不肯尽力,只是一味的包庇自己的外甥,便是在逼自己这个生母去死!
顾菁本就正气恼得不行,如何听得这话,冷笑一声便说道:“到底是沈表弟轻薄了三妹妹,还是三妹妹算计了沈表弟,如今还没有定论呢,宋姨娘难道还怕待会儿没有送死的机会不成?”
锦瑟方才来求见祁夫人时,可巧儿祁夫人才打发金嬷嬷好生将那位夏嬷嬷送了出去,锦瑟遂进屋屈膝行礼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言简意赅的回了祁夫人与顾菁一遍。
祁夫人与顾菁都是聪明人,自是一听便明白宋姨娘与顾芷何以会特地选在今日生事了,母女俩都是气得够呛,若非蕴姐儿/四妹妹碰巧经过,将宋姨娘拦了个正着,这会儿事情铁定已闹得让那位夏嬷嬷知道了,自然夏夫人也就知道了,谁知道回头会横生出什么枝节来?纵不至于使得婚事生变,让夏家以为显阳侯府门风不正内宅不宁,难道又是什么光彩事不成?
也所以,顾菁才会忍不住呛起宋姨娘来,一个奴婢罢了,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母亲不过是不屑收拾她而已,真要收拾她,她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还能在这里上蹿下跳的白恶心人!
祁夫人却比顾菁沉得住气多了,低喝了顾菁一句:“行了,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你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的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喝得顾菁悻悻的没有再说后,才看向地上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们,淡声道:“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的都说出来,若是识相的,我便吩咐人牙子给你们全家寻一个稍稍好些的主家,也尽量不让你们骨肉分离,若是不识相的,我可就没有这份闲心了!”
竟是直接视宋姨娘与顾芷若无物,根本不管她们是如何的声泪俱下,又是如何的委屈哀戚。
众丫头婆子便都发起颤来。
她们怎么就忘了,夫人才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真正是想打杀她们就可以打杀她们,想发卖她们就可以发卖她们,岂是宋姨娘一个膝下只得一个女儿的姨娘所能比拟一二的?宋姨娘的确许了她们不少好处,事先也已给过她们厚赏,可那也得她们有那个命去享受啊!
一时都是青白着脸,后悔不来,忙忙在心里组织起待会儿要回祁夫人话的语言来。
祁夫人却早已不看她们了,只问沈腾:“你说当时是有一个自称是我屋里服侍的丫鬟去请你,说我立等着你过来一趟,才会随她进了内院的?你确定你真在朝晖堂见过那丫头?显阳侯府可有近百个丫头,如今再见,你还能认出她来吗?”
沈腾重重点头:“能!”
祁夫人便看向了金嬷嬷:“即刻把我们院里所有的丫头不论有等没等的,都给我召齐了,让腾哥儿当面指认,我今儿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起鬼来!”
说到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带出了几分冷然与凌厉来。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金嬷嬷忙大声应了,临走前还不忘冷冷看了地上的宋姨娘与顾芷一眼,竟敢算计起表少爷来,还连夫人和大小姐也一并算计了进去,看来真是活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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