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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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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迟的伤说到底也只是外伤,  他又年轻,缓了大半日就觉得气力恢复,  在叶蝉院子里用了个晚膳就用回到了书房。

        他这样急着回去,  倒不是嫌弃叶蝉,只是不愿耽误时间,想继续读书罢了。

        他这份上进的心,叶蝉纵使出身小门小户也不难理解。

        往上数算,  广恩伯这一脉是从仁宗皇帝那儿传下来的。当时,  仁宗皇帝和几个兄弟都是世宗的元后阮氏所生,关系极为亲厚,  继位之初就把几个兄弟都封了亲王。

        后来,  按本朝的规矩,嫡子承袭父亲的爵位,  其余诸子降一等再行加封。

        谢迟这一脉代代都是庶子,  而且没一个立功加爵的。七八代下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便已是二等伯。再往下,他爷爷就他爹一个儿子,  他爹又只有他,他才没被降到更低。

        所以,  他们论起来虽然也是宗亲,可若刻薄点说,  那就是当今圣上想都想不起来、空拿俸禄在京里混吃等死的没落宗亲。

        谢迟才十六,  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他不甘心这样混吃等死。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得努把力立立功,让陛下给他加个爵。他想,自己有生之年要争取尽力奋斗到郡王,这样将来他的嫡子承袭郡王,其他儿子也还有个一等公位,可比眼下的听天由命要强的多。

        现在家里一大家子人,全靠一千两的年俸活,听起来好似不少,可宗亲间一旦有婚丧嫁娶的喜事,随随便便随个礼,日子便拮据了。

        叶蝉原本到下午时已经觉得自己放松下来,但在他走后还是松了口气。然后她随意地做了会儿绣活儿,又用了小半盏马蹄羹当宵夜,接着再独自发发呆,便盥洗就寝。

        第二天一早,叶蝉照例先去向老夫人问安,然后到前头的书房,问谢迟要不要一同用早膳。

        入府的这半个月她差不多天天都过来,也差不多天天都被谢迟一句话骂走。今天她话刚说完,便见谢迟又锁着眉抬起头:“你烦不……”却蓦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嘴巴。

        叶蝉站在几步外惊了一跳,谢迟揉着眉心缓了缓,暗说自己真不好。

        骂她都快骂出口头禅了,何必呢?她又没犯什么错。

        他于是强自端正着心态,咳了一声,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她面前,又咳了一声:“那个……”

        叶蝉抬头看着他。

        谢迟勉强笑笑:“以后早膳你直接自己用吧,不用专程跑来问我了。我白天专心读书,晚膳去和你一起用。”

        “哦……那好!”叶蝉轻松地应下来,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书房。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非要缠着谢迟,只不过突然嫁进宗室,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合适,眼下谢迟给她个准话,她就无所谓了。

        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谢迟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就这么着挺好,他一边先把她稳住,一边好好地读书上进。至于圆房要孩子什么的,过个几年再说吧,目下他才十六,叶蝉十三,急什么啊?

        他于是琢磨好了,要“心无旁骛”“不近女色”地好好地读一整日的书,结果刚临近午膳,他就又不得不思量起叶蝉来。

        因为他收到一封信,是忠王府送来的。

        忠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算宗亲,是位异姓藩王,姓陆,第一代还是世宗那时追封的。据载那第一位忠王原是御令卫的千户,在世宗铲除世家时殉职,世宗追封其亲王尊位。彼时他妻子何氏怀着身孕,生产后却也离世了,留下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被世宗收养,封的平安帝姬,到了嫁龄加封公主后嫁了出去,生了个儿子续回了陆家的族谱上,自此忠王的爵位便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样的加爵也好、袭爵也好、封公主也好,都是极为难得的,由此可见这位平安公主当时的荣宠风光。但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历经八九代,忠王府代代忠良,威望不减分毫,就连许多谢姓宗亲都对他们极为敬重。

        当下这位忠王,也就二十出头,同样是今年刚由宫中赐婚成亲。

        谢迟的信是三个月前递进去的,写得斟字酌句,细致但又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一腔报国之心。可以说,那封信的每一个字,他都是鼓足了勇气才写下去,同时他也做好了这信会石沉大海的准备,因为忠王府那样的人家,并不是他广恩伯府能高攀得起的。

