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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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让他得罪太子……
谢迟心里乱得慌。虽然先前也已经得罪过一回了,可这会儿总不能让他破罐破摔地想,既然得罪过了就无所谓再得罪一回吧?
谢迟便这么在书房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待得回神时天色已然很晚了。他想了想,自己现下过去没准儿要扰叶蝉安睡, 再则他有心事,叶蝉看了也要跟着忧心,就索性睡在了书房。
正院卧房里, 叶蝉瞅瞅天色, 估摸着他大约是睡在前头了。她确实对自己睡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但想他今天是有正事, 也不想太任性, 便让乳母把元晋抱了过来, 自己带元晋睡。
元晋先前从没在晚上和她一起睡过,不过他跟她很亲, 好奇地张望了会儿便也安静下来,很快就平稳地睡了过去。
数里之外的忠王府中,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陆恒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前来拜访的宗亲, 可算进了后宅。
忠王妃原本已然躺下了,见他过来又起了身, 刚要下榻, 被他挡住:“你睡你的, 我身上凉, 别过寒气给你。”
卫氏便又躺回被中,秀眉蹙了一蹙:“怎么突然这么忙?”
“这不是要给皇长子办祭礼么。”忠王笑笑,脱了大氅交给下人,又去炉前烘了烘手,才去床边坐下,“陛下说挑宗室子弟参礼,谁想落于人后?有点头脸的就全来了。”
这个“有点头脸的”,指的基本是陛下亲兄弟的儿子们,也就是和皇长子血脉最近的一帮堂弟。次一等的,是陛下叔伯们的孙辈,大多也都还混得不错。
卫氏坐起身歪到他肩上。她的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已可见些隆起。忠王以前也没有过孩子,近来在她身边都束手束脚的,看她靠过来他也不敢揽,生怕一不小心让她出什么闪失。
末了还是卫氏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搁到自己腹间,又继续问:“一共要多少人?”
“六七个吧。”陆恒一边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肚子,一边道,“陛下的亲弟弟总共十一个,挑一挑适龄的,再算上广恩伯谢迟,只多不少。”
卫氏不禁一愣:“广恩伯谢迟?怎么把他算上了?”
“陛下交待的。”陆恒道。
卫氏了然地哦了一声。
一个在京里不起眼的宗亲,倒没什么。至少跟那些与陛下血脉最近的亲王府世子长子比,这没什么。
她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愈想心里愈不安生:“陆恒。”
“嗯?”
“陛下这样……”卫氏顿声,斟酌了一下措辞,“陛下对太子如此不满,又抬举各亲王府的孩子,我怕……”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陆恒及时接过了话茬,把她没说出的部分阻在了口中。卫氏抬眼看去,便见他的神色也沉郁了许多,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关乎国祚的事,自要看陛下的意思。陛下不开口,亲王们心思再活络也没用。”
卫氏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夫君忠心,也明白纵使抛开忠心不提,他也不愿看到朝中动荡。从大义来讲,她也如此。
可从私心来说,她倒宁可亲王们心思活络、陛下也有所动摇。毕竟……如今的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这些与天家亲近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前还能觉得太子总会顾念与陆恒自幼相识的情分,可现下,太子在冬狩时都直接动了手,大约已然是恨意深沉了。
那依照太子的性子,待得他承继大统之日,就是忠王一脉覆灭之时。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卫氏一想这个就遍体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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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太子谢远被禁了足,自然气不顺。宫人们都伺候得小心翼翼,但仍是有好几个被拉出去赏了板子。
到了翌日晌午,太傅薛成赶来,太子才不得不压了几分火气,向太傅见礼,请太傅入座。
薛成坐下便叹气:“唉,殿下怎可闹出这样的事来!”
太子也叹气:“孤怎么知道他会突然病得厉害起来。”
薛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
他在朝为官数载,学问做得不错,门生也不少。若是旁的门生做出这样的事来,大概早已被他从门下逐了出去,可眼前这位偏偏是太子,让他急不得恼不得。
他只得压住火气,耐心说教:“婴孩生病并不罕见,可太子妃殿下着人连夜求见而不能,是您的不是!”