        眼下真有了回音儿,谢迟反倒格外惊异起来。他仔仔细细把这信——准确的说是封请帖,读了三遍,仍旧对于该如何做迟疑不决。

        请帖是忠王妃送的,半句没提他那封慷慨激昂的去信,只说想请他的夫人到府里坐坐,喝茶谈天。

        广恩伯府再没落,谢迟对于洛安城里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也有数。他知道,这种女眷与女眷的交际,可能当真半句都不会提关于他的事,可整个过程忠王一定会知道,这番走动留下的印象,会左右他的前程。

        那么,他能让叶蝉去吗?

        她对皇亲贵胄间的这些规矩半点也不懂,甚至连规矩都还没学全。到时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忠王府日后对他再不开大门,他也一点辙都没有。

        容萱倒是在宫里学过礼数。可是,一来从昨天的事来看,她这礼数也就只学了个表面,二来叫她一个侧室去见人家忠王正妃,又实在不合规矩。

        谢迟觉得头疼不已,思量再三,他决定直接去和叶蝉聊聊再说。毕竟这正妻他娶都娶了,就算这回她不去,也得开始为更多类似的走动做好准备。

        谢迟走进正院大门的时候,午膳正端上桌。叶蝉在卧房的罗汉床上歪着继续做女红,听到兰釉在外呼了声“爵爷来了”还道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就见谢迟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叶蝉怔怔。

        谢迟停住脚:“临时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边吃边说?”

        叶蝉便下榻穿鞋,和他一起去了堂屋。桌上的菜已经上齐,谢迟边斟酌如何开口,边给她夹了一块酥炸小羊排。

        这道菜在做法上没太多讲究,只不过未免膻味太重,一定要用三四个月大的羊。炸前要先在调好的佐料里腌两个时辰,炸出来便又入味又鲜嫩,轻轻一咬喷香扑鼻的肉就会从骨头上脱下来,味道好得很。

        叶蝉吃了两口,看看他问:“爷,有什么事啊?”

        谢迟思来想去,不知道这事从何说起为好,最后直接把那张帖子取了出来,递给她看。

        叶蝉把帖子打开,看了两行就惊讶得吃不下去了:“忠王妃?!”

        “是……”谢迟局促地咳了一声,“你如果……如果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麻烦奶奶走一趟。”

        他不想逼她太紧,因为说实在的,如果让他现下去忠王府做客,他也心虚,推己及人也不该逼她。

        但叶婵嗫嚅说:“奶奶年纪大了……”接着又道,“而且,人家指名说‘广恩伯夫人’,推奶奶去也不合适吧。”

        然后她便安静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矛盾,又好像在给自己鼓劲儿。谢迟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她终于抬起了头:“礼数很多么?”

        看来是并不打算拒绝。谢迟神情一松,道:“也不算很多,就是寻常走动。只不过说话要注意些,嗯……得体便好。”

        叶蝉又斟酌了一下,就点了头:“那我去吧。”接着又问,“要备礼吗?”

        她想的方向倒都很对,这令谢迟有些惊喜。他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忠王府什么也不缺,你备些表心意的东西就行。”

        叶蝉便想到了自己做的女红。她的绣活儿是不错的,在家中时,几条街的姑娘都喜欢她绣的东西。眼下虽在洛安这样富贵的地方,这样的东西都不值钱,可她觉得应该也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就将这想法说给了谢迟听,谢迟欣然赞同,令她很有了些信心。

        .

        然而,三天后走进忠王府的刹那,这信心荡然无存!

        忠王府……也太富贵了!