太子锁眉:“我当时在沐氏宫里,她差人来,孤根本不知。”
薛成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心道那是太子妃!天底下的女人里,太后第一皇后第二她第三!能被个区区东宫妃妾挡在门外,还不是您这个太子偏宠妾室所致?!
但薛成当他的老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知这话说了也没用。摇一摇头,就还是议起了当下更要紧的正事:“殿下要知道,陛下因为冬狩时的事情着恼,已然不叫殿下去皇长子的祭礼了。如今殿下又被禁足,朝中不利于殿下的种种议论……殿下还是要做些贤德之事让他们闭嘴才好。”
“不利的议论?”太子不解地想了想,“什么议论?”
薛成沉了一沉,几样措辞都在脑海里转了一遍,最后挑了个明白却又还算委婉的说法:“国祚之事。”
“放肆!”太子猛地击案,大感诧异,“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他们还敢议论国祚之事?!除了孤,还有谁能承继大统?!”
薛成沉默不语。
太子这话虽然听来狂妄,但也不失为一种事实。这几年来不止是他自己,就连朝臣们也都是这样看的。
是以这回坊间突然掀起对国祚之事的议论,薛成也好生惊诧了一番。接着便是不寒而栗,他头一次迫着自己去想,即便太子是陛下独子,皇位也未必就是当今太子的。
“您若行事不端,陛下可以册立皇太孙。”薛成沉然道。
太子轻轻一怔,旋即松了气:“那是我儿子,父皇要将天下给他,于我也无甚不可。”
您倒真想得开。
薛成心下无奈而笑,默了默,又说:“皇孙尚不满岁,婴孩又大多体弱多病。如有不妥,陛下还可过继宗世子承继大统。”
太子悚然一惊。
“您说什么?”他错愕不已地望着太傅。
薛成垂下眼眸:“您以为,如今对于国祚之事的议论,是何人所掀?”
还不就是陛下的那些亲兄弟,洛安城里个个显赫的亲王府里掀起的?
他们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太子已然成年,膝下又已有一子,轮不到他们亲王府里的儿子继位。如今是太子自己立身不正,使得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那个一人之上的位子,谁不想要?也就是本朝立储只立子不立弟,他们才只能往儿子们身上使劲儿,传开的流言也只是说陛下或许想废了太子、过继宗世子为新储君。若能直接立弟,只怕亲王们现下已然斗成一片了。
谢远全然懵住,他一直所坚信的事情在这一刹瓦解殆尽,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是大哥去世,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还能掉到他头上。这回是朝中动荡,他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皇位依旧不一定是他的。
太子便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太傅,那我……我怎么办?”
“唉,事到如今,先向陛下请罪吧!”薛成无奈至极,“殿下写奏章,臣帮殿下润色。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在祭礼之前消气才是!”
否则,按照一贯的规矩,祭礼之后要设家宴,参礼的众位宗世子在这一天都算“自家人”,都要去餐这宴席。宴席上见不到皇长子这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可就真要热闹了。
事不宜迟,薛成立即叫了宫人来,帮太子铺纸研磨。接着又道:“太子还得写封信给忠王。”
刚蘸好墨的太子微滞:“干什么?”
“请忠王在把人员定下来后,务必将名册呈给您一份。”薛成肃然道,“他们是以您家人的身份去祭祀您的大哥,您理当备谢赏赐下去。”
太子不亲临祭礼但是赏东西下去,也算昭示身份、划出高低。
——在众人平日的印象里,都觉得太子近几年愈发傲慢,戾气也愈发的重的。
于是一场宴席从头到尾都颇为融洽,一点若有似无的议论,却从第二日开始,在洛安的街头坊间慢慢地飘了开来。
是太子着人送到各位参礼的堂兄弟府上的赏赐闹的。
在洛安城中,赏赐、贺礼里常有文章,众人总要摸清门道才能安心,不然无意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是以过了两天,七王府的世子谢逐,就拜访五王世子谢遇去了。这一双堂兄弟一贯交好,谢逐便也没拐弯,张口就问:“哥,你这边的赏赐里,有茶没有?”
他说这话时,宦官正好刚把茶端上来。谢遇扫了他一眼,解开盏盖吹着热气淡淡道:“怎么,你那儿缺茶喝?诺,这是皇伯伯刚赏下来的大红袍,一会儿匀你一些。”
谢逐就不高兴了:“哥,您这可就不够兄弟了。”——我有什么说什么,您在这儿装傻?
谢遇眉心微跳,接着也没喝茶,就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他当然明白谢逐指的是什么。
这次的主祭是忠王,除忠王外,参礼的宗亲一共六个。太子要赏东西,理所当然地给忠王这主祭备了份厚赏,给六个堂兄弟的则都差不多。
但是,广恩伯府那边,多了一份茶。
这茶倒不甚名贵,但也颇有些来头。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大齐西南边的暹罗开始向大齐进贡,贡品里总有一种暹罗人引以为傲的水果,叫柠檬。
这东西外皮金黄,里面的瓤是一丝丝的,像是金色的橘子,可味道酸得很,听说能酸得人面目扭曲地捶桌子,根本没法吃,闻闻味儿倒是不错,头几年的就净摆在屋里闻果香味儿了。
后来暹罗使节来朝,听闻柠檬在洛安竟不受欢迎,痛心疾首,解释说在他们暹罗,是拿这个切片泡水喝的。御膳房就切了切泡水呈进了殿,暹罗使节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喝的——可从当今圣上到满朝文武,没一个人喝得惯。
据说当时还有个性子直点的武将张口就道:“要喝水,泡茶不好吗?这东西,说味道寡淡又酸得很,说味道浓郁又除了酸没别的味儿,有什么可喝的?”
于是在座重臣哄堂大笑,这话被当做笑柄越传越广。结果,不知怎的传到了个御茶官的耳朵里,这人会颇动脑子,立时想到既然除了酸没别的味儿、不如茶水好喝,那能不能把它跟茶制在一起?
反正茶里原也有小青柑、大红柑,就是将茶叶填在果皮里一起炮制的。柠檬果肉虽酸,可果皮香得很啊,怎的就不能试试?
就这么着,经过几载尝试,御茶房里还真弄出了个“柠檬红茶”。柠檬清新、红茶醇厚,喝起来颇是独特。
但是,因为暹罗每年进贡的柠檬都有限,这茶又必须用整个的柠檬皮做,挖去果肉时不小心弄破了皮就只能作废,所以每年也产不了几斤,民间商人能弄来的柠檬不知怎的又品质不够,时至今日这茶都只有宫里才有,轻易也不往外赏人。
——所以,你说它没名气,它是没什么名气。可是在洛安城里头,它真金贵啊!
这么金贵的东西,太子赏了名不见经传的广恩伯足足一斤。
如果只是赏了也就罢了,但偏巧这事还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可见这里头有故事。
谢遇沉默了半晌,终于看向谢逐:“你让我说点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谢逐锁眉,“一个不入流的旁系,跟咱们耀武扬威?”
谢遇睃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广恩伯自己透出来的?”
谢逐摊手:“那不然呢?”
谢遇轻笑摇头。他觉得,这是太子那边透出来的。
王府间近来的动静让太子殿下不安了,他想给堂兄弟们紧紧弦,同时也是给他们脸色看。
那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有心提点他们,他要厚此薄彼的赏东西,他们也一句话都说不得。
这是君臣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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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恩伯府里,谢迟自也听说坊间的议论了,因为他白日里去宫中当值,御前侍卫们也在说这件事。
怎么说呢?他现在觉得这茶不烫手是假的,可他总也不能把茶给太子退回去。
他经历过的事确实还少,不过要忐忑不安也只是在能选择的事上容易忐忑不安,这种没什么选择的事,忐忑不安有用吗?没用就还是随遇而安吧。
他就气定神闲地拿着一铜罐的茶找叶蝉去了。
这么稀罕的东西,叶蝉当然没见过,立刻叫青釉去沏了两盏来。柠檬的个头比小青柑要大,一盏一颗太浓了,青釉便把它捏碎沏了来,每盏放了一盏底的茶叶,外加三两片碎柠檬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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