        叶蝉原本以为,广恩伯府虽已是很没落的宗亲,但在衣食住行上,和洛安的其他贵戚差别也不会太大,毕竟府里前宅后院分明,单是她自己住的正院都比她的整个娘家要大不少,府里花园、书房也皆有,甚至还有一方射箭场,于她而言已是十分讲究了。

        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忠王府这样的地方。

        从步入大门开始,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寸都是景致,亭台楼阁皆威严气派。虽然和她走过一趟过场的皇宫不能比,但也足以令她瞠目结舌了。

        迈过三道院门,叶蝉就被这份华贵压得都不敢抬头了。忠王妃身边的仆妇领着她一直往里走,偶尔和善地介绍两句路过的地方,走了足有小一刻,才终于到了后宅的正院。

        仆妇领着她走进院门,见忠王妃亲自迎了过来,便即刻退到了一旁。

        “是广恩伯夫人来了?”忠王妃卫氏盈着得体的笑容走向她。卫氏今年十八岁,在去年的采选中,是较年长的一拨。她的娘家也显赫得很,上数十代出了位御令卫指挥使,是世宗扫清世家的功臣,还是世宗皇后阮氏的干哥哥。

        这样的积淀下,卫氏的端庄、得体、优雅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人一看便舒服。叶蝉怔了怔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卫氏伸手一扶她:“别多礼了,我们进去坐。”

        这天又是这样,她早起去向奶奶问了安,然后折去前院书房问广恩伯谢迟要不要一道用早膳,正读书的谢迟紧锁着眉头抬起头就说:“你烦不烦人啊!”

        老实说,叶蝉有点生气。不过她没让自己多跟他置气,回到自己住的正院便吩咐侍女青釉说:“你去胡同口儿帮我买碟脆皮炸鲜奶来,快去快回,不然就软了!”

        叶蝉在嫁进来的第三天,就发现胡同口儿的张记炸鲜奶做得特别好!焦黄的外皮香喷喷的还很脆,一口咬下去,里面浓稠的甜牛乳便会带着鲜香溢得满口都是。一份才三文钱,有五个,吃完之后连心里都香香甜甜的,什么事都不是事!

        青釉已然清楚这为新过门儿的夫人就好吃,拿了钱立刻便去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她折回来,装在油纸袋子里的炸鲜奶还是脆的热的。

        但叶蝉刚吃了一个,就被人打断了这番享受。

        老夫人——也就是谢迟的奶奶谢周氏身边的仆妇来禀说,老夫人请她过去说说话。

        叶蝉只得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上的糖霜又重新上了唇脂,带着青釉一道往老爵爷和老夫人的住处去。这是进府以来老夫人头一次主动喊她过去说话,她路上自有点好奇是有什么事。

        眼瞅着离二老的院子还有几丈远,里头一声声克制的惨叫倒先传了进来。

        叶蝉吓了一跳,脚下加快了步子,很快迈进院门又绕过了石屏。定睛一瞧,跪在堂屋里的竟然是谢迟本尊,动手抡拐杖打人的呢,是老夫人本尊。

        叶蝉哪儿见过这阵仗?心惊之下还没进堂屋就跪了:“奶奶……”

        老夫人听音手上顿住,回头瞧了瞧:“阿蝉来了?”她抹了把汗,和善地向叶蝉招手,“你进来。”

        叶蝉被青釉搀扶着站起身走进屋去,这才注意到八仙桌边还坐着个人,正一口一口地嘬着长长的黄铜烟斗。

        她福了福:“爷爷。”

        老爵爷乐呵呵的:“嗯,好。”

        老夫人这时伸过手,一把拽过她,拉到了谢迟跟前:“你瞧清楚,这是我孙媳,你妻子;宫里头下旨封的伯夫人,咱们广恩伯府明媒正娶进来的姑娘!”

        谢迟一额头的冷汗,抬头瞪了叶蝉一眼,切齿驳说:“我也没说她不是啊!”

        老夫人怒斥:“那你是怎么待她的!进府半个月了,你连顿饭都没和她一道用过,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

        ——说到这儿,叶蝉才大致明白了老夫人是为什么动的怒。

        她想劝老夫人,可看老夫人火气太大,不敢贸然开口,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爵爷。

        老爵爷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啵地喷了口烟圈儿,还是乐呵呵的:“就是,揍他。”

        叶蝉:“……”

        老夫人的拐杖一下下砸着地:“我知道你想为家里争口气,也知道你对长辈们背着你向宫里请旨赐婚、让你早早地就娶妻纳妾不满意,可这不是因为你爹娘都早逝,你既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咱这一脉就你这一根独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